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爭輝樓前依然一片繁花似錦,唐離緩緩漫步過花間小徑,由適才小蓬萊山的清淡出塵走進這一片繁花似海的濃烈,面對眼前的萬紫千紅,使他的情緒也飽漲了三分。
行走之間,唐離間或停一停腳步,俯身採摘起一支支顏色豔麗的花朵,堪堪行路近半時,他的手上已多了一束絕美的花球。“弄花香滿衣”,在花徑中停的久了,青衫上滿布着春花的馨香,竟引來比翼雙蝶圍着他上下翩飛,其中更有一隻淘氣的五花蝶堪堪停在了唐離肩頭,隨着他的腳步翕動着五彩的翅膀,卻不願意離去。
安步而行,將出花徑時,唐離俯身採了一束瑩綠的艾草插於花束之中,紅花更需綠葉扶,正是這束綠草使得那朵朵繁花益的嬌豔動人。扭頭之間見到肩上的那隻五花蝶,唐離輕輕吹過一口氣,蝴蝶便翩然而起了,陽光映在它那斑斕的彩翅上,美的混似春天的精靈。
只在片刻之後,這隻五花蝶便又重新落回了肩頭,唐離微微一笑,捧花引蝶向花萼爭輝樓而去。
花萼爭輝樓下,站着的是一排宮女,她們的是手上捧着精美的托盤,而盤中盛着茶酒及各式時鮮水果,只是顯然這一切都沒有用武之地,而宮女們臉上的表情也如同貴妃娘娘的心情一般,凝重無比。
經過宮女們身前時,順手拿起一隻酒甌淋上了花束,帶“露”的花朵也就益地嫵媚了。見這甌中所盛竟然是色澤烏黃的果酒,唐離隨手拎上,又在旁邊一隻托盤中抓了兩房色澤鮮美的馬乳葡萄後,便在宮女們驚詫的眼神中登樓而去。
所有的宮女都被攆了出去,花萼爭輝樓中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影,唐離剛剛拾級而上,就聽樓上驀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喵”叫。隨即那隻白貓迪奴悄無聲息的跑到了他地腳前。
大半月不見,迪奴明顯的消瘦了許多。看來這段時間楊妃地確缺少細心照料它的心情,綠眼的波斯貓一見到唐離後隨即“喵喵”的叫個不停,這叫聲中滿帶着無窮的委屈。
“臣妾身體不適,陛下請回!”,隨着貓叫聲傳來的還有樓上楊妃冷淡的語調。
“臣太樂丞唐離參見貴妃娘娘!”,隨口答應一句,俯身地唐離用持酒甌的臂膀夾抱貓兒於懷。一步步走上樓去。
“阿離,你的傷勢好了?”,語聲裡有微微的驚喜,唐離剛剛踏過最後一級臺階,楊妃也已來到她的身前。
這聲“阿離”叫的唐離心中猛的一軟,擡頭看去時,只見往日豔光逼人的楊妃眉眼間也有了幾分憔悴,此時地她再不是盛裝打扮。滿頭烏並不曾梳成高高的髻,而是任意其自然流瀉於肩頭,這黑與身上的那襲鵝黃宮裝愈襯的她膚白如雪,面上的表情是三分的慵懶加上七分地幽怨,這樣的表情配合上半滑落在肩頭的提花緞宮裝披肩,使這位往日總是絕美逼人的妃子驀然由高高的雲端迴歸凡塵。此刻的她混似一個閨怨深深的婦人。輕愁薄怨的風情裡帶着絲絲慵懶、絲絲頹廢,卻又真實無比。
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她不再是往日那個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從衣裝到表情都徹底地還原出滿身地煙火氣息,絕色美人突然表露出的這種幽怨風情造就了一種男人不可抗拒地美,幾乎在瞬時之間就讓你忍不住去要給予她憐惜與安慰。
就這樣迎上了楊妃那風情無限的眼神,年輕的唐離剎那間就迷失在這一片盪漾的眼波里,懷中的貓兒不知何時跳下了地,出“喵喵”的叫聲,而這聲音使樓中的氣氛愈的曖昧起來。
因着這一份絕美剎那間被惑心智的唐離就這樣看着眼前風華絕代的女人。原本幽怨的楊妃迎上少年的目光。在這清澈如水的眸子中,她看到了癡迷。看到了讚賞……,而這所有一切是對女人最好的讚賞與褒獎,也正是這份讚賞與褒獎驅散了楊妃眉眼間的幽怨,漸漸的她的臉上多了一份靈動與自信,先是眼角微微挑起,隨即是鼻翼、脣角,最終母儀天下的貴妃娘娘舒展開緊蹙了十餘天的眉頭,綻放了第一抹笑容。
正是這一抹盪漾的豔光驚醒了迷醉中的唐離,急扭頭閃避之間,他竟感到自己的臉微微紅了起來,有多久沒有臉紅了?這一刻的唐離對自己頗有幾分惱怒,既爲了那失魂落魄的失態,也爲了那丟人的臉紅。
見到往日沉穩飄逸的唐離居然露出如此滿是孩子氣的動作,楊妃再也忍不住的笑出聲聲來,這笑聲傳到樓下那些宮女耳中,她們猛的長吁出一口氣的同時,心中對那位剛剛上去的俊俏狀元郎充滿了感激與欽佩。
以牙還牙正是唐離的心性所在,片刻的臉紅過後,耳聽着楊妃的笑聲,心中氣怒的唐離猛然扭過頭去緊緊盯住楊妃,再沒有半點躲閃。
只是他這樣動作益的孩子氣十足,而楊妃漸漸低落的笑聲也因爲他這個動作繼續高揚起來。
看着眼前笑的花枝亂顫的楊妃,心底莫明生起一股無明火的唐離不假思索的驀然一個跨步上前,居然就此將之擁入懷中,好在他面容湊上去的同時,總算恢復了一絲理智,這突如其來而又不受控制的一吻最終落在了貴妃娘娘光潔的額頭上。
正是這一吻使楊妃的笑聲戛然而止,聞着唐離身上若有若無的花香,直到額頭溼熱的感覺清晰無比的傳來,她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居然敢對她做出這等事來。
直到這一切結束,退後一步的唐離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淡淡的恐懼涌起的同時。他看到適才笑的無比得意的楊妃此時卻是一副呆呆的模樣,而她那迷夢般的眼眸中滿布地都是不可思議。
正是楊妃這個愣的神情使唐離瞬時間忘了恐懼,“大仇得報”地他露出一個清朗笑容的同時,手中的花束已輕輕遞到了楊妃面前。
楊妃伸過手來接過花束,恰在此時,唐離肩後那隻調皮的五花蝶歇夠之後翩翩飛起,正落在那束豔麗的花朵上。只是花上沾撒的果酒使它一停既起,再落下時已是在楊妃的薰香地提花披肩上。
“好美的花。好美的蝶!”,輕輕一聲微不可聞的囈語,楊妃臉上一閃而過的竟然是懷春少女的神傷,只是這種難得的純情停留的時間極其短暫,再擡起頭時,她已面做寒霜道:“大膽唐離,竟敢對本宮不敬!”。
瞬間地一怔之後。少年看到了楊妃眼底的笑意,心中再無恐懼的唐離微微一笑道:“臣聽說極西之地有一金國,此國中人物皆是金碧眼,而他們每見尊貴之人時必行貼面吻額之禮。臣因久不見娘娘,一時心中激動之下難免失態,但也這種失態正表明臣下對娘娘的敬意之誠,是以娘娘所言‘不敬’二字,臣萬不敢受。”
唐離微笑間侃侃而言。楊妃先是還繃着臉,及至聽到唐離近似賴皮的辯解終於忍不住再次笑出聲來,“好一張利口,看來那三十七廷杖挨的不冤!”。
說完這句話,楊妃又是一笑之後,低頭嗅嗅了花束後轉身向樓中地案几走去。
隨意在案几邊的旃檀上坐定。楊妃又瞅了瞅帶着酒露的花束,淺淺一笑道:“阿離有心了。”
隨手取過案几上放置的茶盞,唐離滿斟了甌中果酒,輕呷道:“鮮花送美人,娘娘美絕天下,臣原也想帶些別的禮物來,無奈除了這豔豔盛開的春花,實不知還有什麼東西能拿的出手!只能徒換奈何了”。
“鮮花送美人!”,抿脣一笑間,斜依着案几的楊妃流波的雙哞蕩了側坐的唐離一眼。“阿離。今天你地嘴抹了蜜不成?”。
“臣實話實說,莫非也成了罪過?”。拈了一顆馬**葡萄放入口中,唐離注目楊妃道:“否則娘娘怎能得陛下如此寵愛?”。
聽到“陛下”兩字,楊妃臉上地風情淺笑瞬間消失無形,冷哼一聲道:“寵愛?”。
“是,寵愛!”,點頭之間,唐離卻不再說話,曲指叩着案几,口中若合節拍的輕吟起一後世膾炙人口地名篇來: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春寒賜浴華請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宵。*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姊妹兄弟皆列士,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唐離吟至此處時戛然而止,楊妃沉吟片刻後驀然色變道:“好一個‘溫泉水滑洗凝脂’、好一個‘芙蓉帳暖度*宵’,阿離,這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感褻瀆本宮!”。
再料不到楊妃居然與這兩句話較上了真兒,唐離微微一個苦笑道:“這是臣自民間聽聞的歌謠,其原作者已不可考。此歌將娘娘之美表達的如此淋漓盡致,娘娘又何必生氣?”,言語至此,他復又迎上楊妃的目光道:“陛下對娘娘之寵愛已是天下皆知,莫非娘娘真個覺察不出?”。
見楊妃不說話,唐離舉盞將果酒一飲而盡後續道:“臣自幼也曾多讀史書,然遍觀前史,何曾有一后妃能得娘娘今日之寵愛?”。
見楊妃只是不說話,站起身來的唐離繞室輕道:“君王之寵,來時若三伏夏火,去時則如深冬冰雪。‘花紅異衰似郎意’,於平常人尚且如此,何況撫有天下的君王。臣今日說一句大不敬之言,這世間最薄情之人莫過於君王,本朝後宮近五萬人,其中半數皆是各地選進的貌美宮女,這兩萬餘人,有誰不想搏得陛下寵幸?又有誰不時刻念着能取娘娘而代之?半月以來娘娘絕不肯見陛下一面也就罷了,若是現在依然僵持,若其間有人趁虛而入,娘娘就不怕重蹈梅妃覆轍?”。
聽着前邊那些老調重彈的言語,楊妃尚不爲所動,及至唐離說到“梅妃”二字,她頓時全身一懍,隨即口中叱喝出聲:“大膽!”。
楊妃未入宮之前,梅妃最得玄宗寵幸,隨後新人換舊人,楊妃可謂是親眼目睹這位失了君寵的妃子是如何在一個悽清的院落中抑鬱而死,只是這話從不曾有人敢與她當面提起,是以唐離此時所言實如同一根尖刺般刺中她心中最恐懼的那個角落。
對楊妃的厲喝聽而不聞,唐離轉身冷然道:“娘娘怕了!”。
四隻眼眸緊緊對視,最終楊妃黯然低頭,至此唐離拱手朗聲道:“臣奉陛下詔令請娘娘移駕小蓬萊太液亭共賞春景,請娘娘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