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不得不應對
雖然母親對父親的態度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我們卻沒能因此而放下心來。父親的身體似乎呈現出一種每況愈下的趨勢,這讓我們的擔憂從母親身上又一次轉移到了父親身上。我恨不能鑽入父親身體之中死命攔住迅速蔓延的癌症猛虎,即便是拼個遍體鱗傷也無怨無悔。只是,我不是孫悟空,沒他那般神通廣大。於是,強烈地無力感再次涌上了心頭。我好恨,恨那無情的癌細胞,同時也恨自己的無能。
來到市區的時候,我心中依然充斥着強烈的恨意和深深的痛苦。老婆似乎發現了我的不對,雖然極力勸慰,但我依然覺得自己的心好痛。
在接下來的整整一個星期之中,我的心情一直很糟糕。“喜、怒、哀、樂、愛、惡、欲”,人之七情中,在父親康復的希望漸趨喪失的情況下,在最初的恨意充斥之後,我心中似乎已經沒有了喜、沒有了怒、沒有了樂、沒有了惡、沒有了欲,在對父親強烈的親情愛意之中,我所能感覺到的就是隻有“哀”,濃濃的悲傷之意一直縈繞於胸,久久無法驅散。
又一個週末,濃濃的悲傷轉化成了深深的恐懼。因爲,我害怕回到家中,看到是處於彌留之際的父親。不過再恐懼,也不能不回家。我知道,即便是自己逃避了,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而且還可能會造成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好在,回到家中,我最最不想看到的情況並未出現。情況越糟,人們的期望往往也就越低。就比如自己的小孩已經整兩歲了還不會說話,那麼我想無論誰是小孩的父母,此時所期望的絕不是自己的孩子能不能成爲天才,只要自己的孩子不成爲啞巴,父母就已經很知足了。那時的我就是這樣的心態,看到父親跟上個週末相比,病情並未出現太明顯的惡化,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這回,母親表現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積極。當着父親的面,母親就直接問:“你爸現在咳嗽得是越來越厲害了。某某(我小名的代稱),你有沒有想想該怎麼辦?”
其實,我早就發現爸咳得比先前更厲害了。不過,我知道這應該是癌細胞擴散到肺部引發的,跟普通人受涼或者肺部發炎所引起的咳嗽全然不同。潛意識中,我就認爲,治療普通咳嗽的方法對於父親來說,並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因此,我還真沒想過該如何解決父親的咳嗽問題。“這,這……,要不還到市人民醫院去看看?”在措不及防之下,我有些不是很確信地支吾着回道。
“還去?”父親聞言,一邊咳嗽,一邊搶在母親之前有些情緒激動地說,“不去我也知道結果。那傢伙肯定還是說‘一切正常’。有必要因此而讓我遭受一次沒有任何價值的顛簸之苦嗎?”
不知道父親如此搶着回答,是出於對主治醫師強烈的不信任,還是由於極度害怕旅途的奔波之苦?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現下的情況,我也知道去市人民醫院其實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只是,現在,父親並不知道自己的實情,我總要拿出一種積極應對的姿態。否則,必定會引起父親的懷疑。
“那該怎麼辦呢?”我故作爲難地反問。
“你們不在家的時候,我已經給你爸吃過好幾種止咳藥了。只是,效果不是很明顯。(我心想,效果明顯纔怪,普通的止咳藥又怎麼能夠止得住癌細胞所引發的咳嗽呢?)我本來準備帶你爸到診所去掛點水試試能不能起作用的。只是怕你們會怪我善做主張,纔會等你們回來再作打算的。”母親有些擔憂地提醒我說。
雖然我知道用普通藥物輸液,對父親咳嗽的作用只得這麼大,但如果不輸液,還能有其它什麼辦法呢?反正,我暫時是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辦法。一點應對措施都不採取,肯定是不行的。在父親不知道實情的情況下,想來,輸液最起碼會對他的心理產生一定的積極影響。從這個角度來看,作用不大的輸液也未必就是什麼壞事。想到這裡,我趕緊回道:“掛水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這樣吧,我現在就找姐姐他們商量一下,如果他們都不反對的話,那麼我們馬上就去。”
也許大家的想法都跟我一樣,反正沒一人反對。不過,姐姐補充說:“不知道爸現在的情況,有些藥物會不會起反作用?”
“這我也不清楚。可能有些藥物會吧。”我有些不確定地回道。
聽我這麼說,姐姐就接着說道:“我覺得,去掛水的時候,最好將爸的情況明確告訴醫生。”
“都是一個村的。我怕萬一他口風不緊,弄得路人皆知,一旦被父親聽到什麼,恐怕就不好了。”我有些擔憂地說。
“可是,如果不說的話,萬一出現什麼不良的藥物反應,那該怎麼辦?”
怎麼辦?我哪裡知道該怎麼辦?反正那樣的局面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除了滿臉的擔憂和緊張,我什麼都沒說。
姐姐看了看我,就接着說道:“況且,我相信,作爲一名醫生,最起碼的職業道德應該還是有的。”
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她所說的“職業道德”實際上就是指的爲病患“保守秘密”。唉,希望如此吧。我心中哀嘆一聲,然後說道:“好吧,就按你說的辦。”
這是第一次去診所,由於正常是母親在家,而且跟醫生實話實說的時候,最好得有人照看着父親,因此我們決定陪同着父親一起去。
我用摩托車馱着父親,姐姐用電瓶車帶着母親,一路慎之又慎(儘量開得慢點,儘量避開顛簸處)地來到了診所。
現在的診所已經進行了改革,將所有的私人診所都統一地集中到了村隊部。據說,已經不允許再開私人診所了。我們村上開私人診所的兩個赤腳醫生也全部集中到了這裡。只是,我們是一吃過午飯就過來的,中午時分,這兩位熟人似乎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