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準

劉志遠集中精力,在稿紙上寫寫畫畫,立刻有了兩種不同的解題思路。

趁着思考間隙,他環視整間教室。大家都再埋頭做題,或奮筆疾書,或凝神思考,前面的初中生則用好奇的目光打量他們。

劉志遠不知道講臺前的小女生到底花了多久做出這道題,但他決定不再等待,爲搶時間,他提前舉起了手。

解老師眨了下眼:“這位同學有什麼事嗎?”

劉志遠站起來:“我已經得出答案。”

很多人放下筆,全班視線紛紛向他射來。

“這位同學很有學習勁頭,講講過程吧?”

劉志遠當下冒起冷汗,其實他沒有真正的完善解題過程。

“林同學用了多久時間得出答案?”他強做鎮定地問。

“3分多吧?”

劉志遠大腦開始瘋狂運轉起來,他必須馬上得出答案,最簡便的方法就是枚舉法,他屏息凝神片刻,隨後眼睛一亮,說:“4。”

班級裡肅靜片刻,隨後初中生中有小規模騷動。

劉志遠緊張地看着解老師,想知道對錯,可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心沉了沉。

“你來黑板上,寫寫過程吧。”解然這麼說。

劉志遠很僵硬地走到黑板前,離得近了,他能看到黑板上剛被擦掉的粉筆印,上面有剛在黑板寫的公式,和他的第一種思路很接近,仍舊是取模。

劉志遠的心放下了一些。

他不由得回頭去看身後的小女生。

那只是他下意識的動作,可當他看去時,林朝夕退了半步,烏黑的眼眸輕閃了下,卻故意避開他的視線。

劉志遠有種被輕視的感覺,但當下情況,他只能轉頭看向黑板,捏起粉筆,換第二種方式,設未知數、列方程、取模、求解……

黑板上,公式一行行寫下,解答過程逐漸完整。

可越寫,劉志遠就越感到問題所在,他背對所有人,可教室裡的聲音越來越大。

他鼻尖冒汗,甚至手都在發抖,他知道,自己算錯了。

寫完最後一個答案,他沉重地放下粉筆。

“過程還是很不錯的。”他們高中部門的萬老師誇讚道。

“思路很清晰。”解老師也說。

劉志遠用手背揉了把鼻尖上的汗:“很艱難地說,我錯了,答案應該是2。”

他說完就要下臺,卻被叫住。

“劉同學要不要分析下你爲什麼會出錯?”

劉志遠有些憤怒,這彷彿赤丨裸丨裸的羞辱,但他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我算太快了,沒有減去哥哥的錢。”

“你爲什麼沒有減去哥哥的錢?”

“因爲……因爲……”劉志遠很難答上來爲什麼沒有,但他確實在思考過程中遺漏了一些東西。

“從這個錯誤中,你有什麼收穫嗎?”

“這只是一道趣味數學題,“這道趣味題的重點在模運算……”他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有點問題,他們這樣的集訓隊爲什麼要用一道趣味題作爲開場。

果然,解老師問:“林朝夕覺得呢?”

小女生一臉“你別演了”的表情,並說:“您剛纔已經說過了……重點是數學思維、數學的語言……”

“哎呀,這都被你發現了。”解老師打趣。

至此,劉志遠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被耍了。

萬老師也有點生氣:“解老師到底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對大家來說,這道題並不困難,但卻是一道易錯題。在壓力下,你們會拋棄精準的數學語言,被迫用一種更取巧的方式來思考問題,比如從,我試試每隻羊5塊錢行不行開始……可在數學上,不精準的就容易導致錯誤。”

“您是說,我之前會回答4,是因爲我沒有列公式?”

“不止是公式,而是這裡的思維方式。”解然點點眉心,繼續下去,“下一個問題是這樣的:有兩個學校的學生解出了黑板上這道數學題,請判斷這個陳述有問題嗎?”

“有問題,不止兩個學校的學生,我們也答出來了!”

“還有別人呢!”

又輪到坐在最前排的永川中學四人組咋呼。

班級裡稍微熱鬧了些,坐在後面的高中生也從最初的緊繃狀態解放開來。

“大家都可以思考一下這個回答。”解然先看劉志遠,“有興趣先回答嗎?”

劉志遠很認真地回答:“這句話有歧義,兩個學校的學生,可以理解爲我和……她……”劉志遠看了眼林朝夕,繼續說,“A.我們來自兩個不同學校的學生,解出了黑板上的題目;B.我們兩個是學校的學生,我們解出了黑板上的題目。”

“你呢?”解然不置可否,又問林朝夕。

“如果您問我這個問題,我認爲在現在這個情景中,這句話沒什麼太大問題;但如果不在這個情境中,就和劉同學的答案差不多了。”

“你們看,這就會造成一個問題。”

和劉志遠想象中老師又要評價答案對錯優劣的情況完全不同。解然拿起粉筆,把自己剛纔問的那個問題寫在黑板上,緊接着很認真地說,“因爲我們在現實口語對話和思考中有情景支撐,爲了簡便,會省略一些東西,但這有時也影響我們的書面語言和思考過程變得不再精準。”

聽到“精準”兩個字時,林朝夕擡眼看着解然。

這個內容她聽上去實在太耳熟,她總覺得這份集訓隊的教學大綱,有可能還是出自老林之手。

而和小學時一來就考試的情況完全不同,這次初、高中聯合集訓更爲雷厲風行一些,一來就上課。

“就比如剛纔你們快速解題的過程,又比如這句話……”解然敲了敲黑板,說,“你們現在聽到這句話,並不會覺得它又什麼問題。但如果它刊印在紙上,由不在教室的人閱讀到它,就會產生歧義。而數學……數學語言的精確性非常重要,它既保證你在進行數學計算和相關論證時擁有可靠的基礎結構;同時也保證相關內容在傳播中不會引起歧義。”

解然說到這裡,劉志遠才注意到,林朝夕不知何時已經走回自己座位,而教室裡大部分學生都開始認真聽講。

教室裡鴉雀無聲,他趕忙也走回自己座位。

“數學家們花了幾乎等同於人類歷史的一段漫長時間,來建立相對精準的符號語言體系,下面我們將要學習的……”

“數學符號?”

“公式?”

“怎麼證明?”

坐在前排的同學搶答。

“不,是語文。”

三味大學食堂裡,寒假裡只有零星幾個窗口開放。

林朝夕趴在飯桌上,邊扒盒飯,邊觀察食堂的標語,一邊用筆記錄下來,而在她附近,不少他們集訓隊學生也在做類似的事情。

這就是他們這節“語文課”的課後作業,找出生活用語中不規範處,並用更精確的語言來改寫它。

林朝夕在本子上記了兩個短句。

忽然有人端着餐盤,在她身邊坐下。

“紅燒牛肉?”解然看着她本子上寫的東西問。

林朝夕趕緊把答案遮住。

在她從圖書館借的那本神奇的書上,就有人在角落裡特地討論過“食堂歧義”。她剛纔正好看到這道菜名,就下意識寫了下來,並且品味了下,還真覺得……有點香……

林朝夕:“菜譜大部分都有歧義嘛,比如“紅燒牛肉既可以指‘把牛肉紅燒這個行爲’,又可以指‘一道菜’。”

“不覺得是鑽牛角尖嗎?”解然的目光若有若無瞥向食堂角落,雖然解然講了那麼多,還是有人不理解爲什麼數學培訓要做“語文”作業。

陸志浩:“再鑽牛角尖的事情我們都幹過。”

裴之直接看穿:“還好,師父一貫這樣。”

章亮:“呵呵。”

林朝夕用筷子插着獅子頭,解然轉頭看着她,很誠懇地說:“我很羨慕你有這樣的父親。”

“不用羨慕,我心累的時候你看不到。”

聞言,解然笑得不行,卻並沒有再繼續他課前疑問。

林朝夕看着他心照不宣地笑容,知道他也接受老林寧願寫教學大綱也不願來永川大學授課的事實,並決定不再追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