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陰影中走出的三人,蕭燕然也有些意外,卻沒有說話,就這麼看着鳳歌走過來。
那個侍衛大笑道:“貴國的軍隊待遇這是有多差,這樣瘦弱的人也能被徵召入伍?這樣的人,在我大燕,連伙頭軍都做不了。”
“那當然,我要是在大燕,也就只能做做呼赤和元帥罷了。”鳳歌反脣相譏。
呼赤和元帥,就是被寒山鐵騎打趴的北境指揮官,最後因爲打光了燕國北境最精銳部隊,雖然所有的武將皆上書力保他,輸給寒山鐵騎不是他無能,而是那些恆國的士兵當真十分厲害,可是,死了那麼多人,總該有個交待,最終北燕皇帝雖未殺他,他卻因日夜悲憤憂鬱,死在獄中。
這件事一直被燕國武將們視爲奇恥大辱。
高玄武冷冷說:“本以爲恆國軍人都是勇武之人,沒想到,盡是一些耍弄嘴皮子之輩。”
“只怕你們耍不動嘴皮子,也打不過我們的人。”鳳歌昂首一笑。
這是挑釁!
燕國士兵的眼中陡然升騰起了熊熊火焰。
“哦?”高玄武的眼睛掃視着在場的恆國士兵,“就憑你們幾個?”
鳳歌笑道:“親王殿下站在我國領土上,出聲挑釁,不知意欲何爲,是想破壞兩國簽下的停戰和約嗎?”
“你放屁!”站在高玄武身邊的侍衛大聲厲喝,“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你根本就是顛倒黑白!”
鳳歌揹着雙手,揚着頭,懶懶的看着高玄武:“七十年前,燕國與恆國簽下停戰和約,約定西北境以孔雀河中心爲界。”
“不錯!”高玄武點點頭,“如今孔雀河已乾涸,原河道,就在這裡。”
“是的,就在這裡!你們現在是在屬於我大恆國的半邊河道上踩着!!”鳳歌高聲道。
高玄武眼睛微眯,看着鳳歌:“你有什麼證據?”
鳳歌從站着的土坎上跳下來:“因爲這裡,就是孔雀河原來的河堤!孔雀河屬於大燕的部分,在那裡!”
她遙遙一指,不遠處的沙丘在月光下泛着白色的光芒。
“你說是就是了嗎!”那侍衛不服。
鳳歌轉頭對林翔宇說:“給他們看證據。”
林翔宇蹲在地上,開始用手扒拉着土坎,黃沙飛揚,最後,露出了一塊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石頭,上面刻着一個數字“五”,再往下,是一條一條的橫槓。
鳳歌說:“這是我大恆國用於測量河水深度的石量,立於河堤之上。這裡風沙肆虐,這根石量的大部分還在土下。當初孔雀河水在這裡的河面寬度是一百丈有餘,這個數據,想必貴國的水文資料上也有記載。”
說完之後,她看着燕國士兵的腳下:“現在站在第一排的各位,你們站着的是我大恆國的國土,不知各位手持武器,悍然闖入我國,意欲何爲?”
鳳歌一氣將話全部說完,站在第一排的燕國士兵看着自己的腳下,不知如何是好。
“你怎麼知道這些,到底是什麼人!”高玄武指着鳳歌。
鳳歌的面目被遮在厚重的頭盔之下,她看着腳下的石量:“我是一個一心想要考入工部,卻因爲算學不及格,連續三次都沒有成功,最後不得不流落西北的人。”
“你是林翔宇?”
真正的林翔宇差點又坐回地上,怎麼連北燕人都知道這個丟人現眼的事?
“沒想到,連親王殿下都知道了。”鳳歌長嘆一聲。
她話峰一轉:“可惜,你卻不是親王殿下本人。”
“你說什麼?!”高坐在馬上的人,眼神一變。
鳳歌卻十分輕鬆:“三年前,親王殿下曾率燕國使節團曾經出使我國,想來,閣下當時也身在燕國使節團之中。只不過,親王殿下的聲音實在與閣下相去甚遠。”
“區區不才,當時正巧輪值詔令官,隨侍在一旁,親耳聽過親王殿下的聲音。”鳳歌一笑:
“閣下雖爲親王殿下影子替身,卻不能替親王殿下開戰吧?”
“哈哈哈哈哈……”影子替身放聲大笑,縱馬一揚蹄,一起一落,馬蹄下的石塊被激起,筆直向鳳歌射過去,若這一下子挨實了,雖不致命,也少不得頭破血流。
站在一旁的關林森看似十分隨意的擡手,那塊拳頭大的石子被牢牢捏在他右手的拇指與食指之間。
石子忽然碎成粉末,白灰飛了鳳歌一臉,鼻子一癢,就要打噴嚏。剛纔她故意粗着嗓子說話,勉強還可以假裝是男人,可是打噴嚏的聲音卻是萬萬掩飾不了的。
林翔宇再娘炮,從生理上來說,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就在鳳歌微微皺着鼻子,眼看着就要打出噴嚏的一瞬間,關林森的肚子忽然“咕嚕”一聲,接着,放了一個十分響亮的屁,那聲音在空曠的戈壁上撞上石壁與沙山,還形成了餘音繞樑的迴音效果。
鳳歌的噴嚏聲早就被巨響遮蓋得嚴嚴實實。
迴音漸漸消失,一時間兩方都十分安靜,大家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
關林森倒是坦蕩的很:“對不住,晚上肉吃多了。”
看得出來,大家忍笑都忍的很辛苦。
蕭燕然揮揮手:“既然今天晚上是一場誤會,那就散了吧。”
影子點點頭,燕國士兵收刀回鞘,轉身,踏着整齊的步伐,消失在黑暗中。
在場所有恆國的士兵都大大鬆了一口氣,本來難以收場,可能造成兩國大戰的事件,竟然是在屁聲中就這麼雲淡風清的結束了。
“回營。”蕭燕然揮手,他帶出來的士兵迅速集結成行,不輸燕軍。那五個出來打狐狸的北玄軍被押在中間。
鳳歌正想就這麼離開,卻看見蕭燕然看着她:“還有你們三個。”
該來的還是要來。
一行人浩浩蕩蕩,就這麼回到北玄營中。
寒山鐵騎,在三十年前,堪稱大恆國的銅牆鐵壁,大恆國中男兒,無一不以入寒山鐵騎從軍爲榮,可是一夕之間,卻風雲突變,寒山鐵騎兵敗如山倒,而打輸的原因是主帥貪功冒進。
幸得當今聖上,那時的太子,坐鎮危局,力挽狂瀾,再加之當時的兵部侍郎馮瑞慈相助,還有律王主動借出他的封地府兵勤王,才讓北燕軍隊止步於國門。
大戰之後,獎功懲過。
馮瑞慈升任兵部尚書,律王又得許多賞賜。
而劉觥弈,家眷盡數發配北疆冰雪之地,不過一年,便因不服當地水土氣候,接連病故而亡。
從此,寒山鐵騎被撤銷,所有士兵被打亂編入各個不同的軍中。
三十年前那一場磕磕絆絆,差點亡國的戰爭,反倒讓四海之內各國不敢輕談刀兵,恆國與燕國簽定停戰和平條約,平時邊境上雖然沒有少鬧過,但是最終都會被定義爲兩國的邊民,因爲小事情,發生的小摩擦。
西北境這邊猶爲太平,因爲多了個夏國,恆與燕要是認真的打起來,只怕高興的是專門往各個國家賣兵器的夏國人。
鳳歌想起夏國,就覺得心煩,明明賣的是兵器,卻號稱他們賣的不是可以殺人滅國的兇器,而是正義與和平、愛與友誼。
道理也是他們說的,大家手上都握着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利器,誰都不敢打誰,可不就和平了。
那幫奸商,相比還是東寧國那些商人更純粹一些。
這個蕭燕然的身份,只怕也不像他說的那幫簡單。
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致果校尉,小時候在寒山鐵騎裡做馬僮,哪來的本事讓這些寒山舊部服服帖帖。
不過,既然他沒有拆穿自己的身份,那自己也不必咄咄逼人,待以後相處熟了,再聽真話不遲。
帳中的蠟燭結了一個大燈花,輕輕的爆開,帳中瞬間更明亮了些,鳳歌想起北玄營中的情況,忍不住問道:“這個關城爲什麼會亂成這樣,根本就沒有人管。”
“你說對了,就是沒有人管,主帥桂德興,說這裡的條件太差,整日都在律王府中住着,十天半個月也不來關城一次,開頭還每日認真操練,到後來,負責執掌軍紀的人都高臥不起,誰還再管這事。”
鳳歌睜大了眼睛:“你們可是在邊境啊,這麼隨便,就不怕有一天燕國或夏國打過來嗎?”
“他們?別看他們現在不操練,但是如果屁股後面被人攆着跑,只怕比飛還快些。別看他們現在揮刀弄槍的姿勢不對,到時候跪地投降的姿勢一定特別標準。”
蕭燕然說這些話的時候,雖是嘲諷與調侃,聲音裡卻是滿滿的悲涼,在上的主帥不作爲,他一個小小偏將,又能做什麼呢。
“那你們這軍營,也不能隨便就可以任人進出,現在進的是我,哪天潛入的是敵人那該怎麼辦。”鳳歌對他們的生命安全感到深深的擔憂。
“呵呵,管不得,桂德興說了,我們在邊境,就要多忍讓一些,免得與他國發生糾紛,引動兵戈,致使國中黎民生靈塗炭。”
竟有這等厚顏無恥的說法!鳳歌真是眼界大開。
“剛纔那些北燕人,兵馬來的那樣快,陣勢也很不尋常,這件事不一般。”鳳歌想起剛纔北燕步兵陣列,拔刀出鞘時的寒光四溢的模樣,就好像馬上就要真的兩國開戰似的。
只怕那幾個出去抓狐狸的士兵,並不是無意進入北燕國境的。
“你們三個留在這裡,等天亮,我送你們回去。”蕭燕然站起身,向帳外走去。
鳳歌問道:“去哪兒?”
“去審審奸細。”
“我也想去。”鳳歌眼巴巴的看着他。
蕭燕然皺眉:“你去做什麼?”
“做證人,我是他們給帶出去的,做個污點證人也是可以的吧。”
看着她堅定的樣子,蕭燕然點點頭:“也好,你們三個回營被大家看在眼裡,無聲無息的走了也不合適。”
正經應當執掌軍紀的從七品翊麾校尉根本懶得管這事,還在睡覺。
由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蕭燕然來管,雖然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但是,軍中從來職責分明,大概也就只有北玄營這種軍紀鬆懈許久的地方纔會有這樣的奇聞。
既然是證人,鳳歌等人也不得不跪在堂下,好在只是跪在一旁,並不是對任何人下跪,鳳歌安慰自己,就算是父皇,登壇拜帥的時候,也得是真跪真拜,拜完了在帥壇上也只能坐在一旁,跪在軍帳中也不算失了體面。
蕭燕然端坐在軍帳之中,兩側的軍士站得筆直,鳳歌不記得他們的容貌,但是,看這氣勢,也知道應該是隨蕭燕然一同出去找人的寒山鐵騎舊部。
他們與北玄營中的其他人相比,真的是一股清流。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股清流,還能堅持多久。
那五個人被捆得結結實實,跪在地上,頭如搗蒜,嘴裡喊着求將軍饒命。
蕭燕然看着他們,問道:“張安,你們幾個怎麼知道那裡有沙狐?”
那片開闊地由於是邊界,所以操練從來不會往那裡去,加之又着實荒涼,士兵們偷溜出去解悶,都是改服喬裝,跑到豐縣去吃喝一番,看看花花世界,絕不會往那鬼地方跑。
“是……是聽人說的。”
“什麼人?”
“不太清楚,我們只是有一回,看見有人半夜拿着被打死的幾隻沙狐溜回來,說天一亮就去豐縣換錢,一塊沙狐皮能換五百文錢,我們這才動了心。”
“再見着那個人,你還能認出來嗎?”
“當時天太黑,就說了幾句話,他就走了,我們也沒多問,臉都沒看清,只記得個子挺高,對了,他說話聲音有點特別,我可以模仿。”
說着,那個名叫張安的士兵清了清嗓子,聲線變得清亮許多:“這沙狐,在豐縣,能賣五百文錢吶。”連帶着貪婪的語氣,誘惑的意味,都模仿了個十足。
鳳歌心想,這也真是個人才。
蕭燕然點點頭,吩咐一旁站着的士兵:“等天亮,點起全營所有人,讓他們把這句話都說一遍。”
又對着跪在地上的張安一指:“你就站在一邊,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