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溪不寬,李墨一在水中飛速向前奔,忽然,一根長長的樹枝從岸邊橫刺出來,擋在李墨一面前,李墨一縱身一躍,想要跳過去,卻被另一根樹枝扎中後腰,整個人在空中失去平衡,他雙膝猛然磕在河牀中遍佈的石子上,痛得身子猛然一顫,雙臂的力量卻又加重了幾分,生怕將祝福摔了下來。
李墨一想要站起身,卻只是身子一晃,沒有擡起來分毫,又有一根樹枝從岸上伸過來,從背後直扎李墨一的後心。
被抱在李墨一懷中的祝福眼睛瞥見,她的左手從李墨一的肩頭伸出,手掌剛剛抓住那滿是荊棘小刺的樹枝,又硬又鋒利的銳利一下子扎破了她的手掌,鮮血從細細密密的傷口裡,一下子涌了出來。
那根樹枝沾上祝福的鮮血,反倒像被滾燙的開水澆着了似的,猛然從祝福手中抽回,尖刺將她手掌上的傷口拉扯的更大,祝福驚呼一聲,眉頭緊皺,李墨一趕緊查看她掌上之傷,雖然只是皮肉傷,但是看起來卻十分的觸目驚心,人的手是最爲靈活與精密的部分,幾乎稍稍一動,就會牽動所有傷口一起叫囂着疼痛。
“我沒事,我沒事。”祝福看着李墨一心疼的表情,反倒安慰起他來了。只是手掌火辣辣地疼,現下沒有什麼可以包紮或是上藥的可能,她忍不住把手浸在溪水中,想要緩解那彷彿被火燒一般的痛。
然後……“我勒個去!”如果說剛受傷的時候她只是倒抽一了口涼氣,現在她是真真實實的發出一聲巨大的慘嚎。
被水這麼一浸,傷口比剛纔要痛上十倍。
溪岸旁那些張牙舞爪的樹枝,忽然好像得了命令似的,竟然齊齊的向後退了,就連野草與荊棘,也老老實實趴在路邊,又恢復了被李墨一踩伏的模樣。
祝福有些驚訝,她看着自己的手:“哈?我這血,不會是還有什麼特別厲害的功能吧,不知道要是遇到個千年女屍,她能不能衝我下跪呢?”
勉強站起來的李墨一笑笑:“我們還沒脫險,你竟然還能想到這些有的沒的,也真是……”
“特別厲害?特別出息?”祝福雙手環着他的脖子,生怕李墨一一激動把她給扔溪裡去。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岸上再一次傳來“沙沙”聲,兩人齊齊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只見如路障一般的樹枝、妖蛇一般的藤蔓,好像見到了它們的皇帝,齊齊向後退去,在李墨一和祝福面前,出現了一條筆直的通道。
通道的另一端,站着的是他們熟悉的女孩子——文湘。
可是現在的文湘,通身的氣度,臉上的神情,卻沒有一絲他們熟悉的氣息。
雖然身上的衣服並不華貴,但她站在那裡的模樣,就好像是山林的統治者,在這裡的一切,都要聽從她的號令。
祝福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文湘微笑的看着她:“我?我不是人。”
“那你是什麼?那個見不得漂亮姑娘的女山神?”祝福提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很荒唐的詞。
“呵呵呵呵……我更喜歡屈平給我起的名字……”文湘身形微動,一赤豹一文狸,出現在她左手兩側,身後更是憑空出現一輛飾滿着山花與桂枝的木車。
整個人的衣飾也變了,烏黑的發間簪着芬芳的石蘭,腰間環着青翠的杜衡,一雙美目若顧若盼,嘴角微微帶笑。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祝福驚訝的看着她:“你是山鬼?”
文湘點頭。
“你既然是山鬼,爲什麼好好的要害人呢?又不是精怪等着上天修仙。”祝福想不明白。
文湘撫着掛在脖子上的那串項鍊:“如果不是人類先招惹了我,我才懶得與你們這些壽命短暫的生物打交道。”
“那些人,殺了他,我卻以爲他背信棄義離我而去。可憐他被冰封那麼久,在那樣黑暗的深山之底,一個人,那麼久,他一定十分寂寞……”
原來《九歌山鬼》中,最後山鬼竟然真的是在等待着一個人: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那個在冰洞中被冰封的少年,是與山鬼相好的男人?那手中的項鍊,是他買來要送給山鬼的?
祝福忽然感覺到信息量好大,她還在暈乎乎的想着那些有的沒的,卻聽見文湘說:“你身上有強大的力量,竟然連我都無法壓制,你,又到底是誰呢?”
文湘緩緩擡起一隻手,筆直的指着祝福。
祝福轉臉看着李墨一,又轉頭看着文湘:“我?就是一個平凡而又普通的女孩子呀,爲工作而煩惱,爲加班而痛苦,爲工資低而惆悵。”
“是麼?”文湘的嘴角泛起一抹嘲笑,“你也是異類吧?”
祝福看着她,指着李墨一:“咦,你怎麼知道他是異類?”
文湘冷哼一聲:“他只是一個命稍微長一點的人類而已。你就不一樣了。也許,你的力量可以讓雲彰復活。”
“如果你相信世上有靈魂,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認識的雲彰的靈魂也早該轉世去了,強行復活,還不知道復活的是誰,有意思嗎?”祝福腦中閃過木乃伊、生化危機……等等一系列不該活着的活了的片子,身上不由一陣惡寒。
文湘又輕輕的撫上一條項鍊:“不,他還在,他就在這裡,我能感覺到。”
“我不想幫你幹這種事。”祝福皺着眉頭,文湘低頭淺笑,如花朵在風中輕輕搖動,說出的話,卻令祝福不寒而慄:“沒有關係啊,如果他不能復活,我就讓這一村子的人,還有你們的人,一起給我的雲彰陪葬,你看,這是不是很公道。”
“你想做什麼?”祝福怒視着文湘,後者微笑看着她:“雖然,我傷不了你分毫,但是,在這片山林大地之上,我的話,就是命令!”
也沒見她做什麼動作,只是纖細的手臂輕輕擡起,隨意的晃動了兩下,祝福只看見從李墨一身旁流淌的溪水,發出劇烈的搖晃,就好像裝在碗裡的水似的,拍打着溪岸兩側。
祝福感覺到隱隱的震顫,從李墨一的腳下傳到他的胳膊上,再傳到她的身上。
“這是……”
文湘輕鬆的笑道:“沒什麼,山裂而已,山體隨便滑個坡,裂條縫什麼的。”
祝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竟然親手毀壞你自己棲身的地方。”
文湘好像聽什麼特別有趣的笑話似的:“嗯……你在開口說這句話之前,有沒有想過,你們人類對自己棲身的地球又做了什麼?”
她的話一下擊中祝福,平時如何巧言善辯的祝福,此時也一下子一個字也接不上來了。
文湘又笑道:“再說,對於大自然來說,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動物死了,正好埋在土地,化爲春泥更護花,這也是你們人類寫的,不是麼?植物的種子也不會死,在合適的時候,它們還會長得更好。“
她復又頓了頓:“何況我也沒有做什麼種族滅絕之類的事情,只不過這裡的幾百個人死了,外面還有六十多億人口呢,種族可以繼續延續下去,比起你們人類幹出的事,我可是有底限多了。”
這種論調,祝福聽過許多,著名的中二病、這輩子沒希望看到下文的爛尾斷更漫畫《X戰記》就有著名的對話
“既然人可以殺動物,爲什麼不能殺人呢?”
漫畫中的麒飼遊人也給出了回答:“因爲有人會傷心吧。”
但是在這裡直接照抄似乎沒什麼用,祝福已經想到如果自己這麼回答,文湘會怎麼說:
“哦,他們傷心,與我何干?”
到時候就很尷尬了。
沒接到李墨一接話了:“你讓他復活,可是,他也只是普通人類,肉體只能堅持百年,然後還是會死,你爲什麼不讓他凝固在最鮮活最風華正茂的年紀?”
“還是,你根本就是因爲自私,根本不管他能不能適應現代這個社會,就非得讓他醒過來陪你,你有沒有想過,他是不是願意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復活?他的朋友,他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了。”
文湘面露不屑之色:“可是他有我,有我,就夠了。”
“你就讓他在山林裡陪着你呆一輩子嗎?”李墨一看着她,“他復活了,也只不過是一個少年,想要接觸外面更多彩多姿的生活,你喜歡這裡,不代表他也喜歡這裡,也許他可以爲了你在這裡呆一天兩天,三年十年,可是時間再長呢?熱情在一天天消磨,外面的誘惑一天天的增加。”
“說不定,哪天,連山林都沒有了,變成了城市,失去了山林力量的你,還能做什麼?還能讓他開心嗎?”
文湘愣住了,然後,她用力搖搖頭:“只要有我在,他就滿足了,他當初是這麼跟我說的,他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
看出她的自信心不再是完整一塊,而是在李墨一的語言打擊下已出現了裂痕,祝福又補充道:“不錯,我也相信,他當初一定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但是如果他復活過來,面對了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他也不會變嗎?看他的年紀,被封入冰裡的時候,也不過是十七八歲吧,能見過多少好東西?他的眼界一旦被打開了,他就永遠無法回到山林了。”
文湘雙手捂住耳朵:“不,這不會是真的。”
祝福又補了一刀:“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文湘雖是山林之神,但如今沾染了人間之情,因愛故生憂,因愛而生懼,如今的她竟然患得患失起來,她的右手握着項鍊墜,右掌微微顫抖,似乎猶豫不定。
她真心的希望雲彰復活,但是,如果雲彰不認識她了呢,如果認識她,但是很快就變心了呢,那麼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否還有意義?
一向在山林間自在逍遙的文湘,竟然不知道應該做出怎樣的選擇纔對。
祝福又說:“你何不就讓他安安心心的去了呢?不要逆天而行。”
文湘咬着嘴脣,許久,她的神情已經鎮定下來。
“我要求,復活他!”文湘一副不容拒絕的神色,“否則,我便要將整個村子埋在山中!”
“……”
“……”
一時間,很靜,祝福示意李墨一把自己放下來。
李墨一抱着她,將她輕輕放在岸上。
祝福望着文湘:“好吧,我被你脅迫了,不過……我該做些什麼?”
“你有這樣的力量,卻不知怎麼用?”文湘一臉“你騙誰呢”的表情。
祝福攤手:“我要有這本事,早就發大財了好嗎!先把曹雪芹給復活了,拉到百家講壇去告訴全天下人,秦可卿不是公主,史湘雲最後沒跟賈寶玉在一起!”
看她神情不似作僞,文湘冷冷的說:“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找出辦法,否則,就讓這些人,陪葬!”
“你爲什麼這麼執着讓他醒過來啊?”幾千年過去了,到底還有什麼丟不下放不開的?“他也不是有心負你,他是被冰封住了卡在洞裡出不來,這也不是他願意的啊。”
文湘的眼睛瞪視着祝福:“我的雲彰竟然被封在那裡,而且,雲彰不是失腳掉落山縫而死,他的身上有兵器傷,他是被人殺死的。”
祝福扶額:“你要替他報仇?殺他的人就算無疾而終,跟彭祖似的活了八百年,這會兒也該死了啊。”
“那個冰洞,我以前一直沒有發現,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那裡有屏障,我根本無法探知,”
文湘咬牙:“在這片屬於我的山林裡,竟然有我也無法探知的領域,這不是普通人做的,就是衝着我來的!雲彰是替我而死。”
這邏輯……有點跳躍……不過,對於一個常年在山林裡晃的人來說,也不能要求太高了,祝福也沒辦法,只得揮揮手:“好吧好吧,我儘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