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脩費是要在月初交齊的,是故今天傍晚的時候,素涵便已經把銀子收齊了。//【?]
這銀兩入了手,心裡便也踏實了不少。家裡的生活費不用她再去愁了,但人也不能就這麼閒下來,總歸還是要做點什麼纔是。
她該回上華村去看看那些花了。
託付木匠鋪子製作的木箱已經拿回家裡了,近來,託了尹長卿的福,素涵從書鋪的掌櫃那裡得了好幾本關於養蜂的書籍。雖然繁體字讀的有些費勁,但她還是頗爲樂在其中。
趁着今日天好,素涵一個人回了上華村。這次藍悠沒有跟着,之前她入山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她自己做的那把木弓,於是這幾天裡都在四處尋找合適的材料,好打製一把新的,然後再次上山。
依舊,到達上華村的時候已臨近正午,這會兒村子裡的男人們都在田埂裡勞作,而女人們大概都在家裡忙着燒飯,所以小村子裡一眼望過去沒什麼人在外閒晃。
往村子裡一直走,走到臨山的偏僻一隅,田家的舊地便入了眼簾。當下地裡頭花開得正是爛漫,幾隻蝴蝶翩翩縈繞其上,此情此景,好不怡人。
一排矮矮的柵欄圍在花叢邊上,原來的小茅屋早已僱人將其推倒,清理乾淨了。若不是素涵還記得當初在這裡生活時屋漏偏逢連夜雨的苦楚,現下瞧着這花花草草,倒真會讓她生出幾分世外桃源的錯覺。
本還想效仿古書所記載,以蜜塗桶內,從而引蜂至。可看着花叢裡那正拱着屁股辛勤採蜜的明黃色小傢伙們,素涵便覺得沒有必要了。
走幾步,進了花叢裡,順手招了一隻過來,待小傢伙乖乖的停在她的手指尖上後,素涵笑笑,開口道:“我們來談筆生意吧。”
利用獸語的天賦,大可以把她的目的一清二楚的告之。然而,素涵卻並不確定蜜蜂們會買她的帳。
所謂互利互惠,素涵辛辛苦苦養了這一片的花叢,將其提供給蜜蜂們作花源,而蜜蜂們則分一些蜂蜜給她賺錢養家。這聽起來,倒還算公平,畢竟上華村附近的花叢甚是罕見,蜜蜂們能尋得如此一大片的食物來源,也是該樂得開懷了纔是。
不過說了許久,手指尖上的小傢伙只一直抖着翅膀,也不知聽懂了沒。
素涵有種直覺,像松鼠與黃蜂一類的小動物,貌似都是會很乖的聽從她的命令的,但像是巨虎那樣的大型動物則不行。這個猜測埋在心裡頭很久了,她只等着今天來驗證一下真僞。
果然,不過片刻,那小蜜蜂飛回花叢上轉悠了一圈,再回來時,已帶着還幾個夥伴一起,老老實實的鑽進了素涵手中的木箱子裡。
素涵驚喜,原來思維簡單的小動物是可以直接聽從她的命令的。怪不得,那時的蛇也好,黃蜂也好,都會聽話的照着她說的做,而毫不抗拒。
素涵將木箱懸掛在籬笆外頭的一顆矮樹的枝子上,木箱裡頭還有個暗格,可裝下一整個陶瓷罐子,她方纔有吩咐過蜜蜂,以後要將一部分蜂蜜採至罐子裡頭。於是,她只需隔一段時間便來取罐子即可。
做到這步,今天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但得了蜂蜜只是第一步,後續要如何賣個好價錢,仍是要她傷一番腦筋的。
素涵沒想到今日會這麼早完工,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天色將將正午。出了花叢,剛走幾步,卻恰巧撞到了正要去給田埂裡的男人送飯的秦嫂子。
“喲,田桂花,你咋回來了?”秦嫂子見了素涵頂是熱情,幾步小跑過來,道。....【?]
“秦嫂子,我回來看看地裡頭的花,順道把蜂房築上。”素涵笑道,與秦嫂子並肩而行。
秦嫂子回頭瞅了一眼田家舊地的方向:“這是該引蜂了吧?我看最近,你家地裡頭是來了不少的蜜蜂,想來會很順利的。”
“呵呵,借你吉言了。對了,秦嫂子,這段時日真多謝你拂照了,我家住的離得遠,也不能天天照料這花叢……”素涵想到田家舊地上的花叢一直是秦家幫忙看着的,便再次出言謝道。
“嗨,哪兒的話。”秦嫂子連忙搖搖頭,“我家家境也就一般,這回家裡男人能進了書塾,還多虧你減了銀兩,要不,這負擔對家裡頭而言,也是挺重的。”
秦家有自己的田地要勞作,是故秦大哥也不會常常往白蓮鎮跑。但來的幾次,他都很是認真的在聽講,這讓素涵極爲訝然。
“秦大哥勁頭很足,我幾次見他聽講都極是認真。”
“唉,我家那男人,總覺得整日在地裡頭刨食,像是掉了他的份兒似的,腦袋削尖了總想着有一天當回他的小官兒。”然而秦嫂子卻覺得這事兒不靠譜一樣,悶悶道,“天底下平頭老百姓多了去了,我覺着,像現在這樣穩穩妥妥的過日子也沒什麼不好。都多大歲數了,還想着撲騰。能撲騰到哪裡去啊!”
素涵聽着秦嫂子的牢騷話,心想,原來一臉老實本分的秦大哥,也是個心有不甘的主兒。
“這男人心裡頭有志向,是好事。”
秦嫂子聞言,眼裡劃過一絲笑意,古銅色的臉龐上,微微顯露出幾分幸福。
“不提我家那口子了,你最近怎麼樣啊?你是不知道,這村子裡傳你的事情都快傳瘋了。”
素涵嚇了一跳:“傳我什麼事情了?”
“還能什麼,就自從你家開了書塾以後,大傢伙便總打聽你的事情。你走的突然,從前人緣也不好……”秦嫂子嘴巴漏,這話說了一半才覺出不妥,忙止了言語,斜瞄了瞄素涵,樣子好不滑稽。
素涵大概能猜出來秦嫂子要講的下半句是什麼。田桂花人緣不佳,而他們年前搬走的又突然,不少人定是會驚異於田家的轉變。
然而,她猜不出的是,當時田家茅屋被沖垮了,那些厭惡田桂花的人可是沒少在背後幸災樂禍,一聽她家遷走了,只恨不得要敲鑼打鼓慶賀一番纔好。不過,人們對田家父子卻是愈發的同情,而這同情使得他們愈發兇狠的在心裡咒罵田桂花。
幸好古代交流閉塞,上華村到白蓮鎮也不近,再者,新的田家小院又地處幽靜,是故整個冬天,一直安安生生過日子、也沒什麼太大動作的田家,自是不被人注意,甚至還被上華村的人們漸漸的忘卻在了腦後。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這句話用在田家身上,也還算合適。好些村民怎麼也想不透,這幾近消聲躡跡的田家,怎的又突然蹦了出來,而且,日子還過得甚是風生水起。
有上華村村民去白蓮鎮趕集,剛好去田家書塾湊了下熱鬧。可這一看,卻是不得了。田家的那個肥婆潑婦,竟是變得漂亮到讓人認不出來了,就連舉止也是從容有禮,寬和有度的。那般氣韻,就算說是大戶人家的女子,恐怕也是會有不少人深信不疑的。
是什麼能讓一個人在半年多的時間裡轉變之大?那農夫想不清楚。然而他回到上華村與大傢伙一頓宣說之後,卻愣是沒人信他半分,直道他信口開河,真是惱人。
這會兒,剛與素涵分開的秦嫂子,便被於家的老太太攔住了。於老太太從籬笆牆裡探出頭來,皺巴巴的臉上擠出了一個笑臉:“我說秦家娘們,你方纔身旁的那個女的,是誰家人啊?那模樣可真是俊俏。”
秦嫂子轉了轉眼珠子,心想還是別給田家添麻煩了,便搪塞道:“沒誰,就一個遠房親戚。”
“喲,你家還有這麼出脫的親戚吶,我怎麼沒聽說過。”老太太手裡還攥着洗了一半的芹菜,可她亮晶晶的小眼睛裡燃着八卦之火,此時正全神貫注的聽着秦嫂子的每一個字,竟是連手裡頭滴着水的蔬菜也不顧了,就那麼舉在半空中,也不嫌手痠。
秦嫂子的急脾氣差點又被逼上來,她胡亂的擺擺手,擡腿就走人,對於身後老太太的喊聲,也就當做沒聽見了。
出了上華村,素涵的心情輕鬆不少。
除了秦氏一家,這上華村子的其他人,多多少少會對她的這幅皮囊留有偏見,所以每次回上華村時,素涵都會暗自捏一把汗,只想着,若是被人知道她是“田桂花”,那麼現在這個樣子恐是會引起別人不小的驚異。尹長卿溫柔,秦氏淳樸,但旁的人,素涵真沒把握他們會怎麼看待自己所謂的“改頭換面”。
她琢磨着,離開了上華村真是個幸運的決定。而且,以後她還是少回來走動的好。
從上華村走回白蓮鎮要花不少時間,雖然素涵現在手頭寬裕了,卻也不想僱車,原因很簡單,適度的慢走是有助於減肥的。
這事情有些無奈,但素涵到了現在還需要兢兢業業的努力減肥也是不爭的事實。她還不是纖細的美女,怎能至此便放縱呢?雖說原主那“有吃的時,便暴飲暴食,沒吃的時,便飢腸轆轆”的惡性飲食規律已是被她徹底更正了過來,但減肥這事兒,還真容易反彈。前段時間,因着家裡一切安好,也沒什麼事情需要素涵操心的,她便在家裡懶懶的窩了幾天,可只這幾天而已,素涵就感覺到身子似乎重了一點。
也許是她的錯覺吧,但那微妙的感覺還是折磨得她一天都心情不佳——可是不想再做回一個肥婆了。
素涵腦子裡胡思亂想跑着神,完全沒注意到,在她腳邊的野草叢裡,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向她爬來。
腳腕被什麼東西大力抓住了,素涵猛地低頭,只見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揪住了她的裙角不放。
“你做什麼,趕緊放手!”素涵本能的喝道。
“田桂花……你害得我好苦……”她嘶啞的聲音彷彿來自地獄。
素涵定睛一瞧,只覺得那女人的面目有些熟悉,但她髒兮兮的,衣着襤褸,素涵無論如何都看不出來她是誰。
“你是何人?”
女人笑的悽慘:“呵、呵呵……你已經認不出我來了嗎?也是,我現在這模樣,誰還能認得我……”
素涵聽此,忽地瞠目:“你難不成……是蘇玉嬌?”
蘇玉嬌仰頭,面上桀驁不再,徒留一種很虛弱的神色,她喃喃道:“正是我。”
素涵輕笑一聲,收了臉上的驚訝之情,一把扯開自己的衣裙,退開一步,冷然道:“你拽着我又是作甚?”
“我如何不拽着你,呵呵……你現在看我變成這個樣子,你得意了吧?”
素涵無意再理會蘇玉嬌的胡攪蠻纏,漠然轉頭就走。
“你把我害成這樣,你要我怎麼活下去!”
可身後的吼聲甚是淒涼,若有不知情的人路過,怕是還真會對這蘇玉嬌心生幾絲同情。
素涵頓足,側過頭,垂眸看着蘇玉嬌,字字清晰的反問道:“我害你?”她呵呵一笑,“你如何落得今天的下場,那都是有因有果的事兒,你自己心裡應當清楚。”如此言罷,素涵蹲□子,直視着蘇玉嬌的眼,眸裡終於帶上了些許厲色,怒然低聲道:“你當初毒害昊兒的時候,可有想過他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若是被醫救的不及時,那該怎麼活?你到處攪和別人的家,可有想過那些被你毒害的女子,失了夫君的依靠,又該怎麼活?我告訴你,你每次拿來質問別人的事情,先收回去質問質問自己,看看放在你自己身上,是否同樣適用。”
蘇玉嬌本就神智有些低靡不清,被素涵這麼一吼,她竟是驚恐的連連往後挪了挪身子。
透着素涵冰冷的眼,奇怪的,她居然好似看到了那些曾經被她陷害過人。過往囂張跋扈的蘇玉嬌,此時此刻,第一次沒了反駁。
素涵起身,面色恢復了平靜。她欲走,不料,卻又被蘇玉嬌拽住了腳踝。
蘇玉嬌喘息了一口氣,穩住心神,埋頭顫聲道:“求你可憐可憐我,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素涵低頭看她,微微默然了一會兒,後才道:“丫頭,你今年還不滿二十,還有大把的年華,就好自珍重吧。往後長點骨氣,莫總做些讓人在背後戳你脊樑骨的事情。”她掃了一眼蘇玉嬌的腹部,儘管衣着凌亂,但還是可以看清那裡的輕微隆起。腳下留了力道,踹開蘇玉嬌的束縛,素涵大步離去。
背後的蘇玉嬌隨即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哀傷至極。
素涵看都沒再看她一眼,只是順手在小道上扔下了一個荷包。
蘇玉嬌哭的累極,實在沒力氣了,才止了哀嚎。身上的衣服又髒又臭,肚子也是餓的連咕嚕嚕叫的勁頭都沒有了。她,是真的絕望了。
覺得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便想到了去死,可撫摸着日漸隆起的腹部,蘇玉嬌心裡又很是不捨。
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世界上唯一與她骨血相連之人。心裡隱隱期盼着這個孩子會給她在這個浮世之間帶來幾許溫暖,這樣貪心着,蘇玉嬌便不想死了。
然而,眼前這種絕境卻是無法跨過了。她沒有銀兩,沒有住所,也沒有可以果腹的食物。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腫着眼睛無措的四下尋望着,以爲這樣就可以發現什麼奇蹟。卻不曾想,奇蹟真的發生了。幾步遠處,那被人踩出來的小道上,正躺着一隻精巧的荷包。
蘇玉嬌猛然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想怕被人搶走似的,快速的將其撿起來,抖着手指打開,但見裡面放着的竟真的是些許碎銀。錢不多,但夠她生活一小段日子了。
“是誰?”呆愣着問出聲,腦海裡卻條件反射般的浮現出了田桂花的臉。
“她……竟然還肯幫我?”蘇玉嬌的視線稍稍有些模糊,她緊緊的攥着手裡的荷包,把荷包死死的按在了胸口上,彷彿那便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一般。半晌,她手撫上小腹,一邊哭着,一邊又笑了,“我的孩子……可以活下去了……”她的話語甚是支離破碎,最後更是變成了某種支支吾吾的囈語。
蘇玉嬌便這樣一直哭哭笑笑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心裡的複雜情緒仍舊未能平息。好不容易不再哭笑,她的臉上又換上了一種平靜到死寂的神色。
她呆呆的望着素涵離去的方向:“田桂花……”
蘇玉嬌念着田桂花的名字,語音的末尾處像是極力想要發出一個“謝”字的音,卻怎麼也沒能出口的樣子,顯得有些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