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鎮的原廖家小院位於鎮子西南角的一處幽靜深巷之中,面積不大,不過數丈。因着不臨大街,於是偶有的,巷子裡纔會路過幾個吆喝叫賣的小販,平日裡,小院裡均是清清靜靜的,鮮有嘈雜。
小院距離落成也有個十來年了,是故院門兩邊的牆上早已掛滿了爬山虎,遠遠地瞧着,一片赤紅,甚是豔麗。
硃紅的院門上貼着一副同樣殷紅的楹聯,曰: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橫批:吉星高照,只聽着,這院子的主人便像是個愛喜氣。但許是掛在上面的時候長了,上聯的低端有點打卷,腰身上還被撕下來了一塊,此時疙疙瘩瘩的黏在牆上,有些髒兮兮的。
素涵隨着主人廖某推門而入,方寸的正院裡空蕩蕩的,沒什麼雜物,只一棵參天的槐樹筆直而立在院角,想來這廖某是已經做好了走人的準備了,就等着有人來收了這間小院而已。院子坐北朝南,當正的是一間堂屋,兩邊依次是東西兩間小廂房。出了堂屋,院子裡還有一間耳房。素涵走進去瞧瞧,裡面乾乾淨淨的,一塵不染,內有個磚砌的大竈臺,上面欠着兩口大鐵鍋——原來這耳房是用來做竈間了。
鐵鍋是凹欠在竈臺上的,原主人是帶不走了,這也算是便宜了下一家。旁的物件,像是牀、櫃,也都留着,素涵一家子來了,直接就可以用。
廖家在這白蓮鎮上沒有任何的親戚剩下,等了一月有餘還未能將此宅賣出時,人已是焦急的不行。官府下的遷移準文也是有規矩的,若是不能在規定的時間內到達欲落戶的當地官府去上報、畫押,那麼這準文也就算是作廢了。是故廖某在被素涵找上之後,深深的鬆了一口氣,原定的二十兩銀子也一點兒沒再給擡價,急急忙忙的就要拉素涵去官府做公證了。
素涵覺着這廖家小院的各個方面,她都很是心儀,便當即隨廖某去了官府。廖某早就和官府的人打好了招呼,裡面有人關照他,於是公證辦的極其順利,只沒過一個時辰,過戶的文書就被理好了。
廖某把房契交到了素涵的手裡,自己則拍拍屁股,回廖家小院取包袱,然後便打算早早走人,去和旬州的老婆孩子團圓了。素涵是不知道這旬州在哪兒,但瞧官府裡的人,一個個聽到旬州之後面上露出的殷羨樣兒,估計這旬州定是個富甲一方的地界。
白紙黑字的地契拿在手裡,素涵方覺得心裡踏實了。擡頭看看天,此時已近黃昏。賃了輛馬車,又說好了幾個做苦力的漢子,素涵決定明天一早便動手搬家。
晚上的時候,素涵把尋得野山參和喬遷廖家小院的事情,一股腦兒的告與了秦氏一家和田家父子。
秦嫂子嘖嘖驚歎,連連道是奇運。甚至回了西屋的炕上時,還反覆翻滾着,無法入睡,嘴巴里嘟嘟囔囔的說:“早知道後山能挖出來這麼個寶兒,我就也跟着去了。”邊嘟囔還邊捅了捅躺在身邊的秦大哥,“哎?你說,我明個要是也去裡頭探探,是不是興許也能找見一株、兩株的?”
秦大哥哪有空搭理她,正困得不行,滿心只想着早點見周公。最近地裡受了澇災,他白日裡忙得要死要活,結果晚上還不得安寧,要受着她的嘮嘮叨叨,終於,頂不住了,轉頭一嗓子悶吼了過去:“叨叨個啥?人田桂花都說了,那是運氣。你也不看上次下暴雨的時候多兇險,要不是找到了個洞穴,她命就搭進去了也說不準。”若是以當時那陣勢的雨,人被澆着,的確用不了多久便會四肢失力,疲軟難行了。
“可是明天也不下雨,就是去看看又咋地了?”秦嫂子還不死心。
“你愛折騰你就折騰,到時候掉哪兒溝裡了,我可不管你。”秦大哥捂着耳朵,翻過身去,閉眼,欲睡。
秦嫂子見自家男人無趣的很,不由得暗暗的白了他一眼,狠啐一口:“呸,竟講些不吉利的話喲!”說罷,也翻過身去,慪氣似的背對着秦大哥,閉上了眼睛。可心浮氣躁的,哪兒能安生入睡。腦子裡雜七雜八的胡想亂想着,忽地她又睜開眼睛,說道:“對了,你聽說了沒,羅家出大事了。就前兩天,他家的貨物也不知咋弄的,受了雨淋,一大批皮革子都被泡得變了形,看來是要賠慘嘍。”想到上次蘇玉嬌擠兌她的那副傲慢德行,秦嫂子的心裡就一陣陣的痛快。
這羅家受了難,看她蘇玉嬌還怎麼癲狂,保不齊現在正灰頭苦臉的躲哪兒哭呢,秦嫂子在心裡冷嘲熱諷的想道。
一陣呼嚕聲從身邊傳來,秦嫂子這才意識到,原來秦大哥已經睡着了,怪不得沒半分迴應呢。瞪了他一眼,秦嫂子罵道:“這個死鬼!”哼了一聲後,她便繼續琢磨着後山的美夢去了。
“孃親,你說我們要搬家了,是真的嗎?”
“是啊,孃親還能騙你不成。”素涵正在炕邊鋪被子,聽見昊兒軟糯的問話,回頭笑了笑,“要住新家了,昊兒開不開心?”
昊兒自是開心,但他也不知道新家是什麼樣的,所以腦袋裡一下子便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幻想。抱着小胳膊,一副皺眉思索的深沉模樣兒。其實,他只希望新家不要漏雨就行。之前雨水一點點從家門口溢進來的情景,可真是恐怖,耳畔雨水砸地的聲音又極響,他當時甚至擔心茅屋會塌掉,把他和爹爹統統埋在低下出不來,還好後來有秦叔來把他們給接走了。
“孃親,新家還會漏雨嗎?”昊兒有點擔心。
“不會,新家結實的很。”
“嗯。”這樣就好,昊兒安了心。又想到快冬天了,外面會很冷,要是吃不飽飯,人就會撐不過去。忐忑的望了一眼孃親,心裡困惑了,今年都這個時候了,還不見孃親儲糧,冬天可要怎麼過呢?
“孃親……今年,家裡不用存些糧食嗎?”
素涵鋪被的手一頓,昊兒的話提醒了她,家裡是該爲了過冬買點糧食存着了。而且,這事宜早不宜晚,今年糟了雨災,收成平平,各家各戶上交過稅之後,還不曉得會剩下多少餘糧,願意賣糧的人恐怕不會太多,買晚了,許會漲價。
“等咱們安頓好了,孃親這就去市集裡買糧食。”
原來孃親有孃親的打算,昊兒點點頭,開心了,沒再多說。等素涵鋪好了被子,昊兒就一頭鑽進了被窩,蒙着頭,美美的打了個滾。
“淘氣,別把被子卷壞了。”畢竟是秦家的被褥,素涵隔着被子拍了拍昊兒,制止道。
昊兒被孃親拍了,忙露出小腦袋,嘿嘿一笑:“孃親,我這就睡。”語畢,像爲了驗證自己的話似的,身子蹭的伸平,眼睛亦緊緊的閉上了。
素涵噗嗤笑出了聲,擡手給昊兒又掖了掖被角。
轉身,剛想吹熄桌上的小油燈,素涵卻發覺尹長卿似乎從剛纔起便一直坐在一旁沒有吱聲。立時嘆息,她早已摸出了規律,每每這個時候,尹長卿定是有話要跟她講,但又不想讓昊兒聽到,於是纔會在一邊默然的只看着她。
依舊熄滅了油燈,脫下外衣,只留一件中衣,然後鑽進被窩裡。等着,覺得昊兒差不多該睡熟了,方開口:“長卿,我以後出去之前定會和你打聲招呼的,再不會像上次那樣,置着氣便跑出去,什麼也不說了。”
尹長卿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要和你說什麼?”
素涵怎的能不知,晚上她講事兒的那會兒,尹長卿的臉色就不對,雖然面上沒說什麼,但她也明白,他是對這事有了芥蒂。
“長卿,那天,我也不知道會下那麼大的雨。我只是閒來無事,想上山上碰碰運氣罷了。”她不是農家人,根本不知道山林裡是如此危險的地方,“以後,我會小心的……”
“以後?”尹長卿輕悠悠的重複了一句。
素涵一噎,可不還得有以後麼,藍悠還在那山林裡呢,她答應過她,以後會常去看她,所以素涵便不能食言。
“長卿,其實剛纔跟秦氏一家講的話,我留了半段……”素涵對尹長卿也沒什麼保留,順道便將藍悠的事情講了出來。
尹長卿聽了藍悠出手相救的事,果然不再對素涵上山多說,只道:“素涵,記得要保護好自己。”
素涵裹了裹被子:“嗯,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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