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這話,鄭憐卿的臉語發紅的不堪,斜眼瞥了強自忍笑的幾個丫頭,她已是向李騰蛟嗔怪道:“姐姐!”。
剛纔聽李騰蛟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唐離也覺尷尬,但見了鄭憐卿那羞的擡不起頭的模樣後,原本的尷尬竟是立時消失無蹤,因笑着低聲接話道:“這等美事兒我是求之不得,騰蛟你若能說服憐卿,爲夫必好好犒賞於你。”
唐離這句話剛剛說完,就覺左手猛的一緊,使勁捏了他一把的鄭憐卿愈發羞的不堪。
夫妻三人逗笑,旁邊的寶珠等丫頭強忍着掩脣而笑,時間就如此點滴過去。
等不未久,教坊司屬吏們攜家眷陸續到達,唐離自與那些小吏們寒暄讓座的當口兒向兩邊看去,只見鄭憐卿接待着那些隨來的婦人們,見禮敘談,動作之間若合法度,多有大家風範;而已爲人婦的李騰蛟則童心未泯的與那些孩子們攪擾到一塊兒,帶起陣陣歡聲笑語,雅閣中氣氛一時倒也是其樂融融。
隨後又等了兩柱香功夫,其他的屬吏們陸續到達,因來人太多,唐離又喚過藍鑽佳人另開了一間雅閣,以安置這些婦人孩子。
“來來來,諸位共同舉盞,一則祝教坊司多出佳作、日盛一日;再則也祝各位同僚官運亨通,早日升發”,菜上得齊備,滿面春風的唐離率先起身邀飲,而這兩句質樸無文的邀酒辭也搏得屬吏們一片喝彩聲。
舉坐滿飲,自有旁邊侍侯的小二及丫頭們上前斟了酒,唐離剛示意衆人舉著品嚐菜餚,就聽雅閣外猛得傳來一嘈雜的聲音,這其中就有一個高門大嗓的聲音中氣十足叫道:“教坊司!教坊司算個什麼東西,就敢佔兩間雅閣?你走開,本官自與那王十年說話,今日無論如何他要給我讓個雅閣出來!”,而在這高門大嗓之外,也有低低的求肯聲不斷響起,相必是樓中跑堂的小二正在苦勸。
不等唐離詢問這在門外叫囂的人是誰,就見雅閣簾幕開處,露出個團團臉的中年來,此人腆着發福的肚子,穿着一身從五品的常服,掀簾之後徑直哈哈一笑向王主事道:“教坊司天天對外叫着沒錢,現在在別情樓卻擺出如此氣派。王大人不愧是十年的老主事,辦事着實圓通的很。怎麼樣,王兄,你我好歹同年一場,今天讓一間雅閣出來給我兵部駕部司該不爲難吧?”。
這團臉中年肥肉顫動間小人得志的模樣着實看的讓人討厭,聽他最後一句話說完,不等臉色發青的王主事說話,背對着雅閣門而坐的唐離已是淡聲道:“來人,將這在門口聒噪的給我叉出去!”。
唐離那幾個隨身護衛原本就在雅閣外大廳中佔了張桌子邊吃邊等,剛纔這廝一番叫囂,因不得少爺發話,是以這幾名護衛雖應聲湊了上來,卻並沒有什麼動作,此時既已得令,暴喝了聲:“喏!”,將那面色急變的那人凌空架起,向別情樓外拖去。
側耳聽樓梯間腳步聲及那人聲嘶力竭的叫喊聲漸漸去遠,唐離若無其事的舉盞道:“今日我教坊司聚會,沒得讓這瘋狗壞了興致,來來來,大家再共飲一盞!”。
一盞飲勝,唐離絕口不提剛纔之事,衆小吏平日受夠了六部官員們的奚落,今日得上官大大出了口胸中惡氣,雖然嘴上不說,但神情間卻着實振奮的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坐中氣氛又恢復了一片喜樂融融,放下酒盞及雙著的唐離因將自己主政教坊司的想法細細說來。
其實他這想法倒也簡單,宮中教坊司年老樂工及各地貢進的樂童這一塊兒自然不動,似李龜年三兄弟及許和子等常得陛下點名召見的這一批人也不動,由他們帶着各職司上第一備選的樂工繼續操弄《十部樂》,爲宮中傳進奉差。在此基礎上除留下百餘人的後備樂工之外,其他那些第三,第四備選樂工悉數轉爲‘採風使’放出宮廷,分發各地。這些原本在宮中教坊司無所事事之人一旦放出內宮,既能憑藉自己技藝賺取錢財,又能對地方民間歌舞加以蒐集整理後報回宮中教坊,從而藉助民間鮮活的樂曲爲已成定製達數十年,漸漸僵化的《十部樂》帶來一些新變,這種採風使與宮中留守人員兩年一爲輪換。在此基礎上,爲儘早出新,還需從各地方道州的教坊中擢拔出一批各式技藝特優者充實宮中教坊司。
放如此一大批樂工離去,對於宮中教坊司而言,這還真是前所未有之事,聽唐離將話說完,衆人一時都是沉默着無言以對。
唐離對這一情況早有準備,是以見狀也並不意外,手撫着酒盞笑道:“當然,能入選宮中教坊司者,技藝都必定不凡,將他們放之地方,這收入嘛自不待言!他們既然還是隸籍宮中教坊司,本着公平原則,總要對留守人員有所補貼纔好。尤其是對諸位註定沒有機會外出,負責操辦日常事物的同僚更是如此。我意他們個人所得按一定比例提出繳回教坊,是按定額收取也好,還是按比例分成也好,總之這筆錢不做他用,專項補貼到薪俸之中,長安物價騰貴,居之大不易呀!”,嘆聲說完這番話,唐離略舉酒盞的同時環顧過去,見坐中人的神色果然又是一變。
“除此之外,我提議宮中教坊司還需設立另一個部門,如今因應舉滯留長安的士子多有,這些人多通音律,我們大可以自其中擇其優者暫聘了進來,對各地採風使報回的民間歌舞加以潤色,使之適合於朝堂及宮中演奏”,唐離又拋出這麼個想法之後,微微笑着環顧一週續道:“今日所議之事都是宮中教坊司前所未行之策,然而,本官以爲這些新舉措的實施實是於朝廷,於教坊司及樂工們都是大有裨益,既然是一舉三得之事,實在沒有不推行的道理。所幸本官對教坊司的變革之舉已得陛下及娘娘首肯,咱們做起事來也算解了後顧之憂!當然,某之所言其間必定多有疏漏之處,還需諸位羣策羣力加以完善體備,願以此盞相陪,有勞諸位了!”。
在說出“所幸本官對教坊司的變革之舉已得陛下及娘娘首肯”這句話時,唐離分明聽到坐中傳來一片整齊的吁氣聲,不需要自己承擔責任,又能實實在在的得了好處,再加上明知依唐離的背景自己抗也無用,諸小吏等上官話一說完,立時一改剛纔的沉默,紛紛出言附和,其間既有人想到“別情樓”會心一笑,也有人立即進言,對唐離所言加以細處補充。
時間點點過去,隨着唐離有意的鼓勵引導,討論越發激烈的同時,原本他提出的大框架漸次得以豐滿,有了這些老教坊們的參與,他的想法在細部的處理上也就更具有可操作性,等到這場漫長達兩個時辰的酒宴散宴時,一個骨肉具備的方案已正式浮出水面。
一頓午宴吃了這許多時間,唐離索性下午給衆人放了假,自在家中將他們適才所提的意見擬出章程。
陪着面帶興奮的衆下屬走出雅閣,等那些女眷們出來時,唐離就見這些隨丈夫一起來赴宴的婦人們人人頭上都多了一件頭面首飾,而那些孩子們則悉數多置辦了一身新衣衫。
見到爹爹,那些年紀略小的孩子立即興奮的跑上前來撒嬌癡纏的炫耀着自己的新衣裳,而他們說話間紛紛將手都指向了李騰蛟。
鄭憐卿能爲這些婦人們人人送上一份頭面首飾唐離倒是不奇怪,讓他詫異的是李騰蛟能對這些孩子有這份心思,大感高興的同時,他悄自翹起拇指以爲誇獎,換回李騰蛟一片清脆的咯咯笑聲。
李騰蛟與鄭憐卿的這番作爲愈發拉近了唐離與屬下間的距離,離別時的寒暄分明比來時更多了幾分真摯。
目送屬吏們僱的驢腳車走遠,唐離扭頭對身後站着的藍鑽佳人道:“剛纔那個兵部的蠢貨是你故意放上來的吧?”。
“大人好眼力!”,藍鑽佳人依然是一副笑顏如花的模樣道:“這人是兵部駕部司員外郎,官兒不大派頭卻不小,經常吆五喝六的壞了樓上生意。在帝京長安做生意,總免不得這些事兒,奴奴實在是煩他的緊了。經過今天這事兒,別說他,就是滿皇城那些吏員們也該知道‘別情樓’是名副其實,以後能省掉多少麻煩?”。
唐離靜聽藍鑽佳人略帶得意之色的將話說完後,面上微笑的神色不變,但語氣分明冷了下來:“藍老闆好心機,但須防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句話說得藍鑽佳人面色陡變,唐離對此卻是視而不見,伸手牽了李騰蛟及鄭憐卿,丟下句:“此事下不爲例!”後,就此攜着兩位夫人上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