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站在地裡,恍惚了一下,呂未聞繼續彎腰拾地上的穗子,雖然知道就算撿完所有的也不夠全家人度過即將到來的寒冬。
迎接新官上任的綵帶已經在村裡高高掛起,秋天的太陽懶洋洋地照着大地,村中裡裡外外透着與村民無關的喜氣。
“快別撿了,就是把地裡的根都拔遍了,也不夠我們全家的!”一個荊釵裙布的婦女走來說着,也沒帶好臉色。
呂未聞只得放下籃子跟母親回家,一進門看到椅子上餓得毫無血色的妹妹,剛想去安慰幾句,就被母親叫走了。
只見父親手裡拿着本破書,十年如一日的搖頭晃腦地念着八股文言。書卷翻動和來回踱步的聲音,如同有錢人家常年燒着的鴉片,煙槍裡一個接一個的煙泡冒出,甜腥的味道隨着年月滲入家庭腐爛的深處,又將這些像未聞這樣的後輩永遠固封在蠟黃的紙上,沒有出路。
呂未聞站在那等着,面前的男人依舊讀者,鬍子打結了垂在書頁上像快要融爲一體,彼此維護着這一位屢屢落第的讀書人最後的尊嚴。
半晌,父親擡起頭來,眯起視力衰退的雙眼望向她。
“老爺。太太才叫我回家。”未聞按着父親常說的禮儀稱呼父母,只是這禮儀也不知做給何人看。“妹妹看着餓得不行,女兒也不敢自作主張的,但總得想辦法纔是。”
誰知,父親竟兩手一攤說道:“這又有什麼辦法,讀書人平生最恨下地種田,既學了那古書典籍,怎可去從事那低賤的勞動呢?休將那農桑收成之事與我商討。”
“要怪只怪那考官有眼不識珠罷,若我能高舉當官,我們家定不會缺衣少食,如今聽聞宮裡那妖妃害的天下大旱,爲父卻連上書都不能,蒼天無眼啊!!”說着竟哀嚎起來,又是兩手作揖,又是向東磕頭的,一頓鬧起來。
未聞正勸着,母親邊走來,“老爺快別這樣,女兒看着像什麼樣,我如今已有主意了,不僅可解決眼下饑荒,還有別的好處,未聞,快來母親這。”
“村裡都說,新的知府帶着家眷上任,下午就會路過這,他夫人李氏又是遠近聞名的善人,成日裡吃齋行善,想必也願意幫扶貧弱的。你這樣好的模樣,又知書禮,若只說自己是孤女遭人欺負,求求李氏,大約她也願意收你爲丫鬟,我們家從此省了花費不說,你得了月銀還能幫着點家裡。”
母親一副不捨的樣子,話裡話外倒是想把她送出去的多。
未聞尚在咀嚼着父母常和自己說的仁義道德與欺騙李氏的矛盾,只覺得牙被完全黏住,半天張不開口。
只見父親聽完終於從他的八股旖夢中醒來,泛白的鬍鬚從書頁中抽離,無神的雙眼亮了起來。
“所謂古人常說,父慈子孝,爲父憐你聰明伶俐卻不能如大家小姐那樣請先生讀書講學,送你去李氏那定能學大家規矩識仁義禮儀,而且李氏是知府夫人,在她那當丫鬟比在普通人家當小姐還體面咧!此之謂父慈。你若去了,也別忘家中困難,多幫着我們這就是你孝順了,你若不願去不止辜負我和太太慈愛之心,竟是你不孝了。”
未聞聽罷,也這得答應,心中雖覺察不對,也想不出來別的,疑慮濃濃的糊在心頭,也只能一口嚥下。
三人商量了一中午,也不顧吃午飯,便開始準備起來。
申時一刻,知府的馬車果真駛過村口牌坊,因其仁厚,體恤收成農忙,特命村民不必在道旁迎接,故村民皆各自在地裡忙着。
未聞只在父母的安排下,帶着新弄的傷躺在田旁等待,身上火辣辣的疼着,卻不忘誇張地模仿奄奄一息。
李氏的馬車很快經過,李氏果然也如預料般命人下馬車細問傷情,未聞趕忙掙扎着要行禮,李氏忙命人攔着免了禮。
“孩子,你怎麼弄得這一身傷的。”李氏滿是關切地看着,忙命人去找郎中來治。
未聞只看見李氏雖不是滿頭珠翠,但釵環步搖也高貴雅緻,遍身綾羅,恍若神仙妃子。
未聞便趕着說:“求夫人別在此處找人治了,民女自幼沒了雙親,只得借住在親戚家,他們對我自來便是拳打腳踢的,民女實在受不了才跑到田上來,今年收成不好,他們難免心中煩悶便又在地裡打了我一頓。如今只求夫人讓民女有條活路,他們知道民女見到夫人,只當是民女特意來告發他們,只怕要打死我!”說完便裝作傷心,就要落下淚來。
“他們竟如此狠毒,怎麼下得去手,若是出了人命該如何是好......”
還未等李氏說完,未聞便磕頭如搗蒜,“只求夫人帶民女離開,民女早聽聞夫人善於詩書,心中仰慕,自己閒時亦偷偷苦學,只希望能服侍夫人便好了‘他日見張祿,綈報懷舊恩’如今夫人救我一命,民女只求能爲夫人做牛做馬。”
李氏見未聞隨衣衫襤褸,禮儀談吐竟半點不錯。又加之本身爲良善之人,心中不免憐其受人欺負,便答應帶走未聞。
遂命人在田邊留下銀兩字條,意在告知未聞親戚,權當作是將其買走。
李氏帶未聞上了馬車,自去不提。這邊呂家也得了銀兩,自然歡喜。
回到府上,李氏便問未聞是否願意當自己的養女,原來李氏素來心善,從不買賣丫鬟,今日與未聞遇到只覺得兩人投緣,又念其無父無母,便意欲收爲養女。
未聞更覺意外之喜,滿口答應,從此便改姓氏爲“李”,在李氏身邊讀書寫字,倒也十分樂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