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問出口,素涵方覺不宜。【蝦米文學?旁有昊兒,外頭,還有趕馬車的子朔他們。緩行的馬車隔音效果如何能好了去,這裡頭談論什麼,外面還不自會聽得大半。
自覺時機不當,素涵裹了裹軟毯,便低頭不語。
尹長卿面上倒不露慍色,擡手替素涵理了理微亂的烏絲,且淡笑而言:“尹家雖是簪纓世家,卻實屬清流,空有名望而無過多實權。但百年累積,倒也小有家產。只可惜禍起蕭牆,終是跌落谷底。父親如今罷官在家,幾個弟弟也尚且年幼,只我二叔在當家做主。素涵,我不願瞞你,可尹家的確枝橫交錯,內裡繁複,有些事,我不想讓你過多參與。如今,你有了肚裡的孩子,更是隻需安心養胎便罷,尹家之事,則勿需多思。”
素涵垂眸。過往已不可追回,還徒讓人瞎思愁着作甚,不若攤手不管,倒多添幾分清閒。再者,但凡大家族,哪個內裡沒有點腐朽的根子,硬是要動手去刨根問底,不過也是愚人之舉。
“過往如何已罷,眼下,我們有家有子,我之所求,不過一家團圓,安寧度日。”然她對視着尹長卿的眼,卻瞬間只見他眸中霧色重重,竟是剎那間如人遠在天邊,不可尋得。
“一家團圓,安寧相守。世間最爲彌足珍貴之事,想來不過若此。素涵,我們的次子,便取名做志寧吧。”他瞳中迷霧旋即散盡,依舊清潤淡泊。
“寧兒……”素涵撫着隆起的腹部,嘴角帶着笑意,“好。”
素涵面裡帶着微笑,內心的搖曳不定卻未能殆盡。暗暗嗟嘆,也正因爲大家族盤根複雜,裡頭暗藏着的禍根纔不得不讓人擔憂。尹長卿一介世家公子,卻身染疾病、獨自離家,這本就惹人生疑,只恐他背後,也是被人陷害了去的吧。如若尹家已與長卿斷的一乾二淨,那麼,她大可不再多想,但……那真的可能嗎?
車轍聲轔轔,不斷扣入素涵心扉。離旬州愈發接近,想來是非便也會接踵而來。
逃荒之路行了不滿兩月,田家方抵達旬州。自益州至旬州,倘使腳程快,原本月餘即可到達,只因素涵挺着肚子,田家等人便放慢了趕路的速度,這才走了接近二月。
秋已至,天遂寒。
到驛站歸還了馬車,贖回了抵押,又即刻僱了幾個看着還算本分的勞力幫着搬運行李。
尹長卿的私宅地處旬州樑岐城外。那城外有一大片竹林,往林子深處行至,便可見一間修葺精緻的宅院。林間竹影重重,青蔥碧影環繞,環境甚是清幽,極符合尹長卿的性子,難怪他當年會選擇此處作爲自己的私宅。【蝦米文學
素涵身子疲勞,由子朔扶着立在宅院門外,等着尹長卿前去叩門。不久,俄見一白髮老者應聲而出。
那老者瞅着像個健朗的,卻面有鬱郁。他初見尹長卿不禁一愣,良久,方面容惶恐,言語結巴的道:“少、少爺……大少爺?您回來了?”老者一雙昏花的眼登時有淚水溢出,他顫顫巍巍的後退幾步,猛然便跪下磕頭,腦門砸在青石板小路上,立即發出了一聲悶響。
尹長卿忙扶起老者,那老者神色動容,激動之情更是難以言喻:“少爺,老奴有生之年竟還能盼得到您回來的一天,實是死而無憾,死而無憾了啊!”
“奎伯,快快起來,你年歲大了,當心身子。”
老者聞此,愈是涕下:“多謝大少爺關懷,老奴這幅賤骨頭算得上什麼,倒是大少爺您,這些年在外可還安好?”
尹長卿並無作答,只吩咐道:“奎伯,不忙閒話家常,那是我的妻兒,素涵懷着身孕,你先給他們安頓安頓。”
奎伯方纔激動不已,失了分寸,竟都沒有發覺到尹長卿身後的素涵的等人。老人立時面露愧色,連連道:“老奴真是老糊塗了,不中用了,怠慢了大少爺和夫人!大少爺、夫人,你們快請進!”
奎伯垂首讓到一旁,他不曾知道尹長卿已有妻兒,也不曾知曉尹長卿是入贅于田家的,這會兒子一聽說尹長卿有了妻室,便心生歡喜,面上的鬱色也是一掃而光。
尹長卿扶過素涵:“奎伯是我母親孃家帶來的家生子,是看着我長大的人,我自來便把他當做長輩看待。”
素涵邁過門檻,回頭瞧了一眼奎伯,只見他低着頭,忙道:“老奴身份卑賤,大少爺這話可是折煞了老奴了。”
舟車勞頓,素涵沒什麼食慾,只想着尋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而這尹家的老奴做事倒還算麻利,不下片刻便收拾好了一間屋子出來。
素涵進屋,棲在紫檀木雕花牀上,盯着頭頂的青蘿帳,少頃,便入了夢鄉。連尹長卿是什麼時候離去的,都不知。
田家的其他人也是累極,在奎伯的服侍下勉強吃了點東西,便各自尋了房間去小眠。唯獨尹長卿,離了飯桌後,卻是徑直進了書房。
書房內,竟早已有人立在案几邊上等他。
尹長卿回手闔上門,緩步坐在一藤椅之上,背對着那兩人,微閉目。
“劉亓,慕青。”
“大少爺。”身着黑色勁裝的一男一女同時施禮道。
“近來朝中如何?”
劉亓略略低頭,恭恭敬敬的答着:“回大少爺的話,北方災情持續惡化,新皇登基剛滿七年,根基尚且不牢,此時自是焦頭爛額。康王黨看準了時機,約莫……已是打算下手了。”
尹長卿起身,尋了只清神的香,隨手插在一旁花梨木几上的紫銅鼎裡,將其點燃:“這事拖了七年,他們終於要動手了。”
劉亓接道:“這半個月以來,可是有不少人前來拜訪尹家。”
尹長卿輕笑:“呵……尹家明面上早已落敗,卻不想還是躲不過那些人的拉攏。”
“尹家雖已光芒不若從前,可畢竟百年世家的名望在那兒,不少人自還是會盯得緊。他們一心想着,只要把您趕出尹家,尹家便可爲人魚肉,卻沒料想到眼下當家的二爺亦是個態度曖昧的……大少爺,奴才大膽猜測,這康王黨的人恐是要對二爺下手了。”
“一個落敗了的世家,除了身上的那些虛名,還有什麼好利用的價值。這康王大肆拉攏清流黨,不過是想着,得了那些廉直的士大夫們的支持,將來面上也好更加順當。而我尹家豈可做人餌食……焉能讓其得逞?”
薄煙繚繞,劉亓瞧不清尹長卿的神色。
“大少爺請恕我直言。康王正直壯年,羽黨頗豐,而當今聖上不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娃兒,兩者實力懸殊,我們何苦在這個節骨眼上違逆康王呢?”說這話的是一旁立着的黑衣女子。那女子鳳眸明媚,膚若白玉,腰段玲瓏,生的一副中上之姿。她望着尹長卿,眼裡沒有一般奴僕的卑賤低下,反倒目光暗藏柔情。
“慕青姑娘,不得放肆!”劉亓給女人使了個眼色,似不滿於她的不識體統,張嘴斥道。
“不礙得。”尹長卿淡淡駁了回去。
這慕青是尹長卿的奶孃之女,是故尹長卿自然對她寬和。劉亓心裡也明白大少爺待慕青不同,礙着規矩,只象徵性的斥了一句,便沒了下文。慕青得尹長卿庇護,面上得意,眼裡的柔媚更勝。
“當今朝野動盪,官宦世家最怕的,莫不過站錯了邊。而我尹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康王黨表面上實力豐厚,但敗就敗在行事張狂、高調。爲拉攏勢力,手段更是不容人,不少家族已暗自對其心生不滿。反觀新皇,表面愚鈍不堪,可背地裡卻羽翼漸豐。七年前分辨不出兩者孰優孰劣,只得行了一招緩兵之計,但當下,我幾乎可以斷定,這康王是成不了大器的。”
劉亓低頭思量了一番:“大少爺,既然新皇實力漸長,何不出手打壓康王黨,反倒一直在朝中做出平庸無爲的樣子來?”
“自是引蛇出洞,只等着一網打盡。”
“大少爺是說,皇上是在等着康王黨自己露出馬尾、犯下大錯,然後便可揪着這由頭,大肆整治?”劉亓心下一驚。
尹長卿往後仰躺,靠在藤椅背上,沒有回答:“增派人手保護二叔安全,然後,也挑些最得力的,分出來保護田家。還有,回頭記得叮囑二叔,讓他勿急,與保皇黨的聯絡也要適當減少,以免出了差池。”
兩人道了“是”,接着見尹長卿擡手揮退了他們,便恭敬的施禮退出了門外。
待出了林間宅院,慕青扭頭對劉亓笑道:“劉大哥,你近來事務繁忙,這安排人手保護二爺和田家的事兒,便由我來操持吧。”一張柔媚的臉上,淺笑盈盈,很是惹人憐惜。
劉亓最近的確很是忙碌,又聽慕青姑娘親自提出來了,便不好拒絕,只好道:“那就勞煩姑娘了。”這慕青自小伴着大少爺長大,後又自願習武,以便爲大少爺奔走效勞,所以大少爺素來待她不薄。劉亓想,這將來,大少爺將人收入房裡的機率自是極高的,是故私下裡他對慕青頂是客氣,不敢輕易得罪了去。於是慕青的話,他當然不會輕易回絕。
慕青微微一笑,暗暗憶着方纔偷看到的素涵的臉孔,心裡妒火燃起。
作者有話要說:慕青姑娘是炮灰女配二號。
這卷完了,下一卷是最終卷,應該寫不滿二十章,會挺短的吧。快完了、快完了……
最近閒來不着急寫文,偶爾研讀研讀紅樓夢裡的句法用詞,不知這章大家讀着,有沒有稍稍稍感到一些轉變。
嘿嘿,寫不出來太接地氣兒的文,我也頗感頭疼啊。宅鬥、宮鬥雖是熱題材,但我一見着它們,腦袋瓜就疼得更厲害了。不想寫宅鬥宮鬥,又不適合種田,對新文,我感到很是猶豫啊,大家喜歡看什麼樣的文呢?【摸下巴
雖然暗自在心裡咆哮過,再在“作者有話說裡”打一堆字就剁手!剁手!但聊聊劇情還是挺好的吧。嗯,就最後叨叨下第四卷的內容~
我對如何處理尹長卿這點,有些猶豫。
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家門楣很高,而素涵不過一農女。若是尹長卿尋回了他本該擁有的一切,那麼,他也就會失去素涵了吧。
尋不出兩全法,或許只得讓尹長卿“死”一次。但尹長卿不是個沒有志向的,“安寧度日”又並非他所願。所以不管怎麼選擇,小尹被狠狠虐心一下,都已成定局。
於是說了這麼多我的意思是——我要狠虐一下尹長卿,大家到時務必淡定啊淡定【舉起鍋蓋,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