鈞天宮屋檐高挺,金鼎焚香,紅燭落淚,一字排在地毯兩側。
寬廣的大廳內不過幾道人影晃動,略顯寥落。衆人列隊在後,唯有慕容觴上前行禮道:“爹,我們不僅順利救人回來,還毀去了玉煙的屍骨,想必蓬萊現在對我教恨之入骨,卻又無可奈何。”
慕容千重明亮的瞳孔中,反射着兩個人的身影,“做得好,不愧是我兒。”
“我還未出手救人,於鳳長便急中生智,從蓬萊手上逃之夭夭,否則真是便宜了玉煙那個叛徒。”慕容觴忽然有些惋惜,握着大諍鬼王槍道:“只是可惜,沒能讓蓬萊的人,見識一下鬼王槍的威力。”
慕容千重支起胳膊,斜靠着座背的毛毯上,“不過一件武器,你喜歡,留下無妨。總有一天,蓬萊會再次領教鬼王槍的威力。”
“多謝爹。”慕容觴喜出望外,卻見身後的於鳳長臉色蒼白,於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在蓬萊的日子,讓你受苦了。你若累了,就回去休息。”
於鳳長正要開口,忽聞司冥插嘴道:“鬼王槍共分三把,相傳爲高人制服三位鬼王煉製而成,合三爲一威力無窮,可惜屬下無緣一見。說不定少主有朝一日,能達成此願,讓這把神兵利器再現九州,威懾萬民。”
慕容觴聞言暗暗點頭,慕容千重起身離開,吩咐道:“衆人辛苦了,都退下吧!觴兒,我們去後面的院子,我好久沒和你比試了,讓爲父看看你的功夫。”
“是,孩兒正有此意。”
慕容觴跟隨慕容千重和司冥離開,嘈雜隨衆人的離開逐漸遠去。大堂空曠,連下人也不見一個,只有於鳳長孤單地站在悽慘的燭光下,顧影自憐。明明劫火餘生重獲自由,卻感覺好似天都塌了,壓在身上難以喘息。
報仇的誓言,賠進去的一生,不想最後身無一物。
如果那時能放下仇恨,現在的於鳳長又會過着怎樣的日子?
於鳳長如墜冰窖,失魂落魄地走出鈞天宮,外面的陽光灼人眼目,卻並未給他帶來一絲溫暖。曲橋流水,一人穿過飛花,撐着竹傘前來,腳步輕盈如蝶吻花。於鳳長停下腳步,看着祺悠然一邊招手一邊輕喚道:
“鳳弟,你回來了!”
一如往昔未曾變過的溫柔,卻如憎惡的種子落在耳中,生根發芽纏固在心臟上。
於鳳長皺緊眉頭,低頭看着撲進懷中的粉衣女子,祺幽然只當姐弟重逢欣喜無限,不想於鳳長緊鎖眉頭一言不發,於是伸手撫平他的眉毛,“怎麼你一副不開心的樣子?這次竟是少主前去救你,連我也沒想到,可見教主對你的重視……”
“我死了又有誰在乎?”
不等對方說完,於鳳長怒聲打斷,同時一掌打掉祺幽然的手,擦肩而過,“你最愛的人是葉言,不是嗎?就算我死了,對你又有什麼影響,何必裝得那麼開心!”
“若你是這麼想我的,那我無話可說。”
背後飄來的聲音冰冷,祺幽然似乎早已失去解釋的耐心,變得麻木。於鳳長聞言更加惱怒,正要咬牙離開,不想忽然被人拽住袖子。
“我們初次相遇,也是在橋上。那時,我得知楚大哥戰死沙場,一心求死。正要跳河之際,是你拉住了我——就像現在我拉着你一樣。於鳳長,我可以爲楚大哥、葉大哥去死,但是,我爲你而活着。”
祺幽然的溫暖,如同幼時千萬個夜晚,在黑暗中,順着相連的手心傳遞過來,“無論你問我多少次,我都可以不厭其煩地告訴你,即使我們沒有血緣,你也是我的弟弟。”
多少年前,月光被擋在牀幃之外,睜開眼睛,昏暗的視線範圍內,只能看到那個人熟睡的容顏。
溫柔似水,將自己護在懷中,令人心安。
在最脆弱的時候,被人撫平傷口,曾經、現在。
於鳳長轉過身來,早已淚流滿面,祺幽然還未來得及驚訝,於鳳長便低頭靠在她的肩上,低聲痛哭起來。祺幽然只當他死裡逃生心有餘悸,拍着他的肩膀,輕身安慰着現在比她還高的弟弟。
“小時候,即使全身的皮膚都已經燒焦,我也沒見你流過一滴眼淚,怎麼現在長大了,反倒喜歡哭了呢?”
於鳳長緊緊抓着祺幽然的後背,越發放肆地哭起來,祺幽然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一手撐着竹傘,爲他擋住漫天的飛花與落葉,安靜地等待對方平復情緒。
花葉隨風落在水面,泛起悠悠漣漪,小橋上兩人相擁的倒影,也落進另一人的眼中。
“失散多年的兒子另投別人的臂彎,一番苦心被他無視,不會傷心嗎?”
司冥悠閒漫步,望着溪水層層散去的景色,語氣充滿戲謔。慕容千重走在前面,扭過頭來與他視線相接,感情卻不盡相同,“在選擇成爲慕容千重後,我就已經拋棄了曾經的一切。”
司冥低頭笑道:“我還以爲你會殺了慕容觴,想辦法讓自己的兒子上位,是我低看你了。”
天空浩瀚,雲捲雲舒,萬物蟄伏其下,慕容千重若有所感道:“於鳳長若有能力掌控九天神教,我不幫他,未來有一天他自能做到。但如果他不過凡庸之才,不如安於現狀,躲在別人的羽翼下苟且偷生,反而更好。我對他仁慈,上蒼不會。”
兩人來到御龍園,只見視野開闊草地平坦,慕容觴早已換了一身衣物,負手等候在一旁,慕容千重道:“你先練一套《九天縛雲》,讓我看看最近可有長進。”
慕容觴行禮後拎起鬼王槍,一招一式比劃起來,出手破風斬雲、利落灑脫。
慕容千重靠在樹幹上,看着天之驕子慕容觴,嘆氣道:“我恨爹孃將他們的無能傳給我,恨他們將我生在和他們一樣狹小的牢籠中。也許有一天,於鳳長也會這樣看我。但是不管他愛我恨我,我都希望,他能成爲一顆通往天際的大樹,而不是任人踐踏的雜草。”
司冥望着認真操練的慕容觴,眼中閃現對未來期待的光彩,“我也希望。沒人比我更期待,慕容觴和於鳳長可以開創的未來。”
慕容千重暗暗攥緊拳頭道:得到這個身體後,我才知道,自己與站在頂端的人,究竟有多少差距。陳玄一,繼承了平庸的我的你,又會比慕容觴差多少,我拭目以待。
轉眼慕容觴練完後收了鬼王槍,過來請兩人指點。慕容千重看的漫不經心,卻仍讚道:“不愧是我兒,果然進益了。司冥,你和他真刀實槍來一場,不準手下留情。”
司冥欣欣然同意道:“最近司冥疲於習練,只怕功夫生疏了,需要手下留情的人,是少主纔對,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