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濱特區湖北村、各企事業單位:
爲深入貫徹落實上級公安機關關於切實加強轄區道路交通安全宣傳工作電視電話會議精神,進一步提升特區羣衆道路守法意識,湖濱特區交警大隊決定自本月5日起至28日在轄區開展道路交通安全法制課堂活動。屆時大隊將安排宣傳幹事深入各單位,爲羣衆上課,望踊躍報名參加。
聯繫人:陶方傑;聯繫電話:9738110
張北省湖濱特區交警大隊
即日
擬完通知,翻開教材,我繼續爲考研三戰而努力。
“方傑,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老達在門口向我招手。
我拿着打印出來的通知,走進老達辦公室。他今天剛來上班,據說一直窩在煉山湖的湖心嶼,默默地釣了兩天魚。
“可以。”老達看了看通知說,“你發外網上去吧,這事辛苦你了。來,抽顆煙。”他遞來一根菸。
這個月,我將被派往各個企業,給他們的員工上安全課。這是老達和付瑞源兩個人的主意,讓我去宣傳,去上課,這就顯得大隊在宣傳工作上有了進步。當然,事實效果自然沒有那麼狹隘的,確實能讓那些外來務工者學到該怎麼遵守交通法規,儘量減少交通事故的發生。就拿前兩天的事故來說,周兵雖然不幸遇難,但是如果清潔車駕駛員沒有逃逸情節,他將負事故主要責任。
這案子是鐵皮辦的,劉輝說當時鐵皮正在查看他從派出所天網系統裡提取的路口監控視頻(事發地點沒有信號燈控制,交警的電警設備沒有覆蓋),清潔車駕駛員李剛被他妻子拽進了辦公室。
“警官,我們來自首,我男人今早開車撞了人。”那個身材健碩、膚色偏黑的中年婦女用長滿老繭的手抹了把眼淚說道。
“我知道錯了,警官,我知道錯了。”李剛用顫抖的嗓音急切地說。
“先坐下,說說情況;阿輝,門口那車……”鐵皮站起身,搬了兩把椅子給夫妻倆坐,指示劉輝去看好門口的垃圾車。
“我……能抽菸麼?”李剛試探着問。
“抽你個大頭鬼!”鐵皮剛說了個“可”字就被李剛妻子厲聲打斷,“好好交代!這不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嗎!你還要不要好了?趕緊說!”
鐵皮和李剛同時縮了縮頭,站在門口看熱鬧的牛胖朝鐵皮吐了吐舌頭,用口型說:“厲害!”
“警……警官,這……是這樣的……”李剛擦了擦腦袋上剛冒出來的汗,說話都不利索了,深吸一口氣,開始講述。
凌晨4點40分左右,李剛清理完小吃街一地的垃圾,駕駛垃圾轉運車沿湖濱四路由東往西緩緩向位於陸川三路的垃圾填埋場駛去,路上發現煙抽完了,於是轉到湖北支路上的7-11買了包煙,又沿着湖北支路緩緩行駛到陸川大道路口,因爲是小路口,沒有信號燈,他左右看了看,沒有車,於是鬆開離合器,駛過路中央綠化隔離帶,左轉準備駛入陸川大道。而與此同時,周兵駕駛電瓶三輪車,車斗裡坐着連個小孩,沿着綠化隔離帶由南往北行駛,發現李剛的車後猛地轉向避讓,結果不但瞬間頂在了垃圾車車頭,發生了劇烈碰撞,三輪車還發生了側翻,周兵和小男孩都被撞飛,周兵後腦勺撞到了非機動車道隔離帶基石上,另一邊,小女孩被重重地壓在三輪車下。李剛跳下車衝到車頭,一見馬路對面橫了三個人,還都不省人事了,立馬慌了神。再試探着往前走走,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艱難地昂起身子,擡手指着他,邊吐血沫子邊說:“別……別走……救……”隨後又倒下了。
被嚇得半死的李剛腦子一片空白,連忙轉身上車,慌亂中一隻拖鞋掉了下來。他赤腳猛踩油門,車後的垃圾因爲慣性都被擠在了後擋板處,餿臭的汁水滴滴答答灑了一路。
到了垃圾填埋場,李剛下車直奔宿舍,打開一瓶粟燒,二話不說“咕嘟咕嘟”吞下去半瓶。他妻子剛從填埋場裡清理完垃圾回來,進門一見丈夫慘白的臉和死命灌酒的樣子,心知出了事。
“剛子,出什麼事兒了?”李嫂開門見山。
“媳婦,我剛撞了人了……”李剛不敢對妻子有所隱瞞。
“啥?!那人……咋樣?”
“還……還躺在路上……”
“那你就回來了?!見死不救?——你撞了人!——你還回家喝酒!”李嫂一把奪過酒瓶,“嘭!”狠狠地摔出門外。
李剛怔怔地看着門口的一灘玻璃渣,從口袋裡摸出了煙。
“你個挨千刀的!抽!抽什麼抽!”李嫂又欲去搶香菸,李剛“嗖”地起身,閃到一邊說道:“哎呀!有完沒完了!你個敗家娘們!”
“啪”!
李嫂一耳光抽過去,打得李剛一個趔趄。然後她倒像是捱了一耳光似的蹲下抱頭哭開了。
“你個挨千刀的!活殺千刀的!你還是男人嗎!撞了人還跑,有點男人的擔當嗎!這跟殺了人一個樣了你知不知道你個活殺千刀的!你這是要害死我個可憐的女人啊!哎呀……”
李剛默默點上煙,煩躁地抽了兩口,一把將菸蒂扔出門外。
“媳婦,那是……那是三個人哪!我們倆都只賺了這點錢,混口飯吃,養着下邊三個小子和倆姑娘!哪還賠得起人家?我也是爲這家考慮,才……”李剛頓了頓,他也知道自己逃掉不好,以前電視上看到過,發生了交通事故,逃逸,罪加一等。
“爲這個家?!”李嫂擡起頭來,滿眼質疑地瞪着李剛,“爲這個家?這個家欠你什麼了讓你這麼去着想?!你說你,幹出這種事兒來,別說人家警察要來抓你,周遭的人怎麼看你?你個膽小鬼!窩囊廢!你讓我和孩子怎麼在人面前擡起頭?李剛!老孃今天給你把話放這兒!你要不去自首,老孃……老孃這就死給你看!”說着,她真的從廚房裡提起菜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哎呀!別鬧了!”李剛一把奪下菜刀,急躁得用刀柄猛敲桌子,“老子跑都跑了!還去自首?這不是自己往火坑裡跳嗎?”
“你這是把全家都往火坑裡推!”李嫂狠狠地捶了李剛一拳,李剛受痛“喔唷”叫了一聲。“你給老孃想清楚了!要麼自首!要麼我們孃兒幾個跟你斷絕關係!沒有擔當的窩囊廢我們跟着你還有啥盼頭!”
“好!我去自首!”李剛狠狠將菜刀一剁,穩穩地插在了餐桌上,顯出一股烏江自刎式的悲壯。“大不了坐牢!挨槍子兒!一……了……百了……”說到這,李剛渾身顫抖着哭了起來。
夫妻倆相擁哭了一會兒,李嫂抹抹淚,給李剛做了頓特別豐盛的早飯,兩人相顧無言,默默吃完,然後開着事故車來到了湖濱交警大隊。
聽完夫妻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講述,鐵皮惋惜地搖搖頭,嚇得李剛夫妻倆“噗通”一聲齊齊跪倒在地,李嫂跟拜神一樣地不停磕頭,口中不停地念:“警官請你救救他!請你寬大處理!”李剛也哭着磕頭。
鐵皮和門口看熱鬧的牛胖慌忙攙起兩人。
“別別別!別這樣!哎呀!也沒怎麼着你們,別慌啊!”鐵皮邊扶着李嫂邊說。
“我們是交警,不是神,別這樣,這不是折我們壽嘛!”牛胖也跟着說。
“警官,我不懂法,我……我不懂,可我知道撞了人就跑,是畜生乾的事兒!呸!畜生都不幹這事兒!我……我男人他真渾!”李嫂邊哭邊說,帶着哭腔和方音的話讓鐵皮也一頭霧水。兩人只將夫妻倆重新扶上椅子,儘量開導起來。
此時,隔壁約束室裡,鄭強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放我出去!你們冤枉好人!我跟你們無怨無仇爲什麼要害我?!啊!!”
劉輝和葉茂兩人立即衝進約束室,之間鄭強捏着手機,抱着頭蹲在角落,低聲嗚咽着。
阿良陪在鄭強身邊,一臉的無奈和憤懣。
“剛跟他解釋過了,結果就這反應,讓小王自己來解決!”阿良走出門,對門口的葉茂說道。
“怎麼回事?”葉茂問。
“協查通報發過去了,張南省莫安市沙山村,就一個很偏遠的盆地小山村,那邊派出所讓村委會通知他家屬在這兒出了事故,撞了人。結果倒好,村委會用大喇叭直接喊:鄭強家屬聽好了,你兒子今早在外地撞了人,現在在公安局裡,你們趕緊到村委會來一趟!”
“操!那種小山村,肯定是大新聞了!”劉輝說。
“可不是,一早他老孃家門口,全村的人都圍在那,跟開公審大會似的,還把他娘和沒過門的媳婦鬥地主那樣押到村委會,遊街也就那樣了!”阿良說。
“太不人道了!”劉輝搖搖頭。
“怪誰?那邊落後,這種事當個熱鬧看也沒辦法,說到底,還是那傢伙的錯!”阿良指了指大門口正在寫扣車單的小王。
“登報道歉,消除影響!”付大隊長擦着辦公桌,憤憤地說道,剛纔小王跟他說起發協查通報引起鄭強家人被誤會的事時,他一口氣嗆在喉頭,“噗”地將口中茶水噴在了桌上。“小王,你是接受了正規訓練的人民警察,這種錯誤,低級錯誤!你怎麼……以後千萬注意,發協查通報必須我審批完再提交局裡,絕對不準以大隊名義擅自發!局裡早就有規定,協查通報一律用區局名義,你這……哎!被你氣死了!”
小王窩在沙發裡,臉漲得通紅,大氣也不敢出。
“行了,你去辦吧,那個誰……鄭強!要不要我親自給他賠禮道歉啊?”付大將擦過茶水的紙巾投入垃圾桶,盯着小王說。
“不,我想不用,我去吧,我跟他解釋清楚……”小王忙說。
“行了,去吧!別在這給我添堵!”付大一揮手,小王趕緊說了句“付大我先走了”就一溜煙躲到自己辦公室去了。寫道歉信的活,自然落到了我頭上。
尊敬的鄭強先生、吳梅女士、張小麗小姐:
我是張北省湖濱特區交警大隊大隊長付瑞源。7月8日凌晨在我轄區發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件,我大隊新晉民警***由於經驗不足,誤將鄭強先生當作肇事嫌疑人並擅自發出協查通報,對鄭強先生、吳梅女士以及張小麗小姐的名譽造成損失,引起了廣大羣衆的誤解。現已查明鄭強先生不是該起事故肇事者,特此證明!此外,鄭強先生在事故現場第一時間實施救援並報警的行爲值得廣大羣衆學習!我謹代表交警大隊,向鄭強先生、吳梅女士和張小麗小姐表達最誠摯的歉意,並向鄭強先生見義勇爲的高尚品德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特此澄清!
張北省湖濱特區交警大隊大隊長:付瑞源
泰龍三年7月8日
大隊長仔細讀了兩遍,認真地在右下角簽了字,蓋上公章。我聯繫了《莫安日報》,將道歉信發了出去。
“添亂!”次日付大接過我打印出來的《莫安日報》電子版時說,“這小王,經驗不足,有喜歡自作主張,真沒辦法!方傑,叫葉茂和王良來一下。”
葉茂和阿良走進隊長辦公室,付大讓他們坐下,我則退出辦公室,準備去局裡交車管材料,模模糊糊地聽到付大跟他倆說話,大意是小王年輕,剛來不久,以後事故那塊讓葉茂和阿良多協助協助他,讓他儘快提高。
我拿着材料走到大門口,只見兩個老人坐在臺階上,老頭身穿被菸頭燙破好幾個小洞的黃色汗衫,領口鬆鬆垮垮,露出瘦骨嶙峋的前胸,頭髮短平花白,臉上溝壑縱橫,渾濁的雙眼顯得很無神,默默地抽着煙;老太太腳穿一雙打滿補丁的布鞋,身着青布斜襟短褂,眼眶紅潤,仍不時支起蘆柴般的手用一塊灰白色手帕擦着眼淚。老人身邊放着兩個小書包,一紅一藍,正是受傷的兩個小孩的。
死者家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