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

放學時,林朝夕和包小萌一起走。

夕陽西下,學校四周被小攤小販圍堵,香噴噴的烤肉和炸串味縈繞半空。

小攤前人頭攢動,林朝夕看了一圈周圍的學生,沒看到陸志浩和花捲,想來,他們仲明班大概不會這麼準時放學。

他們站在四岔路口,包小萌同學果然又拉着她去飾品店。

“我不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林朝夕說。

“爲什麼呀?”

“還有兩個星期就分班考了。”

“啊?”包小萌愣在人行道燈柱前,笑着說,“走嘛。”

“小萌,其實我變了,我現在是要考一班的女人。”

“別開玩笑了,你今天怎麼了嘛?”可愛的少女用很奇怪地看着她。

林朝夕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臉:“我認真的。”

路上車流如梭,周圍喧囂熱鬧,包小萌卻突然不太高興:“我每天陪你做這做那的,你就陪我去一次都不行嗎?”少女很委屈地說。

“最近真的不行,你也好好回去做作業吧,還有一年就中考了。”

林朝夕說完,走上斑馬線,背對着人行道上的女孩,揮了揮手。

她知道這樣顯得很冷酷,可在好不容易重新得來的短暫的青春裡,她再沒那麼多可供揮霍的時光。

還是專諸巷284號的門牌,林朝夕站在家裡的門前,從書包裡摸出鑰匙,輕輕將門打開。

當時她從芝士世界離開,老林只是清空了小院裡的垃圾,院子裡還顯得空落落。

可現在,綠油油的葡萄架,牆角的繡球花,牆角的大水缸裡還養着小金魚,這裡的一切,都和她記憶裡應有的模樣重合。

她深深呼吸了口院子裡的口氣,泥土和花木清香拂面,老林在福利院上班,大概要一個小時以後纔會到家。

她可以先去自己的房間,收拾收拾……

順着靠左的青磚路,她走到小屋前,擰動把手,推開房門……

小屋內幾乎沒有留白的牆壁,五顏六色的明星海報,亂七八糟的動漫貼圖,鋪天蓋地的燦爛色澤如海浪般衝來,給人非常強烈的心理壓力。

她不由得想起後來網絡上某知名漫畫家的房間,總之就差不多是那麼誇張了。

頂着重金屬組合的死亡凝視,她走進房間,關上門,扔下書包。

雖然還是她熟悉的傢俱組合,但房間實在複雜,亂得她一時不知從哪裡下手。

她索性在書桌前坐下來,準備列個簡單的清理計劃。

先扔雜物,後整理,大概是這個順序,不過未免老林覺得她改變太大,她還是準備循序漸進,每天收拾一點,今天先從每天都要呆着做作業的書桌開始。

這麼想着,她準備找支筆記錄下來,於是習慣性地在桌上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找到。

怎麼連個筆筒都沒有?

她邊思索,邊下意識擡頭想看窗沿。

突然,窗上出現一張咧嘴的笑臉,她被嚇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她才發現那是蝙蝠俠裡的小丑海報,小丑不僅張着血盆大口,還反轉過來面朝巷子。

林朝夕吸了口冷氣,中二版的她還真是重口味,老林肯定被鄰居投訴不知多少次了。

她趕緊小丑海報撕掉,準備換一張路飛的海報貼。

想法很簡單,但找膠帶紙的過程,卻讓想法實現變得異常坎坷。

中二版的她隨手亂放東西,以至於她這麼過來,腦子裡完全沒有膠帶位置的記憶,所以只能翻箱倒櫃。

抽屜、櫃子,大部分儲物空間塞滿了小女孩亮閃閃的飾品,還是偏暗黑蘿莉系的那種。

她蹲下身,無奈地撥開那些飾品,想看看有沒有膠帶。

這時,一個藍色鐵盒露出來。

還是熟悉的“丹麥藍罐曲奇”字樣,邊角稍微有脫漆,露出銀白金屬底色。

曾經,她在裡面放上過最珍視的東西,有些不捨地關上盒蓋……

可現在,芝士世界的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沒碰過這個盒子。

一瞬間,很多塵封的記憶突然涌現,夕陽光束下,空氣裡有灰塵浮動。

那是非常漫長的一個過程。

如同人在成長,時空是延續並不斷成長和更新着的。

因爲草莓世界的她突然降臨,將芝士世界推向全新的分支。

小林朝夕的桀驁,她的自我掙扎和最終獲得的勇氣,這些經歷塑造出一個全新的她。

很有幹勁,很熱血,總力求做到最好。

但草莓世界的她只停留了兩個月就消失,芝士世界全新的她並沒有獲得那麼強的個人能力,而這,與她當時所處的冠軍高位完全不匹配。

該如何形容這個不太完善的“中·林朝夕”呢,她想起曾經在教育學院上過的人格心理學課程。

人格中“實際自我”與“理想自我”並不匹配,實際能力不足而理想太美好,兩者差異不斷引起她的消極情緒。

如果“中·林朝夕”心平氣和地學習,也完全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但那個她總是認爲自己應該非常非常厲害,可每次考試又都不盡人意,有時甚至連一張數學考卷的附加題都無法作對。

那是非常痛苦的過程,她時常打開鐵盒,看着那張冠軍獎狀,認爲自己理應達到那樣的成績,可現實卻總令人失望。

她不斷還手,不斷失敗,在一次次鬥爭中意志不斷消磨。

爲了讓自己看上去還是那麼聰明,她終於給自己找了個“不努力”的理由,她沉迷看劇和新動漫,以此來麻痹自己。

但夜深人靜翻開抽屜看到這個鐵盒時,她又很清楚她不該這麼做。

可沒有辦法,娛樂太令人愉快,太有放鬆效果,比每天不自量力的還手要輕鬆太多。

手搭在冰涼的鐵盒上,林朝夕品味自己那段心路歷程,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也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你要用勇氣”“你能行”是虛假成功學的套路。

突然醒悟過來,想考三味大學數學系的她,真的能扛得住一次次失敗嗎?

爲達到目標所做的每一天堅持都那麼那麼難,懈怠卻是突然而至的事情。

唯有知識的點滴積累,能力的逐漸提升,每一天腳踏實地的努力,纔是唯一可靠的東西。

她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清醒,也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感謝那道可以打開時間和空間的門。

她希望自己停留在這的時間能足夠地多,多到足以彌補那些她曾輕易在指縫中溜走的時光,多到足以讓這裡的她和那裡的她,都有能力追求更好的未來。

林朝夕這麼想,關上抽屜,沒有再打開那個塵封的鐵盒。

老林回來時,她已經把書桌理完,開始做作業。

天已經黑了大半,老林同志敲門進來時,先“嚯”了一聲。

老林笑盈盈的面容出現在暮色小院的背景中,家家戶戶炒菜的油煙味隨之涌入。

他的面容因光線而顯暗,但又因年輕而盈盈發光。

林朝夕一瞬間推開椅子站起,卻又怕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她強忍着衝出去的衝動,硬生生改了個動作,很酷地按着書桌。

如果還有想要彌補的時光,那她還想再多陪陪老林,也想讓老林多陪陪她。

老林用溼漉漉的手擦着褲子,隨口說:“回來啦?”

林朝夕心中一顫,總覺得老林意有所指,但也可能是她做賊心虛。

果然,在她準備接口時,老林說:“那個什麼《薰衣草之戀》不是還沒演完嗎,怎麼不看了?”

“懶得看了。”

“出什麼事了?!”老林語氣特別誇張,可身體卻很閒散地往院子裡走。

他慢悠悠在石桌前坐下,桌上放着他剛買來做晚飯的四季豆。

林朝夕不由得跟過去,在老林面前一屁股坐下。

老林卻翻開塑料袋開始擇菜,頭也不擡。

無論世界怎麼變,老林一如既往的有個性。

“爸爸,你不關心我,爲什麼不問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她稍微模仿着中·林朝夕討零花錢的語氣,對老林開口。

“關心你什麼,自從知道你喜歡上鄭天明同學,我們父女已經勢不兩立很久了,我要自己攢錢買艾薇兒的新專輯。”

林朝夕:“……”

“還不如陸志浩呢。”老林很不屑地小聲嘀咕,非常怨念。

“我不喜歡他了,我想考仲明班。”林朝夕說。

老林突然放下手上的東西,在院裡吊燈的微光下,他的面容嚴肅到極點:“難道真爲了陸志浩,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你這麼激動是爲什麼嘛……

林朝夕差點被老林的突然變臉嚇到,一聽這話,知道老林又是在逗她。

扮演一箇中二少女實在太困難了,但口號都喊到現在,總得喊完。

“我突然從中二期覺醒了!”她用力喊道。

連漫畫裡象徵性的空氣凝滯狀態都沒有,老林聽到這話,手隨即動了起來。

咔擦、咔擦,翠綠四季豆一截截斷開,她在等老林有所迴應,老林上下左右端詳着她,最後搖頭:“我覺得好像還沒有,是不是裴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