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察營的操場,也就是魯新村的打穀場。
八連和偵察營全部集合,他們中間依然有一道淡淡的分界線。胡麻子站在高臺上,他說了些什麼,劉文輝根本沒聽見。他現在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今天,八連得到了證明,證明了自己不是那個應該解散的連隊。八連算是第三次被保住了。
“下面宣佈營部的命令!”指導員說的很淡定,也很平淡。
“根據營部和營黨委決定,報團部批准,現解除八連連長康成羣同志連長職務!”
康成羣走上前,立正敬禮,老兵的風範讓所有人敬仰。短短三個月的連長任職,雖然他並不在八連,甚至連八連十二個人的名字都叫不上來,但他是個老兵,一個讓軍人尊重的老兵。
“鑑於,劉文輝同志……”
指導員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擡頭看了面前臺下的士兵,着重看了看八連的人。當說道劉文輝姓名的時候,八連的人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麼。他們的表情很奇怪,十二個人有十二種表情,有些興奮,有些落寞,有些低沉,有些搖頭。
八連是一個複雜的連隊,經歷過生死,看透過榮譽。可是劉文輝必定資歷太淺,這個坎沒法彌補。雖然劉文輝今非昔比,卻並不是每個人都覺得劉文輝能做連長。
“鑑於劉文輝同志作戰勇敢,自任八連一排排長以來,屢立奇功,經營黨委決定,報團黨委批准,任命劉文輝同志爲八連連長!”
鴉雀無聲,臺下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大牛他們幾個也沒有想到會是這種好事。連長在他們這些士兵的眼中,那可是大官,統領一百多好,說一不二,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可以對團長、師長不敬,決不能對連長不敬。正應了那句縣官不如現官。
“劉文輝?劉文輝!”
劉文輝在那裡發愣,指導員叫了好幾次他的名字,劉文輝好像沒有聽見一樣,直愣愣的站着。他有些心理準備,可是當事情來的時候有點措手不及。
劉文輝慢慢的走出隊伍,經過八連每一個戰士的身前,劉文輝走的很慢,卻身體筆直。雖算不上昂首闊步,也算堅定自信。一步一步,堅實而沉穩。
大牛拍拍劉文輝的肩膀,嘿嘿的笑。梅鬆的臉上也帶着淡淡的笑容。張志恆和武松現在纔開始鼓掌,聲音在打穀場上有點單調。只有阿榜沒有喜悅,衝着劉文輝鄭重的點頭。
胡麻子拿出委任狀,雙手交到劉文輝手中:“別讓我失望,八連不能散!”
“是!”
有胡麻子帶頭,臺下的戰士們纔開始鼓掌。二連長鼓掌的聲音最響。
雖然說他們這次敗了,可他心服口服。他知道,八連看上去弱不禁風,實際上那些人都是個頂個的好手。戰爭是殘酷的,能活着回來的人都是英雄。他心裡有點愧疚,愧疚自己以前看不起八連的人,愧疚嘲笑過那些戰場上的英雄。
任命歸任命,要想真的坐穩八連長的位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劉文輝有一票兄弟,這是他在八連的根本。但是八連剩下的人對劉文輝做連長都不是很高興。特別是三班長李魁勝。他在八連的時間最久,對八連最瞭解,到現在他也只是個班長。
劉文輝算什麼?一個小毛孩子,當了兩天兵,碰巧幹了些事情,就成了連長。別說李魁勝想不通,剩下的那六個人都想不通。他們誰都比劉文輝的軍齡長,要說殺敵人,他們不怕,他們怕的是不被部隊認可。說白了,他們還是不信任劉文輝,爲什麼這麼說?因爲劉文輝太稚嫩。
“老李呀!這既然是營部和營黨委的決定,我們就得好好配合連長,將我們八連帶起來。”指導員苦口婆心,他看的清楚,看出了李魁勝幾人的心思:“咱們八連可是個好連隊,幾十年來都是軍裡的尖子,現在有了新連長,那就更應該加把勁!”
李魁勝長嘆一聲,往自己的牀鋪上一躺:“就他?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指導員呵呵的笑笑:“那你就多教教他!你是我們八連的老人,比我在八連的時間都長,可不能看着我們八連就這麼散了!我們要保住自己的連隊。”
“劉文輝那小子打仗是不錯!”二排長焦長福剛說了一句。
指導員立刻打斷他的話:“這話對了,只有會打仗,才能把我們八連帶出去!”
“聽我把話說完!”焦長福呵呵一笑:“指導員,你也看到了,白天的仗是怎麼打的?他讓我們做活靶子,是誘餌,我們可是他的戰友,如果真上了戰場,我們全都嗝屁了!”
“對!”
“是呀!焦排長說的對!”六班長王拴住點點頭:“這小子眼裡只有他們一排的人,我們算什麼?這樣的人也能當連長?我第一個不服氣!”
戰士們的議論越來越大,矛頭直指劉文輝,就連指導員都一時語歇,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們的問題。
帳簾一挑,劉文輝走了進來。微微的夜風跟隨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正好合適。輕輕的吹起他的褲腳,卻並不是塵土飛揚。帳篷裡的蠟燭微微一偏,火苗向裡挪動了一下身子,旋即重新站直。光亮照在劉文輝的臉上,表情竟然是如此的輕鬆,隱約間還帶着淡淡的微笑。
帳篷裡的人可沒有他的輕鬆,都有些驚訝。背後說人壞話總歸不是什麼好事,如果被人聽見那就更不好了。劉文輝既然挑帳簾進來,應該已經聽到了不少。但是,看劉文輝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不舒服,竟然還帶着淡淡的笑。
在他們的眼中,劉文輝給人的印象就是個二百五。今天竟然笑了,的確讓人想不通。這個時候,他們更想劉文輝是來興師問罪的,那樣他們更有話說。可劉文輝帶着微笑進來,讓他們覺得自己有些賤,竟然在背後說人家壞話。
“連長!你怎麼來了?”指導員第一個站起來。他都要被這些小子逼瘋了,本來他是想勸勸這些人,以大局爲重,沒想到被他們說的自己都沒話說了。
“你們在說什麼情嗎?”劉文輝的笑容變成了尷尬,還帶有一點點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沒沒沒,沒有!”指導員連忙解釋,急忙轉頭給李魁勝等人使眼色。
李魁勝這才慢慢悠悠的站起身,向着劉文輝敬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軍禮。說它似是而非,是因爲不敬這個軍禮只會覺得他心中有氣,敬了這個軍禮就會覺得那是一種蔑視和不服氣。李魁勝敬禮,其他幾個人也學這樣,敬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軍禮。
劉文輝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了。變化的很慢,每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都能看清他臉上的肌肉一點點的收緊,指導員還想陪個笑臉讓氣氛緩和下來。不等他說話,劉文輝突然大喝一聲:“立正……!”
聲音洪亮,氣勢恢宏,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站的筆直。這是軍人的素養,聽見立正的口令,便會條件反射。當李魁勝發現這聲口令是從劉文輝的嘴裡叫出來的時候,他心有不甘,張嘴正要說話。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劉文輝首先開口,眼睛掃過每一個人:“是!我年輕,資歷淺,打仗也不怎麼樣!你們都比我年紀大,都比我當兵早!三班長!”
李魁勝沒有答話。劉文輝又叫了一聲,李魁勝眉頭一皺:“幹啥?”
劉文輝向前走兩步,幾乎與李魁勝面對面,兩個人的眼睛互相對望着,都能看見火花。指導員不知道該說什麼,其他人也都靜靜的看着,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是我們連最老的一個兵,在八連的時間最長,我問你一句,如果讓你做連長,你能把連隊帶好嗎?”
“我!”李魁勝只說了這一個字,後面的話不說了。他沒有這個信心,雖然他當兵時間最長,卻不敢保證自己能帶着八連衝出現在的困境。
“那我告訴你!”劉文輝的語氣冰冷,一字一頓:“你不行!你連你們三班都帶不好!”
“胡扯!”李魁勝眼睛裡充滿怒火,只差要打人了。
“哼!”劉文輝冷哼一聲:“你們都一樣,在你們眼裡只有你們自己,從來就沒有八連,恨不得八連現在就解散,趕緊讓你們回家,遠離這是非之地,安安生生的過完下半輩子,說白了你們就是怕死,貪生怕死!”
“劉文輝,你小子他孃的放屁!”劉文輝的話惹出了衆怒,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着劉文輝,有幾個魯莽的開始擼胳膊挽袖子。
劉文輝淡淡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以一種嘲弄的和鄙視的口氣笑看衆人:“你們不行,我行!我不但要讓八連重新振作,還要讓八連成爲全軍乃至整個戰區的第一連隊,誰若不信咱們可以打賭,你們敢嗎?”
“三個月,三個月之內,八連就是全軍第一的連隊!如果辦不到,我劉文輝任憑各位處置!”
劉文輝放出了狠話。這個賭很大,雖然賭注看上去不咋地,可他賭的是八連的命,就連指導員都不由得對劉文輝有了仰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