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說過,事物的發展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呂翔飛拼命地逃,大象拼命地追,等到了三樓陽臺的時候,整件事情就徹底失去了控制。到了這個份上,呂經理依然拿出了他經理的威嚴,威逼利誘道,只要大象放過他,他可以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但這句話在大象的耳朵裡,就意味着更不能放過他了。
樓下某位正準備離開的客人,無意間擡頭髮現了這起意外,驚訝地掏出手機報了警。於是意外就升級成了事件,而且還是惡性的刑事案件。
“張副局長,這是犯罪嫌疑人以前部隊的教官,也許他可以給咱們幫上忙。”老李帶着二奎來到了張副局長的面前,開口解釋道。畢竟警察的職責就是防止最壞的結果出現,在盤問了二奎幾句之後,張副局長點了點頭:“那你就試試勸說他吧!千萬要記住,別再刺激他了!爭取勸說他主動放下武器,以後量刑的時候法院也會考慮到這一點的。”二奎無聲地點了點頭,現在只要能保住大象的命就已經很不錯了,坐牢是根本無法避免的。
“大象,還記得我嗎?”二奎並沒有聽從張副局的指示,穿上防彈衣躲到車後面,反而什麼也沒拿,就這麼徑直地走到了樓下,仰面朝他喊道。老李的面色一緊,悄悄向街對面樓上的狙擊手做了個手勢,隨時準備擊斃嫌疑人!
“教官、教官?!”大象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萬萬沒有想到,兩個人竟然會在這種場面下相聚!
“大象,你聽我說,別再犯錯了!再走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你是老子的兵,老子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一走就是兩年,也不跟我們聯繫,到現在爲止,我也不知道你這些年過的還好嗎?回頭吧!這不是你該走的路!”二奎的思緒又飄到了曾經戰火紛飛的西南境外和西北,他們還在一起並肩作戰的時候,那時候的大象,靦腆、羞澀,是個標準的大男孩,可如今,卻變得連自己都感覺到陌生了!
“大象!你狗日的忘了嗎,咱們一起發過誓的!同生共死!”石建國也從警戒線外鑽了進來,激動地扯着嗓子大聲地喊道。當年如果不是大象救了他一命,他也不會活到今天!
“還有建國……你們、你們怎麼都來了?”當看清了這兩個來人的面孔之後,大象的眼神裡明顯地露出了欣喜的精光,但是很快,又被一股暴戾的氣息所掩蓋,“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們別再勸了!真要是把老子當兄弟,今天就給我一個痛快!我再也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這麼活下去了!”
“當年咱們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都能突出重圍,你已經死了多少回?!當年是誰說的,就算死也要死的光榮!要死的有價值!死的有尊嚴!你都忘了嗎?!”二奎彷彿還是他們的教官,厲聲喝道!他們從來沒有把自己的生死當回事過,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死在戰場上,但也決不會讓自己死的這麼不值!
“我沒忘!我沒忘!我沒忘……我一直都記得,一直都記得!要不然我也不會苟活到今天!!!”誰也沒想到,大象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他的眼眶裡甚至滿含着淚水,“當年你們不要我,我自己要我自己!可我回到了家,卻發現已經沒有家了!我家已經被那羣王八蛋給拆啦!我爹被他們打成重傷,到現在還躺在醫院裡起不來!憑什麼?!老子爲國家殺過多少人,立過多少功?!憑什麼?!”
“我認了,我也忍了!可他們給我的卻是什麼?”大象激動地揮舞着手裡的刀刃,在呂翔飛的脖子邊上不停地舞動着,嚇得這個大堂經理直接就尿了褲子,“我明明是被分配到棉紡廠的!可他們說我耽誤拆遷,阻礙公務,硬生生地從民衆資料局把老子的檔案給廢了!老子到現在已經不再是華夏的公民!是個黑戶!哈哈哈……老子是個他孃的黑戶……”狂笑中,大象的絕望已經透徹心扉!張副局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低聲對老李交代了幾句什麼,老李立刻下令,只要條件允許,狙擊手可以開火!
同時他走上前,讓二奎他們立刻離開,犯罪嫌疑人的情緒極度不穩定,非常危險,必須立刻處理!一旦拖到了天亮,只怕會造成很嚴重的後果!
“別開槍!再給我十分鐘的時間!我一定讓他放下武器!再給我十分鐘!”二奎覺得自己的心頭彷彿是被萬千把刀子插上一樣,一直在不停地滴血!他知道,如果再不能讓大象放下刀子,狙擊手真的會開槍!
“大象!你狗日的要還是條漢子,就拿老子當人質!把他放開!老子給你當人質!”二奎突然脫掉了上身的衣服,光着膀子,衝着陽臺的大象嘶吼道!
“教官?!……”大象一下子卡了殼,瞪大了眼睛望着二奎。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即將要爆炸的氣氛!
“咱們發過誓,同生共死!”二奎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一點點地往前走着,就要走上臺階。
“別再往前了!我求你了……教官!別再逼我了!”大象的臉上滿是淚水!霎那間,在馬幫和當地武裝的圍剿中,他們在教官的帶領下,艱難地邊抵抗邊撤退,石建國差點被流彈擊中,是他自己一個飛撲,把石建國狠狠地壓在身下!子彈擦着頭皮而過,緊接着,一枚手榴彈在他們不遠處轟然炸響……
石建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耳邊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85狙拉動槍栓的聲音!他一個激靈,幾步跑到了張副局和老李的面前哀求道:“別開槍!別開槍!他馬上就要放下武器了!你們相信我!馬上就沒事了!”然後轉頭衝着大象大聲吼道:“你狗日的放下刀子啊!他們說了!不會開槍了!”
“狙擊手準備!”老李冷冷地對着對講機下達了最後的命令。
“別開槍!不要開槍啊……我求你們啦……”石建國,一個曾經在戰場從來都無所畏懼的軍人,一個曾經從來都不知道投降爲何物的軍人,一個曾經得到三次榮譽勳章、一次紫荊勳章、戰功顯著的軍人,面對着張副局和老李重重地跪下了,也重重地磕下了他那曾經高傲的頭顱,“求求你們啦,看在他爲國家打過仗流過血的份上,留他一條命吧!別開槍啊……”
“建國,你狗日的王八蛋……”陽臺上,看到石建國屈辱的跪下,大象突然愣住了,繼而號啕大哭,“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
他狠狠地用刀割斷了呂翔飛的頸動脈,仰天大喊:“同生共死!殺!!!”
“砰——”
身後的警察早就埋伏在了房間的門外,原本是趁着歹徒對狙擊手的注意,從門外突擊進去生擒的,但是到了這個份上,他們毅然決定突擊!一枚大威力散彈槍的散彈全數打在了大象的後背上,強大的衝擊力把他整個人都轟出了陽臺,如一片被吹走樹葉一般,飄落到了地上。
二奎傻傻地看着,那具屍體從陽臺上飄落到自己的面前,就像是一片羽毛,又像是歸根的落葉……
“同……同生……共死……”大象大大地睜着眼睛,右手指習慣性地勾了勾,彷彿他的手中依然握着心愛的五六改……
“兄弟,我帶你回家,我帶你回家……”二奎緩緩地彎下腰,撿起了那柄軍刺,細細地撫摸着上面刻着的“保家衛國”幾個字,插回自己的腰間,然後慢慢地把他扛到了肩頭上,轉身就往回走去,全然不顧周圍衝上來的特警和法醫,機械地走着。
“把屍體放下!我們還要拍照存檔!你這是幹什麼!”一個法醫很不滿意地喊了幾句,緊追了上去。
“滾開!”二奎的眼睛裡佈滿了血絲,就像是要吃人的魔獸一般,死死地瞪着那個法醫,他被嚇壞了,訕訕地站到了一邊,“我說過,我要帶我兄弟回家,就算是死了,我也要把他屍體帶走!”
“誰來給這個人證明身份呢……”另外一個法醫喃喃地說道,他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拍照存檔這本來就是程序,可現在連屍體都被人當着警察的面給搶走了。
“都是爹生娘養的,怎麼會沒有身份?怎麼會成了沒名沒姓的黑戶?!”二奎用力地頂了頂,以便讓自己更好使勁一點,悲憤地衝着他們大吼,“沒人給他證明,我給他證明!我給他證明!我給他證明,我證明……”
鑽石夜總會的另外一個房間裡,內保們靜靜地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沒有一個人出聲。許久,有人低低地抽泣起來。內保隊長緩緩地舉起了右手,向扛着屍體的二奎、依舊跪在地上起不來的石建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老兵不死,他們只是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