在這一刻,馮蕙突然失聲驚叫起來。
但是旋即她就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只是盯着楊睿的後背目不轉睛地看。
眸色驚豔如火。
她與楊睿相識不久,才只見過幾次面,卻每一次都會吃驚地發現:楊睿原來是這樣的人。
在這一刻,她幾乎無法確定,在醫院時拉着自己手的調皮大膽,在護城河邊蹲着抽菸時的蒼涼悲沓,以及剛纔在酒桌上時的從容不迫遊刃有餘,還有眼下的敏捷如豹兇猛如虎,到底哪一個纔是真正的他。
似乎每個時刻他都是如此的鮮明凸顯,卻又渾然不顧當這些特點都如此鮮明的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是多麼的叫人困惑。
尤其是對於一個初三的女生來說,這個人已經複雜到幾近無可琢磨。
不過,這不重要。
馮蕙只是瞪大了眼睛,一刻都不肯錯過地盯着楊睿的每一揮拳、每一踢腳。
她覺得,即便是再過十六年——對於她來說,十六年已經漫長到是她所經歷過的全部——她都無法忘記此時面前的這幅畫面。
那個剛纔曾衣冠楚楚地向自己搭訕的人,此時似乎只剩下狼狽不堪的閃躲了,但是不管他怎麼躲,楊睿的每一拳、每一腳仍然會打到實處,讓他痛苦地嚎叫起來……
一衆人等,他們之中的每一個,或許在其他人面前、在面對普通人的時候,都是很囂張很肆無忌憚的一個,但是在這時,他們卻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楊睿暴戾地拳腳相加、聽着那個衣冠楚楚的年輕人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與求救聲。他們幾乎失去反應,連伸手阻攔都已忘記。
“你算個屁!”他說。
當那幫人終於反應過來,終於有人開始拼命地衝過去抱住楊睿,制止了他對劉保善的痛毆之後,馮蕙下意識的扭過頭去,看到了樓梯玄關處站着的那個人。
他臉色鐵青,面沉如水。
整個過程,大概只有不到半分鐘,馮蕙卻看得很清楚,楊睿一共打了八拳,踢出七腳。
酣暢淋漓,目不暇接。
等到王學謙帶着人衝過去抱住楊睿並且把他來開的時候,倒在地上的劉保善已經是鼻青臉腫,口鼻處更是鮮血直流,他整個人也已經只曉得抱着肚子在地上繼續慘叫。
這大概是劉錦城畢生以來所遭遇的最嚴重的羞辱。
有人當着他的面毆打他的兒子,而且最關鍵的是,那人居然不屑一顧的對他說,“你算個屁!”
楊睿向後退了幾步,甩開王學謙的手,在馮蕙的目光裡邁步走回來。
其實即便王學謙不伸手拉他,他也已經準備停手了。該下多重的手,能下多重的手,他心裡有數,手上也有數。
他整整衣服,走到馮蕙面前,還笑笑,“嚇到你了吧?”又有些自嘲地聳聳肩,渾然不在乎現場站着很多人,只是道:“每次見到這種王八蛋的時候,我的忍耐力總是會變得很薄弱,忍不住就想揍得連他爹都不認識他。”
馮蕙笑笑,眼中沒有什麼害怕的神色,反而是隱隱有些小興奮。
猶豫了一下,她竟是出乎楊睿預料的突然伸出手去,幫楊睿整理了一下衣領。
臉蛋兒有些微微的暈紅,眸子晶亮晶亮的,她說:“你以後還是要少打架,萬一傷到自己怎麼辦?”
在這一刻,她的動作、神態、口氣,突然就跟郭媛媛有了幾分的相似。
楊睿有着微微的錯愕,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衝她露出一個微笑。
直到這個時候,玄關上才終於傳來劉錦城怒極之後反而鎮定的咆哮,“好,很好,真是好的很!王總,麻煩你馬上報警,我就不信,還能有人無法無天到這種地步!”
王學謙這個時候剛剛把劉保善扶起來,聞言就有些遲疑,他想要說話,扭頭看見自己父親站在劉錦城身後使了個眼色,就點點頭,聲音略略低沉,道:“好,我先打電話叫救護車。”
直到這個時候,吳俊才匆匆而至。
他一邊從樓梯上下來,路過玄關時,還衝劉錦城頻繁的哈腰點頭示意,一邊控制不住的拿手帕擦着眉頭的汗。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沒給兩位做個相互介紹,這才讓大家發生了衝突,我該死,我該死!”
他快步走下來看看劉保善的傷勢,一邊心中有些咋舌,暗歎這幫衙內門打架也未免太狠了,一邊卻是要忍不住哀嘆,心想活該自己倒黴,正好就夾在這件事裡。
其實衝突一出,就馬上有服務員趕到三樓的包間裡通知了他,楊伯清知道楊睿似乎是占上
風的,又有王學謙在旁邊,就馬上判斷出來楊睿不會吃虧,而且他也知道眼下劉錦城就在這酒店裡,明白如果自己出去,將會直接演變成自己和劉錦城的對峙,一旦那樣,影響將很不好,尤其是對於自己這個剛剛把劉錦城趕走的新任區委書記來說,更是不好.
而如果只是家裡的孩子有衝突,不管誰吃虧誰沾光,充其量就只能是一段談資,不至於影響到什麼,於是他就穩坐如山。就連陶慧珍擔心兒子要過來,也被他喊住了。
對於楊睿,他有着出奇的信心。
這個能夠把上到省紀委下到黑社會都算計在內的臭小子要是連劉錦城那個草包色鬼兒子都收拾不了,那他就不是楊睿了。既然他敢主動跟人發生衝突,那就證明他有把握不吃虧。
楊伯清不動,馮亮知道自己過去也沒用,於是身爲酒店總經理的吳俊就只好自己下了樓。
這時候他看過了劉保善的傷勢,聽着他那不斷地慘叫聲,覺得有點瘮得慌,擡頭看看劉錦城臉色鐵青,他就知道,今天這事兒恐怕很難善了了。
劉錦城被調離,說起來大概算是敗走麥城了,但其實城建局局長手裡的權力也並不小,他還遠遠未到虎落平陽可以隨便被欺負的地步,有人當着他的面痛打他的兒子,他如果都能忍氣吞聲,那麼以後恐怕就沒有人還會拿他當回事了。所以,哪怕只是爲了他自己的官威,今天的事情,他也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一想到這個,吳俊就頭大如鬥。
他一邊指揮服務員去酒樓附近的一家診所叫人,先過來給包紮一下,一邊又擡腿上樓,離得遠遠地就對仍舊站在玄關上的劉錦城道:“劉局長,這事兒都怪我,回頭保善的醫藥費、療養費,都包在我身上了,不過,這事情,似乎不太適合報警吧?您看是不是……”
劉錦城冷哼一聲,斷然地打斷了他的話,楊睿站在樓梯上不動,他心裡再怎麼着急想看看兒子的傷勢,卻仍是堅持不下樓。這時候就道:“吳總經理,你這個和事老,來晚了!”
吳俊還想說話,不過這個時候卻免不了要有些心虛。
他是想要投靠一下楊伯清的,最好是楊伯清和劉錦城他誰都不得罪,但是他知道,即便如此,對於已經和楊伯清勢如水火的劉錦城來說,仍然是不可容忍的。眼下劉錦城還不知道自己有意想要向楊伯清靠攏,如果等他知道了今天宴請楊伯清的人裡面就有他一個,只怕在他面前會更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兒。
所以這個時候,他臉上就有些爲難,腳步停在樓梯中間,忍不住扭頭看了楊睿一眼。
楊睿這時候卻衝他笑笑,“吳叔叔,麻煩你給派出所打個電話報個警吧。”
吳俊聞言愕然,楊睿卻繼續道:“有人當着我的面調戲我的女朋友,辱罵我的父親,我當然要動手,換了誰都會動手!在場很多人,大家都是看見聽見了的,喏,王總就在眼前,他可以爲我作證,即便派出所要拘留我,我還是會說,我就是要揍他。”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以後我見他一次揍一次!”
聽到這話,吳俊有些愕然,王學謙則只能苦笑。
雖然他並不反對兩邊發生衝突,但他自己卻是很不願意摻和進這件事情裡面的,可是似乎楊睿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
這時候回想,他甚至隱隱約約還能猜到楊睿剛一開始就對自己很是不屑的用意:似乎在剛一見面的時候,他就已經憋着想要揍劉保善一頓了?
這個時候,反而是馮蕙臉上有着微微的嬌羞。
剛纔情況紛亂衝突在即,她不曾往心裡去,這個時候再次聽到楊睿稱呼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心裡就多多少少會覺得有些異樣。
劉錦城怒極而笑,“好,好!報警,報警!”心裡卻是忍不住又驚又怒,忍不住心想:這小子以前跟在楊伯清身邊,看上去蠻老實的,怎麼原來竟是如此的混賬蠻橫?
這個時候,楊睿卻是笑着對馮蕙說:“反正警察還要待會兒纔來,反正最多也就是治安拘留,你說我要不要趁這會兒工夫,再繼續揍他一陣過過癮?”
劉錦城聞言嚇了一跳,伸手指着站在樓梯下從頭到尾連正眼都沒看過他的楊睿,氣到說不出話來。
從他心裡,這時候實在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唯恐會觸怒楊睿。
誰知道這種愣小子會不會真的出手再揍保善一頓?其他人不敢攔他,自己又不能看着他繼續揍保善,難道還要自己堂堂的局長下去跟他打架?
不得不說,這種說動手就動手的二楞子,還真是想想就叫人頭痛,尤其是當他發現自己的官威在楊睿身上抖不出來的時候,心裡忍不住就要生出些忌憚之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