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君大人這句話,使老學正剛剛放下的心又猛的提了起來,剛纔那些話還能是一時靈機,然則作詩卻是真功夫,半點假不得。尤其是這等命下題目的詩,來的突然,又少有借鑑,他只怕這唐離整出什麼大笑話來,剛纔那番表現可就前功盡棄,依然難免會墜了道學的名聲。
與老學正相對,士子羣中的十五此時卻是滿臉興奮之色的側身對朱竹清耳語道:“剛纔這小子不知在那背了兩句話來賣弄,居然就走了狗屎運,還讓他矇住了,現在倒要看他還能耍什麼伎倆。”
“此事看來不大簡單”,想想唐離剛纔出現時,在衆人矚目下從容的模樣,朱竹清心中既恨他搶了風頭,又隱隱頗覺不安,若是此子真是草包,又如何有這等氣度,只是這話卻不便出口,當下微一點頭,也不開言,只將目光緊緊盯住唐離。
而山亭中的林霞此時卻是比其他人更爲緊張,她想不到這個往日看來沒什麼特別的唐離剛纔能有如此表現,只是再一聽到使君命題出詩,她的心又高高的提了起來,既盼着他能做出驚世之作,又擔心他無這才學反出了醜,一時過於擔心,握着牙板的手因爲用力過度,竟失了血色。
唐離剛剛坐定,不防使君大人就給出這麼個題目,衆人等待之時,他腦海中也是心光電火,轉動不休。
“以詩說明自己遲到的理由,這題目出的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就算能作出,難道要說自己是因爲不知道地點纔來晚的?”,心中思量之間,隱聽山下禪寺中有晨鐘之聲斷續傳來,腦中靈機一動,看向韋使君淺笑吟道:
終日昏昏大夢間,今朝蒙召強登山。因過林間逢僧話,偷得浮生片時閒。
他這詩中所說,卻是說明晚來的理由乃是因爲登山途中遇僧問話,似這等詩會,遲到本是大尷尬事,但經他這樣說來,卻多了幾分出塵之趣與風韻雅緻,令人聽後只會一笑而罷,斷不會再究其詳了。
“噢!爾之晚來竟是因爲路遇這蘭若寺中山僧?”,片刻之後,依然是那使君率先開言,看向唐離說了這麼一句,也不等他答話,韋刺使朗聲笑道:“詩會將即,你卻有閒與山僧野話,爾這少年還真是心寬的緊!不過,若無這份豁達心境,怕也寫不出‘偷得浮生片時閒’這等佳句來,扶南兄,如此少年在你道學中只怕少見吧?”,一句說完,使君大人又是哈哈一笑。
“少見,的確少見”,口中答着話,老學正看向唐離的目光卻如道學衆生員一樣,滿是震驚。“這……這……那裡是那個連《論語》都誦不出來的草包?”。
人羣之中,十五固然是眼睛瞪的大大,而朱竹清卻是面色冰寒,一雙手也緊攥成拳,從小以來,他無論在那裡出現,都是衆人的焦點,此時在使君面前卻被這個他素來都瞧不起的小子給搶了風頭,再加上心中那種被欺騙的感覺,使本就心胸不大的他簡直恨怒欲狂。
長笑聲罷,韋使君撫掌開言笑道:“偷得浮生片時閒,誠然佳妙,寥寥七字道盡今日詩會真意,爾這少年好才思!只是你這等年紀,卻不知見聞如何?我且問你,今日坐次如此安排,淵源何在,典出於何處?”。
聽使君大人如此稱讚唐離,本感震驚的衆生員對這個昔日的草包更是刮目相看,一時間,許多人心中蹦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莫非此子以前表現盡是裝樣不成?”,隨後再一默誦適才那詩,這個想法也就愈的堅定了。
“看不出,這小子如此年紀就有如此深沉的機心”,十五的這句話除使朱竹清愈憤懣之外,更有了對“拔解”隱隱的擔憂。
亭中的林霞一顆心由剛纔極度的緊張到現在滿心的歡愉,這中間急轉變化,大耗心神,竟使她如長歌一曲般,大有疲累的感覺,亮亮的眼神緊緊注視着少年,看他脣邊微微一笑,清朗的聲音傳來道:“晉永和九年,書法大家王羲之束簡相邀謝安、孫綽等天下名士四十二人聚於會稽山陰之蘭亭,後此次雅士高會更因一貼《蘭亭序》而名傳千古”。
唐離言說至此,見趺坐的韋使君微笑頷,眼中滿是嚮往之色,心下暗道:“此人倒也有幾分名士氣度”,微微一笑間續言道:“此次蘭亭雅集,與會者既然都是一時風1iu,這飲酒賦詩之法自也不同於流俗。”
蘭亭集會在坐衆人可謂無一不知,只是這些進士科生員平日都是誦經通典,於這細處,瞭解的人還真個是不多,此時聽到前朝風1iu人物典故,都是大覺新鮮,見唐離語帶停頓,頓時就有那年紀小的生員一時忘情之下追問道:“有何不同於流俗處?”,一言即出,此子方察覺不對,忙又掩口不說。
見他這模樣滑稽,唐離忍不住又是一笑道:“這蘭亭所建,便如今日之山亭,前有溪水宛轉環繞,衆名士列坐溪畔,以觴盛酒順水漂流,接到者便即席賦詩,若然能詩,則酒觴再流,若然不能,則觴酒爲罰。後人因仰慕前賢雅緻,乃多有效仿者,長而久之,遂成‘曲水流觴’,只看今日座次,想必本次詩會定然亦是取法於此,不使前賢專美於前。”
耳聽唐離分說,腦海中浮現幅幅晉時名士高會之畫面,衆學子一時多是目露欣羨,既爲前賢雅思折服,又恨生也太晚,不能親與此等風1iu雅集。
“爾這少年說的好,我等雖無風1iu之才,卻應有前賢之志,偷得浮生半日閒,今日詩會,我等也一效‘曲水流觴’之法!來呀,呈上來!”,韋使君注目唐離,大有欣賞之色,而隨着他的朗笑聲聲,便見亭中等候的兩位侍女擡酒捧觥而上,至此,此次詩會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