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

林朝夕一直在想,如果她是老林,她會怎麼做。

她或許會帶女兒來看裴之,但絕對不會很輕易地決定住下來,陪那個男孩度過生命中最痛苦的時間。

她不明白爲什麼老林能那麼輕鬆地做決定,好像在永川住上一週,讓她不用上學,都是非常輕鬆的事。

老林帶她隨便定了家招待所。

位置在永川大學和慈恩醫院之間,林朝夕很懷疑老林曾經住過這間招待所。它在一條狹窄的小巷深處,看上去很有些年頭。

房間刷了一米高的綠色的牆面,灰色水磨地磚,牀也是木頭的,甚至還有搪瓷茶缸和那個年代的水晶菸灰缸。不過好在招待所非常乾淨,老林要了一間家庭房,有兩個房間和聯網的電腦。

林朝夕在茶几上放下書包,才意識到老林真的決定帶她這幾天住在永川。

一切規劃果然被打得七零八亂,那麼她的程序怎麼辦?

“我們不回去了嗎?”林朝夕回頭,“你的論文呢,不是要做報告嗎?”

老林從口袋裡拿出一串鑰匙,指着上面的掛件說:“你不知道有東西叫U盤?”

“我的課呢?”

“成績那麼好是爲什麼,不就是爲了想逃課可以逃課,不行嗎?”

老林學着她的語氣,惟妙惟肖,林朝夕被噎得說不出話,最後只能說:“可我什麼衣服都沒帶。”

“這有什麼關係,反正都有人要了。”

林朝夕:“……”

老林打敗了她,很閒適地打開電腦,在椅子上坐下,插入U盤。

她沒辦法,只能拿起電熱水壺燒水,在不經意間看到老林坐在書桌前的背影,卻無法像往常一樣感到和老林鬥嘴後的輕鬆。

老林像在下什麼軟件,突然回頭說,“別想太多,論文還有很多細節要修改,我每天去老曾那兒報道,住這方便。”

老林體察到她的情緒,而開始寬慰她。

就在這時,老林站了起來,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說:“走吧……”

“去哪?”

“給我的小女兒買衣服,順便買藥。”他說。

和老林逛夜市時,林朝夕大致搞清了附近的地理形勢。

附近有三家網吧,離三味大學不遠,其中一家看上去很高檔,1000m寬帶高速連接入網。

剩下兩家偏小,但看上去可以接受未成年人上網。

她邊走邊思考,首先要重新收集永川地區的交通數據。

道路資料和參考書倒是三味大學都有,非常齊全,但大量交通數據只能重新託人去搞。

然後再重複一遍之前的過程……

她儘量不去考慮難度,考慮她究竟花了多少個日夜整理數據,設置參數修改bug才完成那個程序。

她和老林走在夜市中,燈火迷離。

她告訴自己,老林已經替她做出了最好的決定。

那她也應該再試一試。

回到招待所後,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陳竹。

電話響了很多聲才被接起,陳竹應該已經睡着,被她從睡夢中吵醒。

林朝夕站在招待所走廊裡,簡單說了自己的打算。

“你在永川這周不回來了,讓我把程序都打包給你?”陳竹的聲音瞬間清醒,“我是不是在做夢?”

“就是有個突然的想法。”林朝夕儘量一次性把話說完,不然她自己都覺得這事不可理喻,“還有麻煩你和叔叔說一聲,我提要求的地點改了,我還要永川市的交通數據。”

“我肯定還沒醒。”陳竹說。

“沒有老哥,你很清醒。”拿電話的手很快被凍僵,林朝夕換了隻手,說:“我想重新做更小範圍但預測更精確的東西,地點在永川。”

電話那頭沉默一段時間,陳竹最後說:“這一點兒也不酷。”

林朝夕不知道他猜到了什麼,過了會兒,她用很輕的聲音說:“你幫幫我吧。”

電話那頭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但陳竹仍是個乾脆的人:“你想想有哪些想要的文件、程序,儘量寫一個完整的單子,我打包發給你。”

“謝謝。”

電話掛斷。

林朝夕趴在招待所走廊的欄杆上,完全沒有睡意。

如果可以,她現在很想拿上錢去網吧通宵。但實際她手上現在什麼東西都沒有。

她站在四下無人的走廊中,雲遮住月光,令人寒冷。

老林本來就給了她足夠多的零花錢。

第二天一早,老林去了三味大學,林朝夕則直接去小網吧包了兩臺最好的機器,網速和硬件都非常過硬。

陳竹連夜給她整理好了所有文檔,全部打包發來。

早上時,網吧滿是通宵後的煙味和泡麪味,冬天閉塞空間內空氣沉悶。

林朝夕坐在網吧電腦前,深吸一口氣,打開程序,拖動滾動條。

頁面中裡面的每一行代碼,都是她親手敲下,她原來以爲修改程序的問題,再難都可以克服。

可當她看到自己親手敲下的每一行代碼時,仍覺得像站在精美的廢墟前。

雖然現在建築還在,但都是無用功,她馬上要將它們親手拆毀。

她在電腦前沉默了一段時間。

通宵遊戲的年輕人高喊了一聲“操他媽的”。

林朝夕揉了把臉,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

她重讀了一遍自己寫的代碼,開始整理修改思路。

首先,她調出了永川地區地圖。

永川地區看似實際預測區域縮小,但它本身是個特大城市。它的道路數據、車流量、車禍情況本身遠非安寧能比。

在安寧市的車禍預測中,她設定了老林幾處可能出發地點,整個程序以此爲基礎展開。

而在永川,老林的出發地點發生了變化。因爲城市的更換,她沒有太多原始數據可以參考,因此將更難預測老林的行動路徑。

這只是其中最小的困難,更大的困難在於,她現在連永川基礎的車流量數據都還沒有。

陳竹爸爸的電話隨之到來。

沒有之前的那麼多鋪墊,老陳只說了四個字:“我辦不到。”

林朝夕被網吧的煙嗆得連咳了幾聲:“叔叔,你們一個系統的,就沒有您認識的人,能託關係嗎?”

“老實講,永川離我們家實在太遠。大城市的關係比你想的複雜,你要永川的交通數據,這個我真的辦不到。”

“或許你有認識的朋友在永川交通系統嗎,哪怕您託您的朋友打聽一下呢,可以嗎?”

老陳差不多是她最大的希望,所以她還是執着地問道。

“朝夕啊,你爲什麼這麼執着,你想要的東西已經超過你年齡應該做的事了。”

“麻煩您再試試看,幫我問一問好嗎?”她繼續堅持。

“你爲什麼突然又要永川的東西?”終於,陳竹父親爸爸忍不住。

林朝夕握緊手機,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您需要一個解釋,那我可以說,是因爲我突然覺得安寧的預測我已經可以輕鬆完成,所以現在想挑戰永川。”

她說完這句話,隨後深深吸了口氣:“但如果,您想要我說實話,我只能說,‘沒有理由’。”

和兒子一樣,陳竹的父親也同樣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好,我再幫你問一問。”陳竹爸爸這麼說。

掛斷電話,林朝夕卻繼續翻看她的通訊錄。

如果這是22歲草莓世界的她,她在永川有了相當多的大學同學和朋友,可以厚着臉皮找認識的朋友去交通部門幫忙問問看。

但現在只是16歲的她,她所認識的人,只有那麼幾個。

林朝夕緊緊捏着手機,撥通了解然的電話。

向所有大人請求都有同樣的過程。

她被要求說明原因,被暗示想法太誇張,最後問她究竟要幹什麼,而她只有懇求。

解然相對很好說話,答應幫她問問。

輪到張叔平,就沒那麼好通過了。

她先是被披頭蓋臉罵了一頓,隨後被責問究竟想幹什麼。

她已經很久沒有被師長教訓的感覺,但她只能硬着頭皮,不停說“麻煩您了”。

終於在掛斷電話前,說:“我不認識人,不過稍微幫你問問。”

她翻遍了手機的通訊錄,最後看到了一個名字。

也不知怎麼的,她忽然就有很多苦澀涌上心頭,但又覺得高興。

她摩挲着手機屏幕,按下那個姓名,最後將話筒放到耳邊。

長長的等候音後,電話終於被接通。

“小萌,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