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才子薛龍襄雖然文才不太行,但帶兵的確是還有幾分本事,而李蘄既然能得他看重,自然也不全是庸才,這點從羽林左衛的集軍上就能看的出來。
除了將伙伕們組織起來勉強拼湊兩個旅看守空營外,李蘄竟是將麾下所有的能戰之人都召集了起來。隨着三通聚將鼓響,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除在承天門當值的六旅軍士外,左衛大營中的三千八百餘都已弓刀齊備的在校場上聚結完畢,羽林軍的列裝本就是最好的,這番幾千人彙集一處,刀槍齊整,鎧甲鮮亮,看來可真是好一支赫赫然威武之師。
雖然時間緊迫,但李蘄還是搞了個軍前訓話,其間他倒沒多說什麼,更多的是唐離以翰林大學士的文臣身份口伐太子的種種暴行,由葉延士作證太子以蘇彌難花毒害陛下時,軍士已是羣情激奮;及至黑天押上那幾個大食人,用齊全的人證,物證坐死太子爲謀皇位而勾結大食東道大使的罪名時,這些軍士們的怒火更被推上了一個新的**。
站在校閱臺上的那幾個大食人全是一副麻木的神情,看他們現在說的如此流利,就知象這樣的場景他們必是在下邊已經演練過多遍了,站在校閱臺一側的唐離聽着他們的訴說,看着臺下左衛軍士的情緒被一點點撩撥的更高,心下多少有些無心插柳之感。
說起這些大食人,最早還要追溯到王忠嗣進京時候。這幾個大食人就是當日長安別情樓中鬧事的八人中地其中三個,當日別情樓一事鬧大之後,王忠嗣派人與唐離談判,寧肯付出巨大的利益犧牲也不願交出這幾人,就曾引起了唐離滿心的懷疑。
交易不成,王忠嗣暗行李代桃僵之計,安排了同樣的八人穿上這幾人的裝束。騎乘他們的大食馬快出京,意圖迷惑他人。而暗中卻將這幾人另於京中秘處安置。唐離得藍鑽佳人等人提供的信息看破此計後,就愈地對這幾人產生了興趣,並秘令兩河道的暗線網絡密切注意,並將他們地畫像一併傳了下去。
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這幾人的消息,直到黑天到了河東,纔在外蕃朝覲返國的隊伍中偶然現了這些人的蛛絲馬跡,其時本在河東道蒲州並準備前往晉陽與唐離會合的黑天見狀。當即帶人一路追了下去,從河東到關內,再經由隴右,河西兩道進入安西境內,這場歷時數月之久的千里追蹤直到小國龜茲境內時纔有了結果,黑天趁臨近家鄉的大食使團放鬆警惕地當口兒,在付出了三死兩傷的代價後終於搶到了這八人中的三人,並由他們身上獲得了一些寶貴的信箋。
一路倉皇東遁。黑天王使盡了數十年來刀頭舔血練就的本事,纔有驚無險的帶着這三個活口返回大唐,一直到徹底安頓下來後,他纔有時間開始探問這幾人身上的秘密。
一問才知,這竟涉及太子。原來,自登上儲君之位以來。李亨面對咄咄逼人意欲動搖東宮的李林甫,日子過地極其艱難,十餘年來可謂是天天提心吊膽,及至皇甫唯明身死,韋氏家族覆滅,自身被玄宗召到身邊看管的太子心中惶恐到了極點,勢力被剪除大半的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懼,萌生了尋求外援的想法。
與勢力強盛的大食人勾結聯絡,當時身爲隴西節度使地王忠嗣並不知道,他只是遵循太子來往書簡中的要求。藉助上京面聖的機會將那幾個大食人一併帶往長安。絲毫不知道這些人中竟有大食東道節度大使的使者。本來這些安排的都極爲巧妙,事情壞就壞在那幾個大食護衛身上。護送大食信使的護衛本都是節度大使的帳下親兵,這些人往日也跋扈慣了的,雖然來前被一再囑咐,但幾千裡躲躲藏藏的下來,到了繁華甲天下的黃金之城後,憋悶已久地他們面對着這樣一個花花世界,再也忍不住了。隨後就上演了大鬧別情樓中地一幕,若是換了別家酒肆,憑着王忠嗣的身份地位這也不算個什麼,巧不巧地是偏就撞上了唐離。
此事一出,太子也再隱瞞不住,只能無奈向王忠嗣告知了幾人的身份,到這個時候,老王縱然氣怒交加,但東宮出身的他爲了李亨的儲位着想,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與唐離談判的同時暗施李代桃僵之計並最終咬牙把一切都抗了下來,也把自己給弄進了大理寺。
被人換下的信使等人在事當日即被轉移到了太子在京中秘置的別業中躲藏,直到王忠嗣入獄,此事風聲漸消,又趕上大規模的外蕃入長安朝賀之機,生恐被太子頂不住壓力而滅口的幾人才倉皇雜在使團大隊中離京,無奈最終仍是被黑天在萬里之外的西域給強擄了回來,也不知是黑天及唐離運氣太好,還是大食人運氣太差,巧合的是抓來的這三人中居然就有一個正是那位大食信使。
得知這個絕密消息後,唐離心下大喜,一邊告知黑天將幾人秘押回京中嚴加看管,一邊思謀着如何用好這幾個人物。
正是因爲掌握了這個足以致太子去位的證據,唐離才能不顧李複道的一再警告而聯合楊國忠打壓安祿山,原本就沒找到太合適時機來放出這個“炸彈”的唐離再收了李睿這麼個徒弟後,思路卻突然清晰起來。依他的想法,李亨是做不得太子的,但如果倉促將他扳倒,則李睿年紀太小不可能成爲東宮備選,而其他人選也多不合其意,因此,他就有心想將此事暫時壓下來,想等着涼王年紀再大些,羽翼再豐滿些後。一舉扳倒李亨,而使李睿入主東宮,由這個年齡尚小,可塑性強的涼王繼承這個龐大地帝國,無論怎麼說也要比十六王宅裡那些被拘管多年的王子王孫們要強,而設若這一步能實現,不管是李林甫家族還是唐離自己。在安全上都有了更爲長久的保證。
正是緣自於這種想法,那些被黑天王親自看管着的大食人就一直沒用上。不成想太子居然會趁着安祿山謀反,京畿道兵力被抽調一空的時機動兵變,爲佔住討逆的大義名分及瓦解叛軍士氣,這着本應當再隱藏一段時日的棋子就此被提前使用,而以眼前羽林左衛地反應來看,其效果真不枉黑天王的這趟數千裡苦行。
兩番對李亨地指控完畢,趁着這沸騰的士氣。全套子披掛的涼王上校閱臺,以總監軍身份高舉象徵皇權的天子劍出了討逆平叛的命令,至此,羽林左衛的這次出兵無論從大義,還是從名份上都已水到渠成。
“祝將軍旗開得勝!”簡簡單單的一句,說話中唐離已順勢將逃出皇宮前薛龍襄遞給他地那塊玉飾塞到了李蘄手中。
有了窺業大師同行,這塊玉飾就沒了太多的價值,在這種關係着九族生死榮辱的時刻。唐離從沒想過僅能憑藉這塊玉飾就能說服李蘄,唯有切身利益的衡量纔是最靠得住的保障。從前不久軍帳中李蘄的表現來看,唐離的這種想法還真沒出錯,而此時給出這枚玉飾,對於決心已定的李蘄而言,卻能收到堅定其心地效果。
低頭看了看玉飾。一身戎裝的的李蘄低頭看了看後便收入懷中,“擊鼓,出軍!”,隨着這一道凌凌軍令,翻身上馬的他率先向大開的營門外馳去,而緊隨他身後的是一個高舉制式單鉤矛地粗壯軍士,單鉤矛上,剛來請見的羽林右衛錄事參軍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不住的晃盪不休!
移步一旁,在左衛軍士奔馳出營的同時,唐離仍由那小沙彌攙着向軍馬後隊走去。
“睿兒。腰挺直些!”。上馬之後,唐離先向身前一步遠近的李睿低聲提醒了一句後。才側身低頭對那小沙彌道:“你去好生服侍窺業大德就是,待城中事了,我必親往大慈恩寺致謝!”。
自進中軍之後,窺業大師就沒再出來,小沙彌向唐離合十一禮後,邊轉身去了。
目光由中軍大帳轉回後,深吸了一口氣的唐離高聲道:“走!”。
由四旅軍士嚴密護衛的監軍使大隊緊隨李蘄的大軍出了營房,在這支隊伍的核心,李睿地表情因過於嚴肅而顯得略略有些呆板,從身上地雲龍王服到坐騎上的黃色馬鞍,再到直立着抱於懷中地天子劍,這樣的打扮使得李睿在一片銀白鎧甲中的包裹中顯的分外奪人眼目。
由於李睿只能單手控繮,是以這支隊伍走的並不快,等他們走過幾乎是空無一人的朱雀大街到達皇城門前時,正見着一隊隊左衛軍士正從縱向的幾條主幹道上緩緩向皇城門口收攏。
“啓稟涼王殿下,因叛軍緊閉朱雀門,是以我軍奔襲皇城的的計劃落空,不過現下皇城之外的叛軍已被悉數畛滅,此時如何用軍,還請王爺示下”,見唐離一行到了,李蘄隨即策馬前來,在李睿馬前躬身道。
“甚好!將軍辛苦了!”,平端起左手說了這句官樣文章後,李睿的雙眼便不由自主的向身後距離一個馬頭的唐離看去。
“將軍,皇城裡可有什麼消息?”,奔襲朱雀門失敗並不讓人奇怪,見李蘄聞言搖了搖頭,策馬走到他身邊的唐離悄聲問了一句道:“高奇進去了?”。
“他領着五百軍士出營後就去了城西”,李蘄的回答也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見唐離僭越着直接越過涼王馬頭時,他刻意的細細審視李睿的臉色。
“如此就好!”,也沒理會李蘄的這點小心機,唐離點點頭道:“那將軍以爲現在當如何是好?”。
“我已派人去萬福等坊的將做監作場中去拉攻城器械,不過這也只是做勢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當真攻城是不成地;這邊且先譴一些善罵戰的軍士在城下揭露李亨交通敵國。毒害陛下的逆行,若能說動叛軍自然更好,若是不能也要全力引住他們的注意,好使那五百軍士行事方便”,見唐離點頭之後,李蘄一揮手,隨即就有一隊二十餘人的罵戰好手出列在朱雀門下高門大嗓的叫罵起來。
唐時。擅長罵戰的軍士各軍都有,做爲專職打擊敵方士氣地專業軍種。這些人也都是久經磨練,嗓門既高,也頗諳熟其中的技巧,一樁樁一件件說到李亨地醜行時,真是活靈活現,彷彿這一切都是他們親身所見一般,
下邊罵。上邊也對罵,兩邊負責罵戰的軍士都有嚴密的彭排防護,誰也奈何不了誰,一時間朱雀城樓上下你來我往,種種言語不堪入耳。
一看這架勢,唐離就知道指望用這種方式動搖叛軍之心怕是不能了,當下轉身策馬來到黑天身邊對他低聲說了幾句,隨後黑天便帶着幾人快馬離了軍陣。沿朱雀大街消失不見。
時間一點點過去,心頭焦躁不已的唐離終於等來了由朱雀門內傳來的轟然響聲。
“成了!”,聽道這樣的聲響,唐離已知必是那支奇軍揮了作用,五百個軍士由高奇帶着悄悄鑽進皇城,藉着裡面建築的掩護偷向城門。雖然他們人數不佔優,但猛然突襲動下搶開城門還是極有可能實現地。狠狠一攥拳,大喜之下的唐離扭頭高聲道:“傳涼王令:只誅惡,繳械免死!”。
吱呀聲中,沉重的朱雀門緩緩開啓,伴隨着裡面傳出的慘烈喊殺聲,高呼“只誅惡,繳械免死!”的左衛軍士全力策動胯下戰馬,自三百多步外向皇城內疾衝而去。
幾百步的距離對於戰馬來說瞬息即至,隨着越來越多的左衛軍士涌入。正與高奇領進的五百奇軍血戰以奪取城門控制權地右衛軍士明白大勢已去。形勢所逼下多是“繳械免死”,潰散的不過十之一二。
留下一部軍士收拾亂局。李蘄等人幾乎是片刻不停的策馬沿御道直向承天門衝去。
承天門前並無什麼阻擋,那些少許的留守軍士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的便打開了城門,策馬狂奔,經承天門過定武門,西內苑,左衛軍士終於在重元門前停住了馬蹄。
“可恨!”,看着眼前眼前的重天門,唐離揮動着馬鞭惡狠狠地大罵了一聲。
唐朝定鼎之初擴建長安時,重的就是防衛,城內被分割成獨立而封閉的一百零八坊就是出於這種考慮,而自承天門以後的宮城就更是如此。
長安城地勢呈斜坡狀,最高處就是位居龍原頂端的大明宮,整個宮城看似渾然一體,但實際的佈局卻與城內各坊並無差別,各個宮室之間自成體系,城牆等防衛設施並不缺少,且每個城門四周都如承天門外一樣,一箭地內不得再有建築,以免爲人借爲地利而攻城。
這些措施本都是爲防衛而設,今天卻實實在在的阻擋了左衛軍的進程,自承天門向越往大明宮方向走,地勢就越高,如今的重元門對於唐離等人來說就是居高俯低,面對着高度幾達三丈的重元門,雖然上面守軍不過數百人,但對於既無地利可借,又無大型攻城器械而言地左衛軍而言,就只能幾千人眼睜睜地乾等。
“你再去,告訴王鎮將,三柱香之內攻城器械拖不上來就按軍法從事”,打走第三個傳令兵之後,扭過頭來的李蘄向上看了一眼後,馬鞭一指城樓道:“殿下,這個剛剛出現地就是陳玄禮!”。
“噢,李將軍說的是那個穿亮銀鎖子甲的?”,李睿的話剛說到這裡,就聽衆人身後一陣沙沙的聲響傳來,隨着這些響聲越來越近,遠處出現了自大唐建國以來宮城中最爲奇觀的一幕。
馬車,騾車,驢車,甚至是拉柴的柴車,各式各樣的車輛自西內苑內涌出,這些車許多都是破破爛爛,而且那些拉車的牲畜無一例外的都大喘着粗氣,而跟在這些車輛一邊兒的則多是些面相兇惡的市井漢子。
不等車輛停穩,已6續有人從車中鑽了出來,這其中有老人,有婦人,甚至還有哇哇哭喊的孩子,這些人下了車後也不顧別的,直接繞過目瞪口呆的左衛軍,也不理會重元門上的弓箭,跑到城樓下後就高聲叫了起來。
“孩子他爹,當家的,我的兒啊!”,如此種種呼喊並着各種哭聲響起,一時間,往日肅穆安寧的宮城之內竟比之長安東西兩市還要熱鬧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