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涵連忙往後退了幾步,髮簪磕在假山石上,引來一聲脆響。....
尹長恆的眸子裡,閃着莫名興奮的光:“女人,你說,我若是要了你,尹長卿會是何表情呢?他,可會爲你動容?還是依舊一副淡淡然的樣子,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一般?”
“你……很恨尹長卿?爲什麼?”素涵後背貼着假山,呼吸因爲緊張而有些散亂。想要開口喚人,可心裡對真相的渴求,佔了首位。
尹長恆瞳孔微縮,笑的卻慘淡,他兇狠的盯着素涵,彷彿素涵便是那十惡不赦的仇人:“當年,我娘慘死,便是拜尹長卿所賜。他先毀尹家,後殺我孃親……呵呵,女人,你想象不到吧,他那副只讀聖賢書的正人君子面孔之下,藏着的,卻是一張邪佞小人之心!”
“我聽說……尹家的某個姨娘害死了主母,而嫡長子爲母報仇,所以才手刃了那小妾……”
“胡說!”尹長恆憤然,“我纔不信孃親會做出這種事,一定是尹長卿爲了避人口舌,才如此惡意誣陷我娘……”
“夠了!”
一聲冷喝打斷了尹長恆與素涵的對話,素涵聽着忽然傳來的熟悉嗓音,一顆懸着的心,放下了。癱靠在假山石上,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衣裳的後襟,竟微微溼了。
怒火中燒的尹長恆根本就沒發覺來人的腳步聲,兀地轉頭望着假山的入口,冷哼一聲,向後退了兩步。
尹長卿掃了一眼素涵,只見她臉色微白,頭頂的髮簪亦有些凌亂,當是時,便面似冰霜,眸光沉沉。
——碰。
但聽碰的一聲,卻是尹長卿一拳打在了尹長恆的面上。
這一拳下手狠極,拳頭擦在了尹長恆的嘴角上,他的脣邊立即磨出了殷紅的痕跡。
尹長卿冷然而立,並不語,可週身寒意赫然,讓人無法直視。他擡手,擊了擊掌,隨即,入口處竄進來兩個黑衣的男子,一左一右,立時扣住了尹長恆。
尹長恆手捂着臉頰,還未能從疼痛中緩解過來,就惱火的仰頭怒瞪尹長卿:“放開我!好你個尹長卿,剛一回旬州,這些個狗腿子,便又回到你身邊來賣命了,動作倒是麻利!你又想做什麼?在這個節骨眼趕回旬州,你的目的究竟何在?!”
尹長卿一擺手:“把他給我拖下去,關進宗祠,閉門思過。...”
“是,大少爺。”
黑衣人應了聲是,手上發力,制止住尹長恆的掙扎,拽着他的胳膊,便要將人拖出假山。尹長恆抵死掙扎,可他畢竟沒有功夫在身,很快就被黑衣人帶了出去。即使人被壓制着,尹長恆嘴巴里的惡聲咒罵卻並沒有停止,一聲聲,幾近癲狂。
假山裡餘音尚且纏繞,尹長卿卻一把將素涵拉入懷裡,緊緊擁住她,不再鬆手。
“沒事吧?”他問。
素涵埋頭在他的懷裡,略呼了口氣:“沒什麼事,我們剛講一會兒,你便來了。方纔,是我自己不小心,髮飾磕在了石頭上。”
尹長卿擡起身子,但一手仍舊摟着素涵的腰際,仔仔細細的爲她理好碎髮,又扶正了珠釵,才執起素涵的手,溫聲安慰着:“我的弟弟品行無德,讓你受委屈了。”
素涵垂首聽着這話,不久前的驚嚇和惱怒去了一半,可滿心掛念着尹家過去的糾葛,面上便怎麼也無法晴朗起來,因爲剛纔出了汗,這會兒放鬆□子來,不覺就打了個寒戰。
尹長卿瞧素涵埋首不言,臉色蒼白,似受了極大的委屈,本就柔弱的身子,還發着抖,旋即心中一窒,素來淡漠的臉上亦染上了心疼之色。
“素涵……”他喚着,忽地有些笨拙,不知何才能哄好一個似在啜泣的女子,“你莫不作聲……”儘管尹長卿性子淡然、心思玲瓏,可到底是個讀書人,而這一輩子,又未曾和素涵以外的女子深入相處過,關鍵時,竟像個懵懂少年,不明怎麼開口。
“長卿……”素涵一聲壓抑着的沙啞低喚,徹底讓尹長卿心中泛起了疼。他暗中着急,憐惜的撫上她的臉龐:“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亭子外頭……是我思慮不周了,你、你別哭……”
這般口語不清,哪像一貫隨意平淡的尹長卿。素涵擡起頭,不明所以的:“哭?”知尹長卿是瞎着急了,可當那張寫滿了擔憂的俊臉映入眼簾後,素涵還是不禁心下一暖,頰邊慢慢浮出了淺紅。
尹長卿一愣,尷尬的別開眼去。輕嗑下,以掩飾自己剛剛的慌亂:“你沒事,便好……”
一時間,小小的假山裡,寂靜無聲。然而,兩人相擁着所帶來的溫度,卻驟增。
“長卿,我大概明白,有些事,你不願告訴我。可我們已是夫妻,彼此之間,哪能總這麼藏着掖着。不管你過去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我們都是一家人,我……自會站在你這一邊。”腦海裡亂糟糟的劃過別人的各種閒言碎語,然而最終,素涵還是這樣決定道。
“素涵……”
“還是說,你信不過我?”素涵昂起頭,以自己的目光牢牢鎖住尹長卿的眼。尹長恆的“棋子”二字,實是讓她心如被針扎,瞬時便刺痛了一下。自到了旬州,她就曉得了,尹長卿出身高,家勢也厚實,窩在上華村那種地方六七年,必是內有蹊蹺。她不願懷疑尹長卿對她的情意,可種種疑惑還是擾得她很是不安。
尹長卿靜靜的望着素涵愈發變得秀美的臉孔,被她的一番話所感動,內心深處,倏地有些釋懷,他像對待什麼珍寶一樣,以手指尖輕撫過素涵的眉眼,漆黑的雙眸裡暗藏動容,道:“我總覺得,知道多了,反而對你不好。所以,纔不願把過往的事情透露給你。只想着,總歸一切事情都快要了了,不如便等結束後,再一一與你細說。”
素涵握住他的手,聲音有些發顫:“長卿,你弟弟的孃親,真的是被你所殺嗎?”
尹長卿稍稍沉默了片刻,後才道:“……所有人都以爲,我因着要爲母報仇,所以才下手毀了尹家,殺了姨娘。”他說到此,竟是笑了,只不過笑容略帶澀意,“但這內裡的淵源,卻說來話長了。當年,那姨娘的確害死了我的母親,我對她,亦是心有恨意,可是,她的死,卻並非爲我所害。”
素涵聞言,鬆了一口氣:“那她是怎麼死的?”
“素涵,當今這朝廷,內有兩派勢力,一派以皇帝爲首,一派以康王爲首。這兩股勢力相互角逐多年,均意在皇位。”
素涵雖不明白尹長卿怎的突然講起了朝中的事情,但還是點了點頭,聽得認真。
“尹家雖是外放的官,但世代簪纓,聲望極佳,便成了兩股勢力爭相拉攏的目標。自古帝王之爭,成王敗寇,若是一不留神,便會牽連全族。我當年幾次勸諫父親,要他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可父親爲康王黨的利益所引誘,竟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躋身這場暗鬥。”
素涵想起在亭外,尹父一臉癡狂的大叫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尹家空有名望,但手裡卻沒什麼實權,父親他自來愛面子,亦對權利之事甚爲執着,這才被迷惑了心智,偏執的不聽人言。我曾幾次長跪在他門外,央求父親以家族爲大,切不可莽撞行事。可每每,都被他痛責回來。素涵,這權位之爭,豈是小事,一不留神,那便是九族問斬。我無法,只得暗中聯絡那些和我抱着同樣觀點的親族長輩,然後,我揹着父親,轉移尹家的資產,明面上做出了中空尹家的假象。”尹長卿說到這裡,面露痛楚。
素涵聞此不禁稍稍感慨,不管是哪個世界的歷史裡,龍椅,都是血染的無異。對最終的敗寇來說,九族問斬,或許已是福澤。
“爲避免康王黨疑心,我便打着爲母報仇的名義,做着這一切。尹家正逢變數,我雖恨那姨娘,可總歸,還是暫且把個人恩怨放在了一旁,只想給那姨娘下了假死藥,做個樣子便好,其餘的帳,往後慢慢再算。”尹長卿搖頭一笑,眼中凜冽,“也許是報應,當年,尹長恆心中怨恨我搞垮了尹家,便幫着康王黨,欲毒害我,而那毒藥,最後卻誤入了我灌給那姨娘的藥碗裡……”
素涵心驚:“這麼說來,是尹長恆自己殺了自己的孃親?!”
尹長卿嘆了口氣,皺眉道:“正是。我恨那姨娘,但長恆畢竟是尹家的骨血,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弟弟……與其讓他知道真相,不如,就讓他恨我罷。”他神色複雜,有痛苦,有糾結。
“長卿,你怎麼這麼傻,就算是爲了你的弟弟,你也不至於自己揹負起這一切吧?更何況,尹長恆他都能下手毒害你,想來也根本就沒有拿你當兄長,你何苦……”素涵兀自爲尹長卿鳴不平道。然而,蹙眉對上那雙清潤的眼後,她居然沒法再繼續講下去。
尹長卿看着素涵爲他心疼的模樣,臉上終是帶上了笑意:“罷了,素涵。我是這個家的嫡長子,拂照幾個弟弟,本就是我的責任。”
作者有話要說: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眼高手低的理想主義者老爹,爲了權力和名譽,不怕死的想要去攪和皇位之爭,結果嫡長子和一些長輩聚在一堆一合計,這事兒,不靠譜,遂反之。其他一些細節,後文再慢慢解釋。
我想要描繪的尹長卿,是受着最傳統、最古板的禮儀道德教育體制薰陶而長大的讀書人。所以,他心裡認定的某些責任,是很教條主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