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老夫人和嫂夫人也在此地!失禮了,某實在是失禮了!”,走進幾步,翟琰似才見到鄭老夫人一般,口中告罪連連,人也躬下身去行禮,這套功夫做足之後,才見他走近前來一把拉住唐離,呵呵笑道:“今日若非老夫人壽誕,我還不知阿離你是如此深藏不露,居然身懷失傳已久的西域暈染之法!某隨家師學藝十年,嘗以不得習此爲恨,今日既然爲我所知,那是再不肯離你半步了,縱然是以槍棒驅逐,某也決計是不肯走的。”
翟琰突然出現,又自說自話的來了這麼一出,倒讓鄭使君感到措手不及。暗自慶幸鄭九兒那賤才是被從角門拖出,應該無人看見。與此同時,他心底也不免惴惴猜測剛纔那家醜此人是否知道,縱然知道,又知道了多少?心中這兩樣心思翻騰不休,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今日府中佳客來的多,喧鬧之中下人們見有機可趁,竟然偷了酒吃”,只這片刻的功夫,剛纔還是憔悴不堪的鄭老夫人已是恢復常色,微笑續道:“這也就罷了,偏生這些個奴才吃了酒又藉機撒瘋,連打帶罵鬧騰起來,着實不成體統,下人們還真約束不住,只有我老婆子母子親自走上一遭了。尊客剛纔來後花園時必是聽到些嘈雜聲響,家風不謹,擾了清興,慚愧,慚愧呀!”。
瞪大眼睛聽完這話,翟琰暴牙一齜道:“老夫人說笑了,滎陽鄭氏家風不謹!這句話說出去,普天下只怕無人肯信的!家大戶繁,下人們多了,這些事原本難免,當不得什麼!我說剛纔來時隱約聽見有人呼叫,卻是爲了這個!一通小板下去,保這些奴才們多深的酒也該醒了!萬不值當得老夫人生氣的”。
說話之時,鄭老夫人那隱含威芒的眸子片刻都不曾離開過翟琰的醜臉,卻見他神情自然,沒有半分異樣,再想想剛纔文淵樓中這人失禮的樣子,當不是個有心機的,至此,她纔算放下心來。
若有深意的看了唐離一眼,鄭老夫人微微一笑道:“唐離此子身爲本府伴讀,能得尊客如此看重,老身也是與有榮焉,只是現下尚有一些家事處理,還請尊客先行,待料理妥當,老身自會命他前往請見。”
得了這話,翟琰放下心來,他心下本知鄭老夫人要說什麼,但面上卻毫不顯露,拱手道:“這說的什麼話,實實折殺晚輩了!老夫人但請行事就是。”,一句話說完,才見他又轉過身來重重一拍唐離肩膀道:“老夫人此間事了後快來我處,某在客舍溫酒以待,你我二人稟燭切磋畫藝,豈不快哉!”。
目送翟琰瘦高的影子消失在月門前,後花園中暫又歸於寂靜,片刻之後,鄭使君正待開言,卻聽老夫人道:“子文、阿沅,且暫回書房。”,轉身動步,行出丈許距離後,才復聽淡淡聲音傳來道:“唐離,你也來吧!”。
使君書房治備的極爲雅緻,兩扇半開的菱形雕花竹窗間,習習涼風輕輕拂來,因是夜晚,所以外罩的毫州輕容窗幕也已放下,這種至輕至薄的紗中極品即能阻擋蟲蟻,又不妨礙觀賞窗外夜景,反倒是愈發添了幾分朦朧的柔美。牆角一側花几上,正有一籠杏花豔豔正放,爲素淡的書房增添了幾分熱鬧的春意。其間書幾等器具本是由楠木製成,再加上那一爐嫋嫋輕燃的雞舌香,直使人感覺心平氣定,實在是好個觀書賞墨的絕佳所在。
即入了書房,鄭使君夫婦攙着老夫人坐定後,方纔分立左右以爲服侍,連他們都已無座,更惶論身爲伴讀的唐離了,輕憚麻衣立於書案之前,迎着鄭老夫人探究的目光,略帶一絲淡然笑意的少年面上無喜無怖,一如往日的從容。
足過了半柱香功夫,寂靜的書房中才聽到老夫人沉聲開言道:“適才在後花園中,你與我那孫女都說了什麼?”。
剛纔唐離矢口否認曾與鄭憐卿交談,此時突聽這一問,不免微微一愣,本待要開言再說舊辭,卻於偶爾一瞥間看到鄭老夫人脣角間稍縱即逝的譏誚笑意,少年略一沉吟間,開口道:“小子游園之際偶遇小姐,也不過是說幾句開解心事的言語罷了。”
見唐離直承其事,鄭老夫人微微一愣,旁邊的鄭使君早勃然色變道:“果有其事,那你爲何適才卻砌詞狡辯。”
只是使君大人的怒火到了唐離這邊,卻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少年的聲調依然從容,“若此間另有他人在此,小子依然會執舊辭。”
聞言更怒的使君大人正愈再說,卻吃母親眼神制止,只能閉口不言,再次打量了少年許久,鄭老夫人驀然開言道:“你是否對我那孫女有淑女之思?”。
突然聽到這話,不僅是唐離,縱然鄭使君夫婦也是大吃一驚,就連那今晚始終不發一言的鄭夫人,此時也是口齒喏喏,欲要發聲。
舉手輕揮,鄭夫人制止了使君夫婦的躁動,只將一雙淵深的眸子緊緊盯住唐離,其鋒利處似乎要將少年的身子給撕開,直達那血淋淋的心。
可憐的唐離後世今生加起來的二十四年中,從不曾遇到過如此問題,饒是他心志堅定,一時間也是躊躇不定。
“我該怎麼回答?”,猶豫之間,梨花樹下、月兒湖畔的那個白衣身影自然浮現了出來,似是爲了避開這些,搖搖頭,目光遊移不定的少年見到鄭使君臉上毫無掩飾的不屑及鄭夫人那不可思議的神情,心底一顫,竟莫名生出一股火兒來,不等他更做思量,嘴中已是脫口而出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