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時間未至,唐離二人到了樹下時,雖矮几已置,然除了三五個身着道袍的小姑娘外,卻並不見有多少人,玉真公主更是沒影兒。
“二位尊客,觀主並其他客人受說經臺監院之邀,上去遊賞,稍後便會下來,此間茶酒皆備,還請小坐稍侯”,不等唐離二人出言詢問,早有一個小道姑上前單掌爲禮解說道。
“無妨,我們自等便是”,見這不過七八歲的小道姑長的粉裝玉砌,言語有禮,着實可愛的緊,唐離遂向她和煦一笑道。
主人不在,唐離二人倒也不便隨意落坐,正思量着山中景色絕美,四下稍做冶遊倒也是美事,只是還不曾動身,就聽一個聲如牛吼的聲音遠遠響起道:“來的晚了,俺老薛來的晚了!愧煞,愧煞!”。
唐離應聲扭頭看去,見這說話之人長着一張標準的國子臉、臥蠶眉,配合上他那魁梧的身量,着實大有勁健奔騰的將軍之氣,無奈此時的他卻是身着一襲繁花錦繡的儒士團衫,再配上如此一副最利沙場叫陣的洪亮嗓音,着實是有些不協調。
翟琰見是他來,已自忍不住“嗤”的笑出聲來,拉了唐離迎上前去道:“老薛,你這御口親封的龍襄才子,平日似這等聚會那次不是來的最早,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句說完,他又紹介道:“這是山南士子唐離,拔解來京應試的,以後少不得請薛大人多多照應纔是。”
聽到“御口親封龍襄才子”這幾字,老薛目露得意之色的拍了拍氣派的肚子,哈哈大笑。
而後聽翟琰介紹,話剛一說完,目露訝色的老薛已是笑意盡斂,搶上一步握住唐離的手道:“《秋遊圖》就是你畫的,畫的真好,恩,着實是好!玉真公主直誇你是大大的才子,正好,你是才子,我老薛也是才子,以後少不得要多親近親近纔是”,話語之中,他的手尤自連搖不已。
自穿越來後世,唐離還沒跟人來過握手禮,老薛這番熱情無比的撲上來見禮只讓他錯愕不已,再聽他這番說話,愈的糊塗了。
“龍襄才子”四字在心中反覆思量,終究搜不出一點相關的記憶來,唐離心下詫異道:“此人既是御口親封的龍襄才子,行事又如此出人意表,莫非又是與懷素和尚一般,是個有怪誕行徑的疏狂名士?”。
心下這般思量,唐離面上卻是露出一片笑意道:“龍襄才子,久仰久仰!”。說話間接拱手之機,已是將手抽出。
“噢!你果然聽過我的名聲”,半仰身子輕拍着氣派的將軍肚,又是哈哈一聲豪笑,這老薛隨即問了個讓唐離萬分爲難的問題:“那唐才子是在那裡聽到的,山南還是長安?”。
看着眼前老薛笑意盎然的臉,唐離只覺口中苦,此人實在太過於直接,只怕自己回他一句“在山南”,他還能再問出什麼古怪問題來。
自見着這老薛,翟琰那張笑着的嘴就沒有合攏過,他即知眼前人底細,焉能不知唐離的尷尬,當下走前一步插話道:“老薛,公主已上了說經臺,走前還問你來着,你還不去看看。”
“噢!是是是”,老薛聞言,拍了下腦袋,也不再等答案,一拍唐離肩膀,說了句:“等會兒再敘,某先告辭”,便昂大步去了。
“好傢伙”,見他去的遠了,唐離長吁出一口氣來,看着一邊對自己壞笑的翟琰道:“老翟,這人是誰,既是天子親口讚譽的才子,我怎麼從來不曾聽說?”。
那翟琰原本就是臉上笑容未斷,此時再一聽唐離這話,愈的樂不可支了。
見他又在故作玄虛,唐離低頭看了看手肘,臉上也是帶着絲絲笑意就向翟琰走近。
“莫動粗,莫動粗!”,翟琰見狀,總算收住笑容,退後一步道:“阿離,你實在不象個士子!……哎……我說就是,這就說”。平日與人相交,都是風1iu文士,惟恐行爲不雅,那有人象唐離這般,急了就要動手的!老翟苦笑這搖搖頭道。
“京中世家子弟,若論爲人,老薛着實是不錯的了,沒什麼架子,兵帶的也好,但要說到‘才子’二字,那還真真……”,剛說道這裡,翟琰看着遠去的老薛,又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噢!”,輕輕揉着手腕兒,注目翟琰,唐離笑的愈和煦了。
“算了,我且將他的一些典故跟你說說,你自然就明白了”,腳下復又退了一步,翟琰揉着鼻子續道:“這老薛任官瀛州刺使時,一次過新年,韋七郎感念故友,從長安給他寄了一封書柬,結尾有‘改年同感,敬想同之’兩句,阿離你自知道,這兩句本是結書的客套話語,意思不過是說歲月不居,到了新年,想必大家都有許多感慨。可這老薛居然就能將‘改年’二字解爲‘改變年號’,並立召來本州屬官,鄭重宣佈朝廷已改年號爲‘多感元年’,鬧出好大的亂子,若非陛下素來知他爲人,怕不早就坐大罪進了御史臺吃講茶!”。
他這樣一說,唐離忍了許久也沒能忍住,終於笑出聲來,惹的本就是苦撐的翟琰也是哈哈笑隨。
“那御封才子……”,笑了一會兒,唐離倒覺適才這老薛着實可愛,遂跟上問道。
“龍襄是老薛的名,他文事上本就是這麼個水平,偏又日日‘自矜能文’,好吟詩作對”,撇出一絲笑意搖搖頭,翟琰續道:“不過這老薛帶兵着實不錯,又是那‘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的薛仁貴老公爺後人,勳貴子弟,陛下自然擡舉的多些,知他學問欠缺,遂又將他改還武職,歷十來年,高升回京中做了太子左衛將軍。”
聽到這個官職,唐離倒是心下一驚。來此既久,他自知唐朝官員品階分的極細,流外諸品不算,單是流內官就有九品三十階,這其中一二品多是勳官,而真正的職事官卻是從正三品上階開始,便是宰相及中書三省主官也不過是正三品,而除吏部天官之外的其它五部尚書,也不過是個從三品。偏這老薛年不過五十,居然就能混到正四品的高官,除了勳貴子弟的緣故外,只怕這人也是大不簡單。
翟琰卻不知道唐離心中所想,尤自含笑說道:“那還是前兩三年的事了,某日,陛下於內苑置酒召羣臣消夏,席間御令聯詩爲戲,這老薛忍不住心癢,很是得意的作出了句‘嚴霜白浩浩,明月赤團團’,直使坐中人笑的噴酒。天子大笑之後,口占四句爲戲:‘龍襄才子,秦州人士。明月晝耀,嚴霜夏起’,這本是噱笑話,偏老薛洋洋自得,日日掛在嘴上,自稱乃是天子御口親封的‘龍襄才子’,長而久之,大家見面也都先贊上他這麼一句。”
聽翟琰說完這個典故,唐離忍不住又是一笑的同,心底也隱隱覺的這其中似有什麼不對。
笑了片刻,他正要說話時,卻聽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響起道:“唐離,你來遲到了,稍後可是要罰酒的”。
唐離轉身看去時,遠遠說話的卻依舊道裝高髻打扮的李騰蛟,見他看過來,這一代權相的愛女皺鼻嘟嘴,做出了個當日快閣中的鬼臉,而在她身後,卻是玉真公主並十多人便袍相隨,卻原來,她們已自說經臺上下來。
面上淡淡一笑,唐離卻不接話,只與翟琰回身向桂花樹下走去。
看玉真公主身後這些人,除了撫着肚子的龍襄才子外,其他人倒都是面容恬淡,氣度宛然,只是令唐離感覺奇怪的是,玉真公主過來後,卻是也不相互介紹,也不安排坐次,反倒是任由那些人自選可意之處安坐。
當唐離正要在翟琰身邊那張矮几上坐下時,卻見背向說經臺而坐的玉真公主向他招手笑道:“唐離,且來我身邊這席安坐。”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離身上,他還猶自不解,卻見身側翟琰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聲道:“阿離好機緣,今次聚會是專爲推介你而設,還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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