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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飛三月,氣朗風清的日子裡,金州刺史府後花園中也是一片仲春景色,有山有水、有亭有臺,再佐以百花爭豔、雛鳥稚鳴,端的是令觀者心曠神怡。
“說來,令兄實在讓人不得不欽佩,就不說這詩歌之妙;單論畫藝,家師也是交口讚賞,每每都說我們師兄弟不過是純靠技法,修行的再好,也還是匠人,而王太晟卻是以才情學養爲畫,終能成一代宗師,只可惜令兄現在詩名太盛,反倒讓人忽略了他的畫。有了這兩項也就罷了,偏偏……”,正說笑聲中的翟琰剛一轉過洞門,陡然迎上這一片美景,頓覺因宿酒未消帶來的氣悶爲之一消,神清氣朗之下竟是言語爲之一滯。
無言沉默半晌,王縉才微微一嘆道:“長安貴胄多有,各家營造的名園爲數也多。論說起來,那些園子都比眼前這個精緻,但細一看去,似乎都比眼前的少了些味道,怪哉,誠然怪哉!”。
“王郎官所言甚是,李相等人府上我也去過,但這園子裡的味道還真是差了一些!”,放眼四望,翟琰也忍不住嘖嘖出言道,只是要細辨出這其間差別的原因,一時間竟是難以分說。
旁邊伴行的麻衣少年見二人無語凝思的模樣,乃淡淡一笑道:“若論園林營造,我金州自然萬難與帝京相比。但二位尊客所居的長安地處北方,景緻勝在雄渾。乍一來到山南,自然又是另一種感覺,其實說來,這差別不過在‘江南味道’四字罷了。可惜今日無雨,否則在微雨之下漫步於右園的杏子林中,更別有一番‘杏花、煙雨、江南’的韻味了”。
這番話說的王縉二人相與點頭,等那麻衣少年話剛一說完,翟琰已是扭頭訝聲問道:“你這少年容貌氣度都不錯,這番話說的更是不俗,在這府中是什麼身份?”。
“小子乃本府少爺的伴讀唐離,今日奉命陪應二位尊客,前方諸物已備,請隨我來!”,這麻衣少年微一拱手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伸手虛引邀客後,已是當先領路而去。
花徑不曾緣客掃,踏着青青碧草,唐離引領着二人緩步來到了園中月兒湖所在。
所謂月湖,原本只是一個蓄水的池塘,後建刺史府於此,匠人們將之掘大掘深,又引漢水入其中,也就有了如今佔地六七畝的面積,又因其形狀酷似新月,遂命名爲月兒湖。此湖一汪碧水包裹着小塊陸地,看來着實雅緻的很。
環水包裹的陸地上,因地制宜的栽種着叢叢窩竹,而竹下的嫩綠青草上,有三塊錦墊及一張小小的矮腳香案,案上架着一隻紅泥小爐,爐下幾隻刑窯薄胎瓷盞映照着朝陽的光輝,竟是白的近乎透明,而在隨意放置的瓷盞旁,一隻三鼎香爐嫋嫋的冒着青煙。這湖、這水、這竹,加上竹下所有的一切,看來是如此清新,翟琰兩人遠遠看去,混似一副最美的畫卷。
移步竹下,唐離伸手延坐後,自在香案後錦墊坐下,輕輕捧下紅泥小爐上瓦鼎,從香案下掏出幾個松果放入爐中,復又置好湯鼎,邊用一個小小的蒲扇扇着火,邊擡頭對王縉二人淡淡一笑道:“北水宜酒,南水宜茶,二位尊客既來了江南,不可不品此佳味;再者,茶性破酒,也好藉此清茗解二位宿夜酒意。只是這水非三沸不爲美,當此之時,尊客但請觀景漫話,成就這浮生半日之閒”。
自剛纔唐離說話以來,王縉二人就對他多了幾分留意,再見他延坐時及隨意撥弄泥爐的姿態,兩位風雅客對他更是大感有趣,等他這番話語出口,還是翟琰,已是忍不住出言道:“咦!這番話說的大有見識,你真個只是伴讀身份?”。
麻衣少年聞言,手中輕搖蒲扇不停,口中卻不答話,微笑間出言道:“茶乃天下至清至純之物,品茶亦是大雅之事,其間有‘七禁忌’,尊客知否?”。
如果說王縉剛纔還是好奇,此時簡直就是吃驚了,這名喚唐離的少年,若看他穿着的簡陋麻衣,倒也符合伴讀身份;但再一細察他容貌氣度,再到如今的談吐,卻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尤其是他對待自己二人的灑脫,更不象一個下人所爲,此時聽他問話,不等翟琰答話,他已是先自接話道:“‘七禁忌’這個倒是不知,左右無事,小友不妨細細講來。”
略一低頭看火,再投入兩枚松果後,少年淡淡開言道:“茶取雅緻,若想得其真味,一禁烹茶失法,二禁茶具不潔,三禁品客人粗魯,四禁水陸葷腥,五禁心煩氣躁,六禁環境喧鬧,這第七嘛,禁忌的就是官場習氣,品茶人以身份官位等禮節相拘。若舉盞時仍懷一顆世俗之心,又安能品得出這等出塵之香?”
唐離所說,王縉等可謂是聞所未聞,二人一好詩,一好畫,本都不是俗人,是以聽的津津有味,只等這第七禁說出,片刻後就聽翟琰撫掌哈哈一笑道:“好個少年,繞來繞去,竟是說我不該一再追問你的身份!想我老翟,今日還是第一次被人斥之爲‘俗’,不過就衝你玲瓏心思,能在瞬間編排出這七禁忌來,這一說,我還就認了。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呀!”。
“這少年所說七禁忌大有道理,也不單爲編排你,不過處身三月的江南,水畔竹下,如此美景之中,你我仍執着於身份地位這等‘名相’,倒也的確是俗了”,王縉的話引來翟琰又是一陣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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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花園中三人言笑正歡,但此時府中正堂卻全然是另外一副模樣,晨起未久,原本心情不錯的使君大人此時卻是面色陰寒,“你在府中當差也是十年有餘,怎麼會辦出這糊塗差事來?”。
躬腰而立的鄭管家此時也是滿臉徨急神色的說道:“老奴思慮不周,大人責備的是,只因昨日府中事物繁雜,老奴一時忙昏了頭。再者,吩咐下這個職司後唐離也並沒有半點推拒,看他那神色也是信心滿滿……”。
“信心滿滿!哼,這是不知天高地厚”,邊起身疾步外行,使君大人猶自恨聲道:“我滎陽鄭氏得以儕身於四大世家,靠的是什麼?唐離出身貧苦,連金州城都沒出過,能有什麼見識,你就敢讓他去接待外客!那王縉、翟琰又是什麼身份?他們身後站着的可是吳道子和王摩詰,就憑這二人的影響,一句話就能壞我鄭氏聲名,今天唐離倘若做出什麼成人笑柄之事,他固然會被開革,你也脫不了干係。”
“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都是老奴的錯!”,躬身隨行,鄭管家口中迭聲認錯不停,但在脣角之間,卻分明扯出絲絲陰沉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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