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鑫，張北大學計算機專業應屆畢業生，湖北村人，動手能力極強，畢業後他的同學都找到了工作，而他則拒絕了很多企業（據他自己說是8家）的聘請，宅在家裡搞各種小發明，啃老還是輕的，更有一次不知道因爲搭錯了哪根線，一個小玩意兒把他家閣樓點了，氣得他爸一腳把他踹出了門，由他自生自滅。
石鑫自己在工業區附近租了間小屋，就是那種村民的私房被隔成幾十個小房間的羣租房。雖然他母親偶爾回去接濟他一下，但這些錢遠遠不足以應付他買材料搞發明的投入，於是年初，他也考進了交警大隊當輔警。
老達始終看不上石鑫，因爲他工作不積極，對交管工作完全不上心，只顧着搞自己的小發明，所以把他調進後勤組，負責單位電子設備維保工作。不過這種在我們看來毫無風險的活到了他那裡，卻讓他好幾次面臨被辭退的危險。最嚴重的一次就發生在一週前，那天，他從上班起就窩在機房裡，臨下班時才神秘兮兮地回到辦公室對我說：“33，我要發了！”
“又幹什麼好事？”
“知道BOINC嗎？全球計算機分佈式計算平臺！”
“知道！你想幹嘛？”
“你知道，這種運算賺的積分，國外有論壇在收購的，價格不菲呢！”
“直說，你想幹嘛！”
“別急嘛，咱們的電子警察系統，是個服務器羣，存儲量是700T，內存1T，CPU是32核的，你懂我什麼意思嗎？”
“你不會是想用電警服務器運行……可那個不聯外網的啊！”
“我安了個移動wifi，把它接到服務器裡，自己編了個智能切換網絡的程序，在BOINC任務計算完成後直接切換外網上傳舊任務，下載新任務，就OK了啊！”
“狗膽包天了你！知不知道內網聯外網是算泄密行爲的啊！萬一被黑客入侵，整個系統的資料都會被扒光的！你當內網技術維保的是白癡啊！被他們發現了你直接捲鋪蓋回家了懂嗎？”電子警察系統包括整個內網系統包含了海量涉密資料，曾經東海市就發生過一起黑客入侵事件，直接把一個城市幾十萬人的身份信息給曝光了，嚴重損害了羣衆隱私。
果然，石鑫發財大夢沒做兩天，上級網監發現了這個“系統漏洞”，層層通報，局長、政委、分管副局長、大隊長、老達全被省廳領導拉去談話，垂頭喪氣的一羣領導回來以後的第一時間達成一致意見：直接開除石鑫這個“危險分子”。
之所以這傢伙現在還坐在我對面——正是因爲現在我手中的這個遙控四軸飛行器。
石鑫這傢伙別看他表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他比誰都看重這個飯碗，他說他是個有夢想的人，兩年內肯定離開交警隊，但在這之前，必須攢夠一定的資本。
“編制這種東西最搞笑了！人爲地製造階級矛盾，幹一樣的活，卻拿着三倍差距的工資，你我這樣的人，就甘爲他們所驅使了？”被老達叫去談話後，石鑫這麼跟我說。
“鑫爺，下家找了沒啊？你現在可是湖濱區公安局所有領導的眼中釘啊！”我半帶調侃地說。我知道，只要石鑫不想離開，誰也不可能把他趕走。他的確有這本事。不是靠所謂的人情暗道，而是靠腦子。這不，老達剛跟他談完話要求他主動請辭，他就接到了本系統第一研究所的電話，對方一開口就先恭喜他，說是項目批下來了，像你這樣有技術有思想的同志，部領導很欣賞。
石鑫故作遺憾地說，對不起，我沒法繼續研究下去了，我很快就要離開公安隊伍了。
那邊訝異地問怎麼回事，石鑫就把省廳和領導的意思轉達了一遍，又說自己只是想做個技術實驗，看看網監的設備好使不好使。
“你這是一機兩用了，是挺嚴重的，可你這塊的研究也不能停啊，項目剛批下來……這樣吧，你先別辭職，我跟所長請示下，一會兒給你電話。”石鑫故意開了免提，讓我聽清楚。
“神人啊！部裡有人哈！”我欽佩地說。
“有個屁！”他哈哈一笑，解釋說，“我盜了個網監大隊民警的郵箱，把TAAMCS系統演示視頻和技術說明發給一研項目部負責人，他們回覆說正想着怎麼解決這問題，不謀而合，一拍即合咯！”
“塔穆克斯系統？什麼玩意？”我把玩着手裡的四軸飛行器，中間掛着一臺微型攝像機和一臺激光測距儀，疑惑這個東西會被用來幹嘛。
“Traffic
accidentautomaticmeasurementcamerasystem！”石鑫詭異地一笑，報出一長串英文單詞，”翻譯過來就是交通事故自動測量照相系統，簡稱TAAMCS系統。“
“洋氣！”我朝石鑫豎起大拇指。
“你們接警不是要畫事故現場圖麼，拉皮尺，拍照片，費時費力不說，遇到高峰，後面車堵死，你們也心急，萬一漏掉什麼重要線索，不就完了？”石鑫眉飛色舞地模仿起電視購物主持人，“沒有錯！但是隻要有了TAAMCS系統，一切都不是問題！這個四軸飛行器配置了激光測距儀和一枚4000萬像素高清攝像頭，到達事故現場後，只要按下這個遙控開關，飛行器就會自動升空，並智能識別事故現場，無需任何額外操作，它就會自動繞現場一圈，拍下方位照並用內置GPS標註出經緯度，然後它會自動升到事故現場正上方，拍下一張垂直俯瞰圖，並通過激光測距儀自動測定現場路寬、車距等等信息，精確度和現場還原度絕對秒殺現場圖和皮尺！”
“說了那麼多，那麼在哪裡可以買到呢？”我配合石鑫的口吻打趣道。
“這位觀衆很幸運，我這裡正好有一套！不過明天得送去一研做實驗，只要通過他們的檢驗，就可以試點，然後量產，投放到交警系統中，徹底解放勞動力！這就是知識的力量！”石鑫還在口若懸河。
“石鑫，去下局長辦公室！”付大站在門口，靜靜地看着石鑫擺弄吹噓他的TAAMCS系統，直到他口渴喝水時，才插了一句，他臉上的表情，如果用漫畫表示，大概就是滿頭黑線了。
我倆頓時嚇了一跳，我立即整理材料，不敢作聲，而石鑫則耷拉着腦袋走出門去，臨出門口時他悄悄回頭，向我報以斜斜的微笑。
大隊長親自開車帶他去區局局長處報到。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只見石鑫和大隊長有說有笑地回來了。
“沒想到還埋沒了你這麼個人才啊，我一會兒要好好數落老鄭一頓，太沒眼光了！”付大搭着石鑫肩膀，笑着說。
樓上樓下一干人等全部看得目瞪口呆，難得見到隊長對輔警這麼親熱的。
我知道，石鑫立功了，他是走不了了。
在局長辦公室，石鑫跟一研的劉所長通了電話，把局長驚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手下一個不起眼的輔警居然敢盜了網監大隊民警的賬號，還搞了個塔穆克斯系統，太給他長臉了。省廳領導親自指示區局要全力支持石鑫同志的研究，必要時予以經費補助，局長滿口答應，笑着拍拍石鑫的肩膀說：好好幹，小夥子！
TAAMCS的量產是後話了，不過試點選在了我們單位。
經歷過多次改裝的“坦克”再次被拖進修理廠，卸下了車頂的行車記錄儀，改成了四軸飛行器起降平臺和數據通信平臺，後座的應急箱被削去一塊，裝上了液晶顯示屏和控制檯。把玩着TAAMCS飛行器，阿良說，以後不叫它“坦克”了，簡直就是航母嘛！
“這玩意兒抗風麼？”劉輝問石鑫。
“抗10級風！我親自測過！”石鑫自信滿滿地回答。
“鑫爺，你少裝了樣東西。”葉茂撫摸着四軸飛行器說道。
“快說！什麼東西？”石鑫着急地問。
“強閃，不然夜間和惡劣天氣下成像肯定不清晰！”
“對哦！立馬改一個！等會，高強度閃光燈的話，那還得把電池容量增大！”石鑫邊說邊掏出手機開始計算起來。
經過改良的TAAMCS系統很快被安裝好了，大夥兒對石鑫這個技術宅充滿了敬佩。
接下來的幾天，TAAMCS系統大發神威，將接處警的平均時間從原來的40分鐘一下子縮短到了20分鐘，尤其是在高峰時期的事故，因爲有了TAAMCS系統，堵車現象基本被杜絕了。
領導們也都笑開了花，局長主動提出要給石鑫嘉獎，獎金1萬。
又過了一週，來自州首市的班機平穩降落在湖濱機場。省廳領導、區**領導、區局領導以及輔警石鑫一干人等畢恭畢敬地迎接本系統一研考察團的到來。
飛機艙門打開，一羣身穿制服的民警魚貫而出，從警銜上看，最低的也是三級警督。最後出來的是兩個“白襯衫”，一研劉所長（三級警監）和本系統分管交通技術副部長冷雪松（二級警監）。
考察團兩個大領導與各級領導一一握手，輪到石鑫時，劉所長熱情地握住他的手，激動地對冷部長說：“這就是塔穆克斯系統的設計者，小石！”
“你好你好！哎呀，真是個人才啊！”冷部長微笑着與石鑫握手。
考察團一行在一羣領導的陪同下把“坦克”圍成一圈，饒有興致地看着石鑫操作的四軸飛行器從車頂起飛，徐徐上升，繞着“目標現場”繪製出精確的現場圖。
“不錯！真不錯！”冷部長不禁鼓掌叫好。
“部長，這個系統我們已經申請了專利，湖濱大隊試點工作也很順利，剛纔我看了小石的試點工作報告，一切參數都很正常，塔穆克斯系統極大地提高了接處警效率，非常優秀！”劉所長拿着石鑫的報告興奮地說。
“嗯，很好，儘快量產，投放到本系統中。”部長點點頭，又轉向坐在車裡的石鑫，“小石同志，你爲交管事業可是做了大貢獻了！”
當晚，考察團就動身回去了，臨走前，冷部長和劉所長把石鑫叫去會議室，談了很久。據石鑫說，兩位領導都表示想讓他轉正，成爲民警，然後以技術人才的身份特招進入一研做研發工程師。
我說很好啊！你要出人頭地了！他搖搖頭，就像這事兒並沒發生似的平靜。
“方傑，你我一樣，都是211出來的，隨便在外頭找個工作，不說虛的，憑咱們的實力，怎麼着都可以過的比現在好，收入更高，可你爲什麼還要來這兒做輔警？”
“因爲還想考研，但是爲了……”
“因爲你有夢想！”他打斷了我的話，“這行穩定，既可以養活自己，又有較多的業餘時間可以去複習看書是吧？”
我點點頭。
“你想考研幹什麼？不就是想要繼續深入你的語言研究嗎？我看過你的論文，本科生階段能有這麼系統的、嚴謹的邏輯真的很罕見。然而你會因爲考研失利而放棄這些嗎？”石鑫突然激動地對我說。
“我從沒放棄過。”
“是啊！你看看我們周圍，50後行將就木，60後還自以爲是中流砥柱，70後更覺得自己前途無量，而80後呢？低物價時代讓50後趕上了，經濟騰飛時代讓60後趕上了，遍地黃金時代讓70後趕上了。沒錯，你我這樣的80後的確從小不愁吃穿，也享受了成體系的高等教育，但是我們趕上了什麼時代？高房價、高物價、投資泡沫破滅、還有西遷運動大大降低了我們的就業率，好工作的競爭更加激烈。我們的先輩都是先苦後甜，而我們恰恰是先甜後苦，這個年紀的時候，他們大多事業有成或前途可見，而我們呢？想想與我們共事的同輩，葉茂、劉輝、顧曉、餘家寶……他們已經向這個時代繳械投降，每天上着一樣的班，看着一樣的肥皂劇，拉着一樣的家常，只求工作收入穩定，太太平平地過完一生。可悲啊！在無限可能的年紀卻早早地失去了追求。”
我陷入了沉思，石鑫說得沒錯，我們這一代很多人都沒有長輩們所看重的金錢、房子等物質財產，發了財的同齡人，不是繼承了家業就是靠幾倍於先輩的努力去追求，而我卻從不羨慕他們，爲什麼？
“因爲我們見過錢，享受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所以纔會擁有一種完全不同於前輩的價值觀，夢想，纔是值得我們不懈追求精神財產！”石鑫仿似看透了我的心思，繼續說。
“《雙城記》開頭怎麼說的？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哪個時代不是這樣呢？一個成功的人，必須要有自己的一份堅持。體制內的寵命優渥，根本不適合你我這樣有追求的人。過去，人們吃不飽，夢想就是吃飽；日子過不好，夢想就是發財，不管用什麼手段，發財了就是好的。而我們不同，你我都有不同的個性，衍生了不同的興趣，引發了不同的夢想，不只是爲了優裕的生活。我從不人云亦云，我想你也是。進體制的確是很多人的夢想，而不是我的。愛迪生比特斯拉有錢，特斯拉比愛迪生偉大。我更想成爲特斯拉。”
“我不想成爲別人，但我希望幾年後別人能稱呼我陶教授。”我忍不住一把摟住石鑫的肩膀，這句話從我心底衝到了嘴邊。
石鑫點醒了我，年輕的我們，既然追求不在於此，就不應讓它抓住我們奔向夢想的腳步。
“快鬆開！搞基呢你！”石鑫一把推開了我，諧謔的行爲讓我倆相視大笑。
鴻鵠之志，雀焉知之？
電話響了，是胡正打來的。
“喂，33，讓石鑫接下電話。”電話那頭，“老虎”的語氣有些着急。
我把電話交給石鑫。
“喂，**。
……
白天還是晚上？
……
有信號燈是吧？
……
我可以試試，問題不大。”
“什麼情況？”我好奇地問石鑫。
“有個逃逸事故，監控太模糊，看不清車牌，老虎讓我幫忙處理下。”說着，石鑫下了樓，向監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