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符太后見大兒子來了,神色總算好些了。
李雲清站在符太后身邊,笑着:“母后莫要爲這些無聊的小事氣壞了身子。”說着,他擡起手,在場所有人都以爲他要爲符太后揉肩捶背,盡一盡兒子的孝心,不料,他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劈向了站在一邊的鳳歌額頭,鳳歌的頭髮被掌風揚起,她不由倒退兩步。
樓下鬧哄哄的聲音被厚重的木頭擋住,房間裡異常的安靜,只有供在案頭的一隻小小的鼎,清香菸氣的飄飄搖搖散在空氣中,那是上好的沉雲香。書香人家常在彈琴繪畫習字之時,點上一爐香,以做清心靜氣。
但是從來也沒見過有青樓紅塵裡的人點這個,這種地方要什麼清心靜氣,要的就是躁起來,躁起來纔會讓人有掏錢的衝動和慾望。
這種地方,點上一爐香去供起文武財神,哪怕是管仲,都是合理的,但是,在這香鼎之後,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鳳歌聞着那股香氣,覺得有些熟悉,只覺得房間內有些悶,呼吸受滯,不多時,便覺得手足軟而無力,眼皮沉重。難道是這幾天太勞累了?
還沒等她想通,忽然聽見有人從破窗而入,手中劍光四射,便要向那位馮爺刺去,劍光如白霜,握着劍的手穩定而有力。但是令鳳歌心安的理由,並不是因爲這柄劍本身的鋒利,而是這把劍的主人——關林森。
那個清朗的少年,與鳳歌相伴的時間並不算很長,但是無論多麼危急的時刻只要一看見他的身影,鳳歌就會有一種心安的感覺,無論面對什麼事,無論面對什麼事,只要有他在身邊,就沒有什麼麻煩是不能處理的。
面對那樣的一柄劍,馮爺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利刃破空,飛至而來,他依舊靜靜的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差了毫釐間隙,關林森手中的手劍就要刺進他的胸膛,取他性命。
可是,他竟然笑了,就在這一劍逼命的時刻,他的嘴角揚起一個燦爛的弧度,關林森手中的長劍,也就此停下。
並不是他想要停下,而是劍尖被夾住了,夾住關林森那道氣勢無匹長劍的是兩根手指,就這麼輕輕鬆鬆的一夾,他一點多餘的力氣都沒有用,也沒有帶着殺氣,就如同在他眼前的並不是可以要命的兇器,而是春天的飛花秋天的落葉,只要輕輕的捏住,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太過於咬牙切齒。
“長河劍法,”馮爺笑笑,“你是關宏嶺的什麼人?”
“不認識!”關林森右手用力,想要將長劍抽回,卻是一動也不動。
“真的不認識?那我就不客氣了,把你綁了送回給關家,說這是個偷學武功的小賊,想必關家人一定會很高興的。”馮爺笑的很開心。
他又仔細端詳着手中夾着的那柄劍,搖頭咋舌:“嘖嘖,不僅偷學關家的武功,連關家的劍都偷來了。真是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關家說起來當年也是個武勳世家,怎麼不僅出了個叛臣,連家裡東西都快讓小賊搬空了。”
“住口!”關林森喝止。
馮爺饒有興味的看着他:“有意思,偷東西的小賊,對失主家的名譽還這麼維護,說說看,你跟關家是什麼關係?”
關林森冷冷道:“我是關家的嫡長孫關林森!至於關宏嶺,早已不是關家的人,我又怎麼會認識他!”
此時鳳歌突然出手,拿起手邊的茶壺就要向馮爺頭上砸去。就在茶壺就要砸上去的一刻,馮爺大喊一聲:“且慢。”
可惜這一聲到底喊遲了,茶壺裡的水,淅淅瀝瀝的從壺嘴裡流下來,澆了他一頭,看起來頗爲狼狽。
馮爺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他隨手將臉上茶水抹去,看着鳳歌:“小妹子,迷香這麼快就解了啊?”
“這種程度的迷香?”鳳歌冷冷的瞪着他。
馮爺大笑,剛想放開關林森的劍,想了想,對着關林森笑道:“先說好,我沒有惡意,一會兒放開了它,你可別對着我捅過來。”說着,便鬆開了手指。
“兩位不要這麼緊張嘛,來,坐下坐下。”馮爺笑着示意兩人坐下。
關林森擔心的看着鳳歌,鳳歌笑着搖頭:“我沒事,不必擔心。”她轉頭看着馮爺:“你把柳姨怎麼樣了?”
聽着這句火藥味十足的話,馮爺不以爲意的笑笑:“沒什麼,你應該問問,她把我怎麼樣了。有事就找我,沒事就當我不存在,可憐我一個比七尺還多兩寸的男兒,被她一個小娘子耍的團團轉,還被你們一個黃毛丫頭,一個臭小子恐嚇……有沒有天理啊。”
鳳歌自動屏蔽了他的最後一句話,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面那些哼哼唧唧的抱怨上,怎麼聽起來就好像是一個男人在爲自己喜歡的女人當牛做馬,可惜那個女人卻始終沒有給他承諾。
若當真如此,倒也不必擔心柳貞華的下落,既然是友非敵,鳳歌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只不過她對方纔馮爺竟然對她對迷香這件事耿耿於懷。
“是貞華託我在這等着你們的,本來說一兩天你們就到了,結果一等等了十天,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假冒的。貞華只說是一對少年男女,男的武功很高,女的氣質高雅,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就……這麼簡單?
鳳歌不相信以柳貞華在籠煙樓這麼多年,連將兩個人的特徵描述清楚的能力都這麼差,她投向馮爺的眼神又充滿了懷疑,就好像他把柳貞華偷偷殺了又悄悄埋在土裡。
“別這麼看着我,好像在看十惡不赦的囚犯一樣。”馮爺也看出鳳歌眼神裡的審視,他這把年紀的人,竟然被鳳歌這樣的小丫頭瞪了一眼,卻有一種受到了巨大威壓的感覺。
“她走得匆忙,也沒多說什麼。”馮爺的神色盡是不滿之色:“她一叫我,我無條件地馬上趕來,她卻這麼多年來連個笑臉都沒給過我。”
鳳歌困惑:“那你還這麼百依百順?”
“在有事的時候,她肯叫我,那是看得起我,給我面子,你看她不叫張三,不叫李四,偏偏叫我,就是高看我一眼,對不對!”馮爺說着說着,臉上露出了一種樂陶陶的微笑,鳳歌默默地想:“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挺和諧的。”
現在不是吐槽的時候,是什麼事會讓柳貞華慌慌張張離開籠煙樓,連好好的描述一下兩人的樣貌都來不及?
倒退之時,她沒注意到身後還有一隻小香爐,正青煙嫋嫋。鳳歌的腳跟磕上香爐,身子失去平衡,向後倒去,那香爐是青銅鑄成,爐蓋形狀做成了博山爐模樣,頂端尖尖,要是被它戳上一下,要是位置不巧,也是能傷人的。
李雲清沒想到會這樣,愣了一下,再想去拉住鳳歌,卻覺得眼前有一道灰影如閃電一般驟然出現在面前,鳳歌向後摔倒的運動軌跡被中止於一雙有力而穩定的手中。
大夏皇宮裡,怎麼誰都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符太后大怒,看着那個扶住鳳歌,令她免於摔倒命運的少年:“你是什麼人!”
“大恆國大公主殿下暗衛,關林森。”少年不卑不亢回答。
符太后皺眉,方纔李雲清那一掌,已經明明白白告訴她,鳳歌的確不會武功,然後,她轉念一想,指着關林森,問李雲陽:“你好好看看,那天潛入清涼殿的人是不是他?”
“……”李雲陽心中有千言萬語,最終匯成一句話:“母后,朕還是能分得清男女的。”
鳳歌聽出他的呼吸聲時急時弱,一定是剛纔那一陣的奔跑讓他的傷勢有了反覆,遍佈宮室的巨燭將整個房間照得通明,鳳歌看着關林森的臉,失血過多的他連嘴脣都透着蒼白,看起來隨時會倒下去,事實上,他已經快要倒下去了,甦醒後沒多久,他便四處找尋鳳歌的蹤跡,聽說她竟然只帶着了十個人奔襲北燕軍營,還被追兵趕上,正在城外廝殺,他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就在他準備衝出王都的時候,鳳歌已經回宮了。
她毫髮無損,身後是李雲清與金璜,一定是這兩人將她接應回城的,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關林森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與懊惱之中,身爲暗衛,卻沒有盡到自己的職責。剛纔看見鳳歌快要摔倒的時候,他不惜拼盡全力,趕在她摔倒之前扶住,不僅僅是因爲職責,還有一種“見不得她受到一點點傷害”的奇怪感覺。
關林森沒有說話,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件,亮給衆人看,一枚銀質的六角牌,上面有一個浮雕般的圖案,猛虎嘯林圖,這在大夏是可以獲得最高禮遇的標誌。
只有從大夏一次性購買各種兵器、防器、攻城器等等,加在一起超過三十萬兩銀子,才能得到這樣一塊六角牌,持牌人是大夏國最尊貴的客戶,除了每次購物可以打九折之外,就算是大夏王室,見了持牌者也要客客氣氣。大客戶,誰也得罪不起。
至今爲止,這塊六角牌也只發出過三塊,一塊在北燕親王高玄武手中,一塊在東寧丞相風行遠那裡,還有一塊,關林森的曾祖父傳給了關林森。
“這牌子是貴國大行皇帝親手贈予我曾祖父的,應當不至於連真假也分不出了吧?”關林森的氣息紊亂,只是這麼幾句話,也分了好幾段去說,鳳歌十分擔憂的看着他,他卻回之一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符太后將六角銀牌接過,拿在手中,只見那隻猛虎身旁鐫刻着兩個大字:關嶺。
這兩個字的確是先帝親自刻下去的,符太后的手指在那兩個字上無比懷念的摸了摸:“沒想到,今生還能再見到一次先帝手澤。”
“關嶺的曾孫,爲何會做了公主的暗衛?”符太后擡眼看着關林森,犀利的眼神直探他的心底,關林森一雙黑琉璃色的眸子平靜無波:“因爲想做,所以就做。”
站在一邊的李雲陽,在心中暗暗給關林森豎了一個大拇指,他早就想乾綱獨斷一回,然後在母后問他的時候,也這麼酷酷的說一句:“朕想做,就做了。”可惜,他也只敢在心裡叨叨一下,根本就不敢真的這麼做。
符太后將六角銀牌還給關林森:“看來,這位姑娘,當真是恆國公主了?”
“是。”
符太后皺眉自語道:“潛入宮中的人,到底是誰?”
“母后,到底是什麼東西丟了?”李雲陽十分好奇,母后有許多不爲人知的過去,宮裡也放着好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能被符太后珍之重之,用尋常人打不開的七寶玲瓏盒裝着的東西,一定特別特別要緊。
“是一粒禁藥。”符太后閉了閉眼睛,事到如今,不說也不行了,“是從阿芙蓉中提取出的精華,被稱爲芙蓉丹。”
丟的竟然是芙蓉丹?!
鳳歌臉色微變,杜書彥曾經告訴過她,芙蓉丹是一種可怕的東西,服用了它的人,會變得力大無窮,不知疼痛,最早製作出來,是想給士兵使用,打造出一支不知疲倦,也不知痛苦的戰鬥機器隊伍,但是很快,這種藥的副作用就顯現出來了,服用的人會漸漸喪失自己的意識,除了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廝殺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完全變成行屍走肉。
這種藥是在大恆國最後一次大規模戰爭的時候,被研製出來,而最後一個使用它的人,是一隊忠誠的黑甲軍,他們以三百人之數,守住關隘要道,他們抱着必死之心,服下了芙蓉丹,以一敵百,拖住了近四萬之數的叛軍。而他們的結局也着實慘烈,叛軍兵敗之時,也是他們僅剩最後一絲清醒的時刻,他們爲了保有身而爲人的尊嚴,自刎而死……
因此,鳳歌對這藥的名字就有深深的恐懼,喪失自我,多麼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