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曼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話對鹿城來說是多麼的殘忍。
原來他的存在只是何曼爲了挽留鹿博遠的工具,正因爲他,鹿博遠纔沒有和何曼徹底斷絕關係,也正是因爲他,何曼才能在鹿野的母親去世之後真是入駐鹿家,成爲女主人。
鹿城苦澀地抿了抿了嘴,“那十幾年前的那些慘案是怎麼發生的?”
何曼忽然抱着白弘的骨灰罈走到了窗邊,身姿窈窕而高傲。
她對着鹿城露出冷豔的側臉來,鮮紅的指甲在骨灰罈上颳了刮,發出尖銳而刺耳的叫聲來。
“鬼胎終究是鬼胎,又怎麼能和正常的胎兒相比呢?”何曼把臉頰邊的碎髮撥到了耳後,“爲了能讓你正常出生,師兄想盡了辦法。爲了壓制住你的鬼氣,我每天都要喝許多奇怪的東西……”
那時候,白弘本來是反對何曼生下腹中的鬼胎的,可到最後還是抵不住何曼的哀求,做出了妥協。
何曼腹中的鬼胎很不穩定,稍稍出一點差錯,就會傷了何曼自己的性命。白弘不得不爲何曼想了個辦法,讓何曼喝臍帶血固本培元,穩住鬼胎。
而那麼多臍帶血又從哪裡來?這對白弘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既然他黑白兩道都通吃,自然有人願意爲他殺母取子,取臍帶血來作爲交易,讓他辦事。
何曼就是喝着那麼多死於非命的孕婦的臍帶血穩住了腹中的鬼胎。
接下來的一切看起來就正常很多,何曼生下鹿城那天,鹿博遠陪了她一整天。
鹿城出生的時候和別的孩子無異,眼睛大大的,雙頰圓滾滾肉嘟嘟的,看上去靈動可愛。
孩子足月那天,白弘又殺了很多人,用秘術封印住鹿城身上的鬼氣,讓他像個正常孩子一樣慢慢長大。
白弘曾經對何曼坦言,雖然自己暫時封印住了鹿城身上的鬼氣,可是他不知道這道封印能夠持續多久。
爲了以防萬一,白弘把封印鬼氣的秘術教給了何曼。
果然,鹿城九歲那年,白弘施加在他身上的封印再也起不到作用了,一向乖巧的鹿城忽然狂性大發,恢復了鬼嬰本性。
那晚何曼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才發現鹿城不見了。
鹿城說到底是白弘當年養的小鬼,所以發狂後,第一個去找的也必定是白弘。
而白弘是老江湖,按理說也不可能打不過一隻鬼嬰,可他顧忌的太多,他知道何曼現在的一切全部都是靠着鹿城的存在才得以保全,他不能傷害鹿城分毫,也正是因爲這樣,纔會讓他在接下來的交手中吃了虧,成了鹿城的腹中餐。
從內臟到皮肉,啃得乾乾淨淨。
何曼趕到的時候,見到的,也只有白弘的一堆骨頭了。
接下來,發狂的鹿城並沒有消停下來,先後又殺了好幾個人,直到最後在殺掉喬酒歌的父母后在街角被何曼找到並再次封印住了身上的鬼氣。
“那晚我找到你的時候,你滿嘴都是血,可是小城,我是你的母親,別人都怕你,只有我不怕你,而我也確信,你不會傷害我。”
所以那晚,何曼只是向着發狂的鹿城招了招手,他就真的傻乎乎撲到了何曼的懷裡,一面露出尖銳的牙齒,一面喊她媽媽。
像是走散的孩子,終於回到了母親熟悉的懷抱。
此時的鹿城早已泣不成聲。
他對着月光攤開手,恍然看見自己的雙手已經在很久之前就沾滿了血腥,這樣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繼續若無其事地陪在喬酒歌身旁說笑。
他的存在只是個小小的錯誤,而那個從一開始就能輕而易舉消滅的小錯誤,卻因爲自己母親的一己私慾,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
他忽然開始害怕,這個錯誤延續到最後,帶來的會不會是一場雪崩,而他身邊所有的人,都會葬身在這場雪崩之中。
他的出生本不平凡,而他的覆滅,最終也會是一場滅頂之災。
何曼把骨灰罈放在窗臺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眨眼又恢復成了高傲女主人的樣子。
“從那以後,你的封印就一直沒有失效過,我總覺得,這是師兄在保佑我們。”
她攙扶着跪着的鹿城緩緩站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背。
“以前,不管我怎麼對他,他總是願意站在我身邊,千依百順,可是他死了。”何曼滿臉疲倦地抱了抱鹿城,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找到了依託。
“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我,小城,我希望你能像他那樣,自始至終都站在我身邊,不管發生什麼,因爲,我只有你了……”
鹿城被動地被她抱着,這個驕傲的女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爲鹿城洗腦。
“不……”他搖了搖頭,忽然推開了她。
“媽,如果你像他一樣,總是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就不要指望我跟你站在同一立場。”
他一向很有原則,或者說,他的骨子裡就是善良的,他從沒想過要傷害任何人。
此刻,冷靜下來的何曼有怎麼會不知道鹿城的脾氣,她沒有生氣,只是繼續伏在他的肩頭用拇指抹去了嘴角乾涸的血跡。
“在你眼裡,什麼是傷天害理的事?我爲我的兒子爭取家產,我處處爲我的兒子着想也算是傷天害理麼?”
鹿野的母親去世後,雖然她順利地成爲了鹿博遠的妻子,成了鹿家的女主人,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鹿博遠早就不愛她了,他的心裡,永遠都只有那個女人。
她也早就死心,不再奢望鹿博遠的心裡能有她的位置,所以她開始轉變方向,想要爲自己和鹿城謀取些什麼。
她向來視鹿野爲眼中釘肉中刺,而他又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所以她從頭到尾都在想方設法想要除掉他。 шшш⊙ тт kān⊙ ¢o
“小城,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你好……”
鹿城迅速打斷她的話。“媽,我不想要的東西,即便死強塞給我也沒有用的,假使……假使你真的傷害了他們,那麼,你就連我也失去了。”
他希望用這種方式讓何曼放手。
這一次,他用自己做籌碼。
何曼眼中的殺機一閃而過,隨後又歸於平靜。
“好,小城,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