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便是一陣沁人的檀香,放着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放着一把桐木斫制的古琴,旁邊還有紫檀的香爐和一束黃菊。數十把琵琶玉笛掛在牆上。
那一邊設着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着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西牆上當中掛着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着一副對聯,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閒骨格,泉石野生涯。
左邊紫檀架上放着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盤內盛着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着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着小錘。
一個男人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着一件雪白的直襟長袍,衣服的垂感極好,腰束月白祥雲紋的寬腰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形狀看似粗糙卻古樸沉鬱。
明思隋走上前去,與他閒談了幾句,男人也熱情迴應,談話間看得出他舉止氣度不凡。
彼此介紹過,講明瞭來意,男人便引着兩人來到那面牆前,從牆上取下一支竹笛,精細的花紋順着光滑的笛杆蜿蜒而上。
“姑娘初學笛,自不用貴重如玉笛,此竹笛乃是紫竹所制,已乃佳品,姑娘與思隋交好,又是通音律之人,此笛如是姑娘看上了,五兩銀子即可。”男人說着,將笛子遞到李未聞面前。
李未聞聽到這個數字荷包一緊,又是陣陣眩暈,可明思隋在旁邊,自己已經進了這堂,沒有退路,頗有些騎虎難下。
她怎麼肯在這個場面丟了顏面,讓人連帶也覺明思隋小家子氣,於是只得接過男人手中的竹笛,裝作仔細的端詳了一番。面上亦虛贊一番,像是在欣賞這笛,可內心忙暗叫昂貴浪費不迭,控制了手上顫抖,眼皮子卻直跳。
她緊咬着牙,如何也只能點頭,“嗯,老闆這的東西自是好的,這是把好笛,我要了,包起來吧。”
說着忙解下錢包付了五錢銀子,銀質的物件磕在木質的案板上,悶響了兩聲,李未聞的心也被猛錘了兩下。
出了樂神堂,李未聞提着她的竹笛與明思隋走在回程的路上。
小巷裡楓樹滿園,天色稍稍暗了些,橙紅色的日光襯得那楓葉更紅了,風吹葉落,像是飄零又熱烈的生命。
似是因爲急着去跟那兩人匯合,明思隋走快了些,帶起身旁的輕風,一片紅色晃晃悠悠地飄過,落在了明思隋肩上,李未聞轉頭去看他,少年映在一片流動的紅色裡,青藍的袍子顯得他愈發清澈明朗。
李未聞心中又是一陣漣漪,又不免傷感家中之事,明思隋在旁亦使她比往日平添脆弱,變成彷彿天生便需要他的樣子。
“家父前些日子因爲修築神殿一事不慎受傷了,至今還臥牀不起。”李未聞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講起父親的事,露出了憂傷的神色,聲音低了下來又轉爲無聲,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又是因東皇修築一事?我已經聽聞好多人因此喪命,修築神殿勞民傷財,東皇若是再不收手,爲百姓真正做些實事,我看這天懷怕是要易主。”明思隋談起此事,憤慨非常,消失不見的亦不止那明朗溫柔的笑意,彷彿還有一個侍衛的忠誠。
李未聞聽完心下一驚,頓時心情沉重起來,一種尖銳之感讓她不敢再刨下去,只能認爲他是心疼自己才如此犯上,不敢確定,但也只能確定,卻不死心又問“你既對東皇如此不滿,又爲何去宮中謀職,侍衛不應忠於皇帝嗎?”
“我那侍衛一職,是家中長輩的安排,我要是得了能出宮的機會定是要出宮去的…….”明思隋烏靈的眼眸,倏地籠上層柔軟的暖意,像是想到什麼歡心事一般,溫柔的神色在他臉上流連。
“出宮去做什麼?”李未聞察覺到了他不同往日的柔情,卻彷彿是她深不可測的深淵。
“我的心願就是與我心愛的人一起在這樣尋常的街道,做些尋常百姓的買賣,過逍遙快活的日子。”明思隋談起這些,整個人都明快了不少,他像是在追風箏的少年,自由地在山崗上奔跑。
李未聞突然感到了什麼,他眼中的溫柔神色、出宮的願望、還有對東皇一事的態度、還有....她不安了起來,這些她從沒有預料到的答案,心裡又是一頓慌亂,她不能再細想了,不能再往前了,遠方是大霧瀰漫如同沼澤的泥濘淺灘,她載滿詩意和愛意的小船將在那裡擱淺......她只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他以後會聽我勸的,如果他足夠愛我怎麼會不聽我的話呢?”
想完,她好受了不少。另一邊卻是搖搖欲墜的城牆“若是他當真想要出宮,做些別的快活事情,也挺好。也許不一定是在宮中,如果是他的話,也許我...”李未聞的生命根基彷彿都要坍塌,她賴以生存的....也許因爲是他,一切都將改變。
那他呢?他會不會也爲了自己這麼做?也許他會爲了她留在宮中吧,她暗暗想着,像藏身於碧紗櫥內的一隻香爐,靜靜懷揣着細密柔軟的香料,在年月的流逝裡安穩而甜膩的一直燒下去
再回頭看,他依然站在濃重的秋色裡,微彎的嘴角像是已經知曉了她剛剛虛幻而赤忱、短暫卻悠長的旖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