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淚不呱噪,不張揚放肆,壓抑悲憤,卻比女人的眼淚更加的具有刺痛感。
雖然有着‘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的藉口,可是,如果能夠拒絕的話,誰願意在人前以眼淚的方式示弱認輸?
大頭,這個平時不聲不響卻細心守護的傢伙,這個默默無聞卻寸步不離的傢伙,這個只因秦洛一次無心援助便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傢伙,這個——其實早就回報過秦洛所有恩情的傢伙。
他無數次的用自己瘦弱的軀體把比他還要高上一頭的秦洛給擋在身後,他無數個夜晚像是最忠誠的情人一般守護在女友的閨房外面——
現在,他再一次用自己的方式做了選擇:他給了秦洛生存的機會,而自己留在外面面對着這隨時都有可能把他吞噬的熊熊大火。
難道,他就這麼消失了?
痛。
痛得秦洛地身體都在輕輕的顫抖。
即便處在這種極度危險的環境當中,厲傾城仍然能夠敏銳的感覺到秦洛的情緒。
她像是母親一樣張開手臂,摸索着把秦洛摟在懷裡,柔聲安慰道:“放心吧,他不會有事的。他的身手那麼好——一定能夠衝出去的。”
“在我們進來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沒有路了。”秦洛聲音沙啞的說道。
厲傾城的身體一僵,說道:“那你還跑進來幹什麼?”
“找你。”秦洛說道。
“你怎麼就這麼傻呢?外面的火那麼大,我那麼久都沒衝出去,說不定已經被火燒死了——”
“你也可能沒死,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就像現在這樣——我來的就值了。”秦洛還沉浸在大頭有可能葬身火海的擔憂中,所以說話的聲音異樣的低沉沙啞。可是,用這樣的腔調這樣的語氣在這樣的場合說出這樣的情話,足以融化所有女人的身心。
包括厲傾城。
厲傾城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緊緊的,把秦洛給摟在懷裡。
上天對她太好,讓她有種深深的恐懼感。
倘若有一天,她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被人拿走,她怕自己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呼——呼——”
突然間,他們身邊的那個女孩子發出激烈的喘息聲,像是呼吸不暢的樣子。
“糟糕。”秦洛說道。“空氣裡的氧氣越來越稀薄。她沒辦法呼吸了。”
“那怎麼辦?”厲傾城也急了。
錘子他們離開時,把這個女孩兒放在了自己的身邊。一是因爲她年紀小,可以救她一命。二是因爲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彼此可以有個照應。
現在錘子等人生死未卜,她也不希望身邊再有人受傷甚至死亡了。
“把她的手臂給我,我幫她順順氣。”秦洛說道。
厲傾城艱難的讓開半個身位,把那個女孩兒推到秦洛身邊。
秦洛一把扣住女孩兒的手腕,然後伸出大拇指扣住她手腕上的‘內關穴’。經過特殊指法一陣按揉,女孩兒的呼吸終於逐漸平息了下來。
“她沒事了吧?”厲傾城問道。
“沒事。”秦洛說道。“把你的手也給我。”
厲傾城把自己的手伸到秦洛手上,秦洛也同樣的扣住她手腕上的‘內關穴’輕輕的按摩着。
人體有着固定的呼吸節奏,急不得,也慢不得。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長期如此必然會引發各種各樣的疾病。
一呼一吸之間,呼是排解體內濁氣,呼是吸吶新鮮空氣。
如果沒有新鮮空氣攝入的話,身體就會出現問題。
外面的大火燃燒釋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那種有害的氣體大肆充斥進這口井裡,讓井裡面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小姑娘沒辦法得到及時的氧氣來支撐身體,就要面臨着憋氣死亡的危險。
內關穴配合秦洛的獨特手法,可以舒緩小姑娘的呼吸節奏,讓她的身體機能運作也慢上一個節拍。這樣的話,就可以讓她們少使用一些氧氣。
而秦洛自己也默背《道家十二段錦》的口訣,以催眠自己身體的方法來減少自己使用氧氣的數量。
困難時期,大家都節儉點兒吧。如果井裡面的這點兒氧氣用完救援的人還沒到的話,他就要想辦法頂開頭頂的鐵板逃命了。
是被火燒死,還是沒空氣憋死,人生總是要做出一個又一個艱難的決定。
“這邊這邊——這邊的火還很大——”
“這邊發現好幾具屍體——面目全非,看不清楚樣子了。”
“屋子已經燒光了,不可能還有生存者——”
“有人嗎?有人嗎——有沒有人聽到我們說話?有沒有人——”
迷迷糊糊中,秦洛聽到外面有喧譁的聲音傳了過來。
因爲外面的聲音過於雜亂,又隔着一塊鐵板的緣故,他擔心自己聽的不夠清楚。
“是不是有人來了?”秦洛問道。
“你也聽到了?”厲傾城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我還以爲是我出現了幻覺——”
秦洛的體力早已經耗盡,因爲過於‘節省’使用空氣的緣故,他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光了。
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聽到外面的救援人員終於到來後,他還是憋足了一口氣,大聲喊道:“我在這兒——我們在井裡——我們在井裡——”
一陣嘩嘩啦的奔跑聲音傳來,接着,‘哐當’一聲頭頂的鐵板被人推開。
滿天紅光,視線豁然開朗。
“我們——”秦洛的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軟軟得暈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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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洛——秦洛——”
“秦洛,你醒醒,你沒事吧?”
“快送醫院——快送去醫院。”
秦洛聽到耳朵邊有很多人在說話,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他們叫的那麼大聲那麼急切,他也很想張開嘴巴應上一聲——可是,他真的太累了。也真的很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其實秦洛的體質並不差,剛剛和林浣溪洗了場‘冷水澡’後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及時補充體力,就接到噩耗奔波數十公里跑到花田。後面遇到的一系列事情更是費心費力,真真的能夠把人給折騰死了。
這還不算,他在井中不僅僅要自保,還要保護厲傾城和那個小姑娘的生命安危。
即便他在氧氣越來越稀薄,呼吸越來越困難的時候,還要雙手齊發,不斷的幫她們倆按摩穴位——不然的話,她們肯定會先自己一關離開。
那樣的話,今天晚上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眼皮重逾千斤,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沒辦法把它撐開。
可是,想到大頭的安危,秦洛卻怎麼也沒辦法安然的睡過去。
“他的嘴巴在動——他的嘴巴在動——快聽聽他在說什麼。”有人喊道。
那個時候,秦洛已經被擡上救護車了。
“大——頭——救——大——頭——”
秦洛一字一頓的說道,他以爲自己說的很清晰了,可是,圍觀者卻一臉的迷茫不解。
他們只看到他的嘴脣在動,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快送走。”有人催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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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洛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天亮。外面陽光明媚,鳥語花香。身穿制服的漂亮女護士送上她甜美嬌羞的微笑,彷彿昨天的煉獄火海只是一場噩夢。
“你醒了?”一個聲音冷冷的說道。秦洛轉過頭去,這纔看到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的離。黑衣黑褲,表情冷峻,再一次恢復了她暴力女人的本性了。
“嗯。”秦洛點了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秦洛着急的坐起來,說道:“大頭呢?大頭救出來沒有?”
“他還活着。”離說道。說話的聲音又短又硬,像是跟誰有深仇大恨似的。
秦洛卻沒注意到她的語氣,只是聽到了她說的那句‘他還活着’。
“他在哪兒?快帶我去看看。”秦洛要從病牀上跳下來。
“唉,你不能起牀,醫生還要來給你做進一步的檢查——”
“不用了。我自己就是醫生。我知道我沒事。”秦洛說着,拉着離就往外走去。
隔着透明的玻璃櫥窗,看着躺在無菌病房裡面熟睡的大頭,秦洛的眼眶再一次溼潤了。
“他還活着。”秦洛笑着說道,卻背過身去用衣袖去抹眼淚。
“想哭就哭吧。”離說道。
得到了離的鼓勵,秦洛一把把她給摟在懷裡,把她的臉緊緊地按在自己的胸口——這樣,她就看不到自己軟弱時的樣子了。
離竟然沒有反抗,安靜地趴在他的懷裡,觸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像是一個小鳥依人的小女人。
“他還活着,真好。”離在心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