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輝的腳傷,是他出入野戰醫院絕好的藉口。
雖然還不知道胡麻子是怎麼將他們這十八個人硬塞進獨立營。能去野戰醫院,劉文輝就很高興,因爲在醫院裡每次都能碰見穆雙,而且穆雙都會爲他換藥。只要看見穆雙,他纔不管胡麻子用了什麼辦法。
劉文輝沉積在幸福中,高建軍真的發火了。團部裡能砸的東西全都砸了,特別是那隻寫着爲人民服務的搪瓷茶缸,高建軍扔了好多次,又踩了幾腳。然而它依然頑強的保持着略微走樣的身體。
政委嘆了口氣:“這是指揮部的意思,軍裡都沒辦法,你也就別生氣了!”
“胡麻子這狗日的長本事了,竟然去告老子的刁狀!”高建軍一邊系軍服的鈕釦,一邊往門外走:“不行,我非得去找老軍長說道說道!”
“算了!”政委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軍長也是從八連走出去的,再說了,他就這一個獨子,國慶從來不求他,張一次口,他恐怕也不好拒絕。”
高建軍已經邁出團部的腳又收了回來。他還記得胡麻子第一次來報道的時候,營房外停着一輛吉普車,雖然高建軍只看了一眼,他看的清清楚楚,那正是當初的軍長,現在的一號首長的車。自從到了他們猛虎團,胡麻子從來沒有說起過他的父親,老軍長也沒有提起過自己的兒子。
不過高建軍還是有些生氣。他本來的意願就是爲了拆散八連。一場仗打下來,八連剩下的人最少。一直沒有被別的連隊合併,也是要給老軍長留一個念想。如今這場仗看樣子是沒個頭,高建軍和政委不能看着老軍長的獨子戰死沙場。只有解散八連,給胡麻子找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爲老軍長留下一根苗。
高建軍已經想好,八連解散之後,就讓胡麻子做個參謀,留在自己身邊,也好照應。沒想到這小子竟然來了這麼一出。
高建軍嘆了口氣:“哎!本來好好的事情,萬一這小子有個什麼閃失,我們怎麼向老軍長交代?”
逃離了高建軍的“魔爪”,胡麻子好像換了一個人,整天樂呵呵的,拼命組織他這個十幾人的連隊訓練。從早到晚,一刻不停。每次起來的比獨立營其他的連隊都早,睡的卻比所有人都晚。他看的出來,仗還有打頭。練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胡麻子是個堅決的擁護者。
大牛四仰八叉的往牀上一躺,哎吆哎吆的喊了半天,一翻身見劉文輝正在吃香蕉,頗有些羨慕:“你們看看,咱們都快散架了,這小子竟然吃香蕉,我說排長,你的傷也該好了吧?這都半個多月了!”
“沒有!”劉文輝給最後一根香蕉剝皮,很仔細很認真,生怕傷到一點香蕉肉:“穆護士說了,我這是骨頭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
“穆護士,穆護士!你整天就把穆護士掛在嘴邊!”見劉文輝撥開最後一塊香蕉皮,順勢將香蕉塞進自己嘴裡。大牛是又嫉妒又羨慕。
“排長?這香蕉是穆護士送你的吧?”張志恆湊過腦袋。
阿榜冷不丁的說了一句:“這還用問?恐怕不止有香蕉。”
一聽這話,營房裡的人立刻行動,將這麼多天以來訓練的成果發揮的淋漓極致。拉劉文輝的拉住劉文輝,動手翻找的將劉文輝的牀鋪和揹包翻了一個遍。
還是梅鬆鼻子好使,在劉文輝背後的被子裡果然發現了一袋子的水果。有菠蘿,柚子,芒果,荔枝,裝了整整一大袋。所有人都扔下劉文輝,拿着袋子躲在帳篷角開始分贓。大牛搶了一個柚子三下五除二撥開柚子皮,迫不及待的就咬了上去。
劉文輝見東西被分,想要奪回一些。可是自己的腳不給勁,到最後,手裡只剩下一個口袋子。看着空蕩蕩的網兜,掃了一眼一旁吃的正香的其他人,惡狠狠的道:“奶奶的,竟然給老子一個都不留,噎死你們!”
對於劉文輝的詛咒,所有人權當放屁,吃的更加歡實。武松一邊往嘴裡塞柑橘,笑着道:“二哥!不是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穆護士恐怕不是送給你一個人的吧?”
“對對對……!”大牛一擡頭,柚子的汁液順着脖子往下流:“就是!穆護士那麼好的人,肯定會想着俺們,俺們只不過是拿回自己那份,誰像你這麼小氣。”
一羣人中,有知道穆雙的,也有不知道的。對於大牛幾人口中的穆護士,那些不知道的就感到好奇,有人一邊吃一邊就問。大牛向來對這種事情比較上心,他的年紀也最大,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也早。一抹嘴巴,開始給衆人講起劉文輝和穆雙的事情。
大牛的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話,添油加醋。只差一點就把穆雙說成是劉文輝的媳婦了。戰士們開始起鬨,搞得劉文輝有些不舒服。第二天,劉文輝“按時”又去了野戰醫院,當他見到穆雙的時候,想起大牛昨天晚上的那些話,竟然都不知道該怎麼和穆雙說話了。
“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燒了?臉怎麼這麼紅?”穆雙伸手摸向劉文輝的額頭。
劉文輝連忙後仰,臉上帶着奇怪的笑容:“沒事,沒發燒!我很好!”
穆雙微微一笑:“你這骨折本來不是什麼大傷,需要休息,隔幾天就往這裡跑一趟,可不利於恢復!”
“沒事,我就是喜歡到這裡來!”
劉文輝的話一出口,穆雙手裡的動作立刻就停了下來,擡頭看着劉文輝。劉文輝趕忙將腦袋低下,用那種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我就是想見見你!”
穆雙扔下手裡的東西,面色潮紅,呼的一下站起身,兩隻眼睛冒火一樣盯着劉文輝:“劉排長,我們可是革命戰友,部隊是有紀律的!”
沒想到穆雙竟然生氣了,劉文輝一下慌了手腳,張嘴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是該走還是該留,嘴裡一個勁的想要給穆雙解釋,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不不不,我我我……”
“行了,你不用說了,今天是你最後一次換藥,以後你不要來了!”穆雙說完這句話,麻利的給劉文輝換了藥,重新包紮好,拿起自己的東西走了出去。
看着穆雙的背影,劉文輝感到了失落。他後悔自己說出那句話,也擔心穆雙真的以後再也不見自己了。一個人在那裡坐了好久好久。太陽幾乎快要落山的時候,他才一瘸一拐的出來。看了一眼偌大的野戰醫院,來來往往的人羣中,沒有那個希望看見的身影。走出野戰醫院的時候,他還回頭看了一眼,依然沒有找到。
劉文輝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晚飯早都吃過,大牛見到劉文輝,嘿嘿的笑道:“怎麼樣?今天穆護士又送你什麼好吃的了?”
“滾!”劉文輝沒好氣的罵了一句。
張志恆呵呵笑道:“有也不能讓你牛哥看見,要不然又沒了!”
大牛是過來人,見劉文輝的臉色不對,仔細確認一下,仰頭長嘆:“自古無情空餘恨那!”
這句話讓劉文輝的心情更加鬱悶,翻到在牀上一聲不吭。有明白的人,自然知道劉文輝發生了什麼事。不明白的見劉文輝這架勢,覺得還是少招惹爲好。
武松一臉迷茫,湊到劉文輝身旁:“哥!咋了?是不是穆護士不要你了,讓牛哥給你再找一個,牛哥說他們東北的……”
劉文輝一腳踹過來,將武松踹了一個屁股蹲。大牛急忙扶起武松,罵劉文輝道:“你狗日的這是找打呀?武松兄弟又沒招惹你!有本事再去野戰醫院!”
那一夜,劉文輝失眠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無論自己多麼瞌睡,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是穆雙的影子。就好像,當初那些在眼前晃悠的兄弟一樣。
緊急集合的號聲是在後半夜吹響的。所有人連忙起身,抓起衣服和褲子一邊往外跑一邊往自己身上套。月明星稀,前半夜剛剛下過一場雨,地上的泥水踩上去啪啪響。
許大志就站在營部門口,全副武裝,腰裡彆着手槍。他的臉色不好,倒背雙手叉開腿站着。身後是各連的連長,胡麻子也在其中。
三分鐘。八連是第一批抵達集合地點的,胡麻子很滿意。等所有人全都到齊,許大志大聲道:“各連檢查自己的人員!缺席者按逃兵論處!”
一連、二連、三連悉數到場。輪到胡麻子報告,胡麻子牙齒咬的咯吱響,剛剛還覺得慶幸,怎麼偏偏自己這邊少一個。別人都報完了,胡麻子只能開口:“報告營長,八連應到十八人,實到十七人,請營長指示!”
“誰沒到?”
“一排長劉文輝!”
“來人,去把劉文輝給我抓出來!”
立刻有幾個戰士,衝進八連的營帳。將還躺在牀上,兩隻眼睛直勾勾望着帳篷頂的劉文輝被拉了下來。猝不及防,被人從牀鋪上拉下來,劉文輝本能的擡腳就踢,正中一個戰士的胸口。踢的這個戰士“哦”了一聲,撞向後面的牀鋪。其他幾人一見,再也不用客氣,幾個人一擁而上,將劉文輝從營帳裡拖了出來。
劉文輝光着膀子,滿身都是泥水,被兩個士兵架着,看見面前的許大志和胡麻子,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