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家子弟誰家院

段譽將木婉清摟在懷裡,又是歡喜,又是關心,只問:“木姑娘,你傷處好些了麼?那惡人沒欺侮你吧?”木婉清嗔道:“我是你什麼人?還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譽見她輕嗔薄怒,更增三分麗色,這七日來確是牽記得她好苦,雙臂一緊,柔聲道:“婉妹,婉妹!我這麼叫你好不好?”說着低下頭來,去吻她嘴脣。木婉清“啊”的一聲,滿臉飛紅的跳將起來,道:“有旁人在這兒,你,你……怎麼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見那寬袍客和褚、古、傅、朱四人都已影蹤不見,左子穆也已抱着兒子走了,周圍竟是一個人也無。

段譽道:“有誰在這裡?是南海鱷神麼?”眼光中又流露出驚恐之色。木婉清問道:“你來了有多久啦?”段譽道:“剛只一會兒。我上得峰來。”木婉清道:“好!”自言自語道:“真奇怪,怎麼這些人片刻間走了個乾乾淨淨。”忽聽得巖後一人長聲吟道:“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高吟聲中,轉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四大衛護之一的朱丹臣。段譽喜叫:“朱兄!”朱丹臣搶前兩步,躬身行禮,喜道:“公子爺,天幸你安然無恙,剛纔這位姑娘那幾句話,真嚇得我們魂不附體。”段譽拱手還禮,道:“原來你們已見過了?你……你怎麼到這兒來啦?真是巧極。”

朱丹臣微笑道:“我們四兄弟奉命來接公子爺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爺,你可也忒煞大膽,孤身闖蕩江湖。我們尋到了馬五德家中,又趕到無量山來,這幾日可教大夥兒擔心得夠了。”段譽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頭。伯父和爹爹大發脾氣了,是不是?”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高興了。不過我們出來之時,兩位爺臺的脾氣已發過了,這幾日定是掛念得緊。後來善闡侯得知四大惡人同來大理,生怕公子爺撞上了他們,親自趕了出來。”

段譽道:“高叔叔也來尋我了麼?這如何過意得去?他在那裡?”朱丹臣道:“適才我們都在這兒。高侯爺出手趕走了一個惡女人,聽到公子爺的叫聲,他們都放了心,命我在這兒等公子爺。他們追蹤那惡女人去了。公子爺,咱們這就回府去吧,免得兩位爺臺多有牽掛。”段譽道:“原來你……你一直在這兒。”想到自己與木婉清言行親密,都給他瞧見聽見了,不禁滿臉通紅。

朱丹臣道:“適才我坐在岩石之後,誦讀王昌齡詩集,他那首五絕‘仗劍行千里,微軀敢一言。曾爲大梁客,不負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之中,倜儻慷慨,真乃令人傾倒。”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卷書來,正是‘王昌齡集’。段譽點頭道:“王昌齡以七絕見稱,五絕似非其長。這一首卻果是佳構。另一首‘送郭司倉’,不也綢繆雅緻麼?”隨即高吟道:“映門淮水綠,留騎主人心。明月隨良椽,春潮夜夜深。”朱丹臣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公子。”便用王昌齡的詩句,岔開了。他所引‘曾爲大梁客’云云,是說自當如候嬴、朱亥一般,以死相報公子。段譽所引王昌齡這四句詩,卻是說爲主人者對屬吏深情誠厚,以友道相待。兩人相視一笑,莫逆於心。

木婉清不通詩書,心道:“這書呆子忘了身在何處,一談到詩文,便這般津津有味。這個武官卻也會拍馬屁,隨身竟帶着本書。”她可不知朱丹臣文武全才,平素耽讀詩書。

段譽轉過身來,說道:“木……木姑娘,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朱丹臣恭恭敬敬的行禮,說:“朱丹臣參見姑娘。”

木婉清還了一禮,見他對己恭謹,心下甚喜,叫了聲:“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當此稱呼。”心想:“這姑娘相貌美麗,剛纔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靈動,看來武功也頗了得。公子爺吃了個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爲意。他爲了這個姑娘,竟敢離家這麼久,可見對她已十分迷戀。不知這女子是什麼來歷。公子爺年輕,不知江湖險惡,別要惑於美色,鬧了個身敗名裂。”笑嘻嘻的道:“兩位爺臺掛念公子,請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無要事,也請到公子府上作客,盤桓數日。”他怕段譽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這位姑娘同歸,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譽躊躇道:“我怎……怎麼對伯父、爹爹說?”木婉清紅暈上臉,轉過了頭。

朱丹臣道:“那四大惡人武功甚高,適才善闡侯雖逐退了葉二孃,那也是攻其無備,帶着三分僥倖。公子爺千金之體,不必身處險地,咱們快些走吧。”段譽想起南海鱷神的兇惡情狀,也是不寒而慄,點頭道:“好,咱們就走。朱四哥,對頭既然厲害,你還是去幫高叔叔吧。我陪同木姑娘回家去。”朱丹臣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爺,在下自當護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絕,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傷後未曾復元,途中假如邂逅強敵,多有未便,還是讓在下稍郊綿薄的爲是。”

木婉清哼了一聲,道:“你跟我說話,不用嘰哩咕嚕的掉書包,我是個山野女子,沒念過書。你文謅謅的話哪,我只懂得一半。”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雖是武官,卻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積習難除,姑娘莫怪。”

段譽不願就此回家,但既給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謀脫身之計,當下三人偕行下峰。木婉清一心想問他這七日七夜之中到了何處,但朱丹臣便在近旁,說話諸多不便,只有強自忍耐。朱丹臣身上攜有乾糧,取出來分給兩人吃了。

三人到得峰下,又行數裡,只見大樹旁系着五匹駿馬,原來是古篤誠等一行騎來的。朱丹臣走去牽過三匹,讓段譽與木婉清上了馬,自己這才上馬,跟隨在後。當晚三人在一處小客店中宿歇,分佔三房。朱丹臣去買了一套衫褲來,段譽換上之後,始脫‘臀無褲’之困。

木婉清關上房門,對着桌上一枝紅燭,支頤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潮起伏:“段郎不顧危難,前來尋我,足見他對我情意深重。這幾天來我心中不斷痛罵他負心薄倖,那可是錯怪他了。瞧那朱丹臣對他如此恭謹,看來他定是大官的子弟。我一個姑娘兒家,雖與他訂下了婚姻,但這般沒來由的跟着到他家裡,好不尷尬。似乎他伯父和爹爹待他很兇,他們倘若對我輕視無禮,那便如何?哼哼,我放毒箭將他全家一古腦兒都射死了,只留段郎一個。”正想到兇野處,忽聽得窗上兩下輕輕彈擊之聲。

木婉清左手一揚,煽滅了燭火,只聽得窗外段譽的聲音說道:“是我。”木婉清聽他深夜來尋自己,一顆心怦怦亂跳,黑暗中只覺雙頰發燒,低聲問:“幹什麼?”段譽道:“你開了窗子,我跟你說。”木婉清道:“我不開。”她一身武藝,這時候居然怕起這個文弱書生來,自己也覺奇怪。段譽不明白她爲什麼不肯開窗,說道:“那麼你快出來,咱們趕緊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紙,問道:“爲什麼?”段譽道:“朱四哥睡着了,別驚醒了他。我不願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爲了要見到段譽父母而發愁,當下輕輕推開窗子,跳了出去。段譽低聲道:“我去牽馬。”木婉清搖了搖手,伸臂托住他腰,提氣一縱,上了牆頭,隨即帶着他輕輕躍到牆外,低聲道:“馬蹄聲一響,你朱四哥便知道了。”段譽低聲笑道:“多虧你想得周到。”

兩人手攜着手,逕向東行。走出數裡,沒聽到有人追來,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幹麼不願回家?”段譽道:“我這一回家,伯父和爹爹定會關着我,再也不能出來。只怕再見你一面也不容易。”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喜歡,道:“不到你家去最好。從此咱兩人浪蕩江湖,豈不逍遙快活?咱們這會兒到那裡去?”段譽道:“第一別讓朱四哥、高叔叔他們追到。第二須得躲開那南海鱷神。”木婉清點頭道:“不錯。咱們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個鄉下人家,先避避風頭,躲他個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傷全好,那就什麼都不怕了。”當下兩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說話,只盼離無量山越遠越好。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蘇王家那批奴才定然還在找我。白天趕道,惹人眼目,咱們得找個歇宿之處。日間吃飯睡覺,晚上行路。”段譽於江湖上的事什麼也不懂,道:“任憑你拿主意便是。”木婉清道:“待會吃過飯後,你跟我好好的說,七日七夜中到那裡去了,若有半句虛言,小心你的……”一言未畢,忽然“咦”的一聲。

只見前面柳陰下繫着三匹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着一卷書,正自搖頭搖腦的吟哦,卻不是朱丹臣是誰?段譽也見到了,吃了一驚,拉着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兩人悄悄逃走,全給朱丹臣知覺了,他料得段譽不會輕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瞭二人去路,便乘馬繞道,攔在前路,當下皺眉道:“傻子,給他捉住了,還逃得了麼?”便迎將上去,說道:“哼!大清早便在這兒讀書,想考狀元嗎?”

朱丹臣一笑,向段譽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讀什麼詩?”跟着高聲吟道:“古木鳴寒鳥,空山啼夜猿,既傷千里目,還驚九折魂。豈不憚艱險?深懷國士恩。季布無二諾,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氣,功名誰復論?”

段譽道:“這是魏徵的‘述懷’吧?”朱丹臣笑道:“公子爺博覽羣書,佩服佩服。”段譽明白他所以引述這首詩,意思說我半夜裡不辭艱全的追尋於你,爲的是受了你伯父和父親大恩,不敢有負託付;下面幾句已在隱隱說他既已答允回家,說過了的話可不能不算。

木婉清過去解下馬匹繮繩,說道:“到大理去,不知我們走的路對不對?”朱丹臣道:“左右無事,向東行也好,向西行也好,終究會到大理。”昨日他讓段譽乘坐三匹馬中腳力最佳的一匹,這時他卻拉到自己身邊,以防段木二人如果馳馬逃走,自己儘可追趕得上。

段譽上鞍後,縱馬向東。朱丹臣怕他着惱,一路上跟他說些詩詞歌賦,只可惜不懂‘易經’,否則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譽已是興高采烈,大發議論。木婉清卻一句話也插不進去。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時分,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麪。

忽然人影一閃,門外走進個又高又瘦的人來,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兩角酒,切兩斤熟牛肉,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只聽他說話聲音忽尖忽粗,十分難聽,便知是‘窮兇極惡’雲中鶴到了,幸好她臉向裡廂,沒與他對面朝相,當即伸指在麪湯中一醮,在桌上寫道:“第四惡人”。朱丹臣醮湯寫道:“快走,不用等我。”木婉清一扯段譽衣袖,兩人走向內堂。朱丹臣閃入了屋角暗處。

雲中鶴來到店堂後,一直眼望大路,聽到身後有人走動,回過頭來,見到木婉清的背影剛在壁櫃後隱沒,喝道:“是誰,給我站住了!”離座而行,長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後抓來。

朱丹臣捧着一碗麪湯,從暗處突然搶出,叫聲:“啊喲!”假裝失手,一碗滾熱的麪湯夾臉向他潑去。兩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潑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實無徊旋餘地,雲中鶴立即轉身,一碗熱湯避開了一半,餘下一半仍是潑上了臉,登時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準擬抓他個破胸開膛。但朱丹臣湯碗一脫手,隨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盤,齊向雲中鶴飛去。卟的一聲響,雲中鶴五指插入桌面,碗碟杯盤隨着一股勁風襲到。

客店中倉促遇敵,饒是他武功高強,也鬧了個手忙腳亂,急運內勁佈滿全身,碗碟之類撞將上去,一一反彈出來,但汁水淋漓,不免狼狽萬狀。只聽得門外馬蹄聲響,已有兩人乘馬向北馳去。雲中鶴伸袖抹去眼上的麪湯,猛覺風聲颯然,有物點向胸口。他吸一口氣,胸口陡然縮了半尺,左掌從空中直劈下來,反掌疾抓,四隻手指已抓住了敵人點來的判官筆。朱丹臣急忙運勁還奪。他內力差了一籌,這一奪原本無法奏功,一件心愛的兵刃勢要落入敵手,幸好雲中鶴滿手湯汁油膩,手指滑溜,拿捏不緊,竟被他抽回兵刃。

數招一過,朱丹臣已知敵人應變靈活,武功厲害,大叫:“使鐵桿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門,竹篙子逃不走啦。”他曾聽褚萬里和古篤誠說過,那晚與一個形如竹篙的人相遇,兩人合力,才勉強取勝,是以虛張聲勢的叫將起來。雲中鶴不知是計,心道:“糟糕,使鐵桿子和板斧的兩個傢伙原來埋伏在外,我以一敵三,更非落敗不可。”當下無心戀戰,衝入後院,越牆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子逃走啦,快追,這一次可不能再讓他溜掉!”奔到門外,翻身上馬,追趕段譽去了。

段譽和木婉清馳出數裡,便收繮緩行,過不多時,聽得馬蹄聲響,朱丹臣騎馬追來。兩人勒馬相候,正待詢問,木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來了!”只見大道上一人一幌一飄,一根竹篙般冉冉而來。

朱丹臣駭然道:“這人輕功如此了得。”揚鞭在段譽的坐騎臀上抽了一記,三匹馬十二隻馬蹄上下翻飛,頃刻間將雲中鶴遠遠拋在後面。奔了數裡,木婉清聽得坐騎氣喘甚急,只得收慢,但就這麼一停,雲中鶴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內的衝刺雖不如馬匹,長力卻是綿綿不絕。

朱丹臣知道詭計被他識破,虛聲恫嚇已不管用,看來二十里路之內,非給他追及不可。只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馬越奔越慢,情勢漸急。又奔出數裡,段譽的坐騎突然前腿一跪,將他摔了下來。木婉清飛身下鞍,搶上前去,不等段譽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後心,正好她的坐騎奔到身旁,她左手在馬鞍上一按,帶着段譽一同躍上馬背。朱丹臣遙遙在後,以便阻擋敵人,段譽這一墜馬,便無法相救,見木婉清及時出手,不禁脫口叫道:“好身法!”

一聲甫畢,突然腦後風響,兵器襲到,朱丹臣回過判官筆,噹的一聲格開鋼抓。雲中鶴乘勢拖落,五根鋼鑄的手指只抓得馬臀上鮮血淋漓。那馬吃痛,一聲悲嘶,奔得反而更加快了,不多時和雲中鶴便相距甚遠。但這麼一來,一馬雙馱,一馬受傷,無論如何難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段譽卻不知事情兇險,問道:“這人很厲害麼?難道朱四哥打他不過?”木婉清搖頭道:“只可惜我受了傷,使不出力氣,不能相助朱四哥跟這惡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計,說道:“我假裝墜馬受傷,躺在地下,冷不防射他兩箭,或許能得手。你騎了馬只管走,不用等待。”段譽大急,反轉雙臂,左手抱住她頭頸,右手抱住她腰,邊叫:“使不得,使用不得!我不能讓你冒險!”木婉清羞得滿面通紅,嗔道:“呆子,快放開我。給朱四哥瞧在眼裡,成什麼樣子?”段譽一驚,道:“對不起!你別見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什麼對不起了?”

說話之間,回頭又已望見雲中鶴冉冉而來,朱丹臣連連揮手,催他們快逃,跟着躍下馬來,攔在道中,雖然明知鬥他不過,也要多擋他一時刻,免得他追上段譽。不料雲中鶴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間斜向衝入道旁田野,繞過了朱丹臣,疾向段木二人追來。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騎,那馬口吐白沫,已在挨命。段譽道:“倘若咱們騎的是你那黑玫瑰,料這惡人再也追趕不上。”木婉清道:“那還用你說?”

那馬轉過了一個山崗,迎面筆直一條大道,並無躲避之處,只見西首綠柳叢中,小湖旁有一角黃牆露出。段譽喜道:“好啦!咱們向這邊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無路可走!”段譽道:“你聽我的話便不錯。”拉繮撥過馬頭,向綠柳叢中馳去。

奔到近處,木婉清見那黃牆原來是所寺觀,匾額上寫的似乎是‘玉虛觀’三字,心下飛快盤算:“這呆子逃到了這裡,前無去路。我且躲在暗處,射這竹篙子一箭。”轉眼間坐騎已奔到觀前,猛聽得身後一人哈哈大笑,正是雲中鶴的聲音,相距已不過數丈。

只呼得段譽大叫:“媽媽,媽媽,快來啊!媽!”木婉清心下惱怒,喝道:“呆子,住口!”雲中鶴笑道:“這當兒便叫奶奶爺爺,也不中用了。”縱身撲上。木婉清左掌貼在段譽後心,運勁推出,叫道:“逃進觀裡去!”同時口臂輕揮,一箭向後射出。雲中鶴縮頭閃開,見木婉清躍離馬鞍,左手鋼抓攸地遞出,搭向她肩頭。木婉清身子急縮,已鑽到了馬腹之下,颼颼颼連射三箭。雲中鶴東閃西幌,後躍相避。

便在此時,觀中走出一個道姑,見段譽剛從地下哎唷連聲的爬起身來,便上前伸臂攬住了他,笑道:“又在淘什麼氣了,這麼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見這道姑年紀雖較段譽爲大,但容貌秀麗,對段譽竟然如此親熱,而段譽伸右臂圍住了那道姑的腰,更是一臉的喜歡之狀,不由得醋意大盛,顧不得強敵在後,縱身過去,發掌便向那道姑迎面劈去,喝道:“你攬着他幹麼?快放開!”段譽急叫:“婉妹,不得無禮!”木婉清聽他迴護那道姑,氣惱更甚,腳步未着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內勁。那道姑拂麈一揮,麈尾在半空中圈了一個小圈,已捲住她手腕。木婉清只覺拂麈上的力道着實不小,跟着被拂麈一扯,不由自主的往旁衝出幾步,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罵道:“你是出家人,也不怕醜!”

雲中鶴初時見那道姑出來,姿容美貌,心中一喜:“今日運道來了,一箭雙鵰,兩個孃兒一併擄了去。”待見那道如拂麈一出手,便將木婉清攻勢凌厲的一掌輕輕化開,知道這道姑武功了得,便縱身上了馬鞍,靜觀其變,心道:“兩個孃兒都美,隨便搶到一個,也就罷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你……你是他什麼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郎的妻子,你快放開他。”那道姑一呆,忽然眉開眼笑,拉着段譽的耳朵,笑道:“是真是假?”段譽笑道:“也可說是真,也可說是假。”那道姑伸手在他面頰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沒學到你爹半分武功,卻學足了爹爹的風流胡鬧,我不打斷你的狗腿纔怪。”側頭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說道:“嗯,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須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關你什麼事?你再不放開他,我可要放箭射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射射看。”段譽大叫:“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誰?”說着伸手摟住了那道姑的項頸。木婉清更是惱怒欲狂,手腕一揚,颼颼兩聲,兩枝毒箭向那道姑射去。

那道姑本來滿臉笑容,驀地見到小箭,臉色立變,拂麈揮出,裹住了兩枝小箭,厲聲喝道:“‘修羅刀’秦紅棉是你什麼人?”木婉清道:“什麼‘修羅刀’秦紅棉?沒聽見過。快放開我段郎。”她明明見到此刻早已是段郎摟住道姑,而非道姑摟住段郎,還覺仍是這道姑不好。

段譽見那道姑氣得臉色慘白,勸道:“媽,你別生氣。”

“媽,你別生氣”這五字鑽入了木婉清的耳中,不由得她不大吃一驚,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麼,她……她是你媽媽?”

段譽笑道:“剛纔我大叫‘媽媽’,你沒聽見麼?”轉頭向那道姑道:“媽,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兒子這幾日連遇兇險,很受惡人的欺侮,虧得木姑娘幾次救了兒子性命。”

忽聽得柳樹叢外有人大叫:“玉虛散人!千萬小心了,這是四大惡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見那道姑神色有異,還道她已吃了雲中鶴的虧,顫聲道:“你……你和他動過了手麼?”

雲中鶴朗聲笑道:“這時動手也還不遲。”一句話剛說完,雙足已站上馬鞍,便如馬背上豎了一根旗杆,突然身子向前伸出,右足勾住馬鞍,兩柄鋼抓同時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斜身欺到馬左,拂麈卷着的兩枝小箭激飛而出。雲中鶴閃身避過。那道姑搶上揮拂麈擊他左腿,雲中鶴竟不閃避,左手鋼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側身避過,拂麈回擊。雲中鶴向前邁了一步,左足踏上了馬頭,居高臨下,右手鋼抓橫掃而至。

朱丹臣喝道:“下來。”縱身躍上馬臀,左判官筆點向他左腰。雲中鶴左手鋼抓一擋,以長攻短,反擊過去。玉虛散人拂曉麈抖處,又襲向他的下盤。雲中鶴雙手鋼抓飛舞,以一敵二,竟然不落下風。木婉清見他站在馬上,不必守護胸腹,頗佔便宜,颼的一箭射出,穿入那馬左眼。那馬身子一聲慘嘶,便即跪倒。玉虛散人拂麈圈轉,已纏住了雲中鶴右手鋼抓的手指。朱丹臣奮身而上,連攻三招。玉虛散人和雲中鶴同時奮力回奪。

雲中鶴內力雖然強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擋架朱丹臣的判官筆,又要防備木婉清的毒箭,只感手臂一震,拂麈和鋼抓同時脫手,直飛上天。他料知今日已討不了好去,罵道:“大理國的傢伙,專會倚多取勝。”雙足在馬鞍一登,身子如箭般飛出,左手鋼抓勾住一株大柳樹的樹枝,一個翻身,已在數丈之外。木婉清一箭射去,拍的一聲,短箭釘在柳樹上,雲中鶴卻鴻飛冥冥,已然不知所蹤。跟着噹啷啷一聲響亮,拂麈和鋼抓同時落在地下。

朱丹臣躬身向玉虛散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禮,說道:“丹臣今日險些性命難保,多蒙相救。”玉虛散人微微一笑,道:“十多年沒動兵刃,功夫全擱下了。朱兄弟,這人是什麼來歷?”朱丹臣道:“聽說四大惡人齊來大理。這人位居四大惡人之末,武功已如此了得,其餘三人可想而知。請……請你還是到王府中暫避一時,待料理了這四個惡人之後再說。”

玉虛散人臉色微變,慍道:“我還到王府中去幹什麼?四大惡人齊來,我敵不過,死了也就是了。”朱丹臣不敢再說,向段譽連使眼色,要他出言相求。

段譽拴起拂麈,交在母親手裡,反雲中鶴的鋼抓拋入了小湖,說道:“媽,這四個惡人委實兇惡得緊,你既不願回家,我陪你去伯父那裡。”玉虛散人搖頭道:“我不去。”眼圈一紅,似乎便要掉下淚來。段譽道:“好,你不去,我就在這兒陪你。”轉頭向朱丹臣道:“朱四哥,煩你去稟報我伯父和爹爹,說我母子倆在這兒合力抵擋四大惡人。”

玉虛散人笑了出來,道:“虧你不怕羞,你有什麼本事,跟我合力抵擋四大惡人?”她雖給兒子引得笑了出來,但先前存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還是流下臉頰,她背轉了身,舉袖抹拭眼淚。

木婉清暗自詫異:“段郎的母親怎地是個出家人?眼看雲中鶴這一去,勢必會同其餘三個惡人聯手來攻,他母親如何抵敵?她爲什麼一定堅執不肯回家躲避?啊,是了!天下男子負心薄倖的爲多,段郎的父親定是另有愛寵,以致他母親着惱出家。”這麼一想,對她大起同情之意,說道:“玉虛散人,我幫你禦敵。”

玉虛散人細細打量她相貌,突然厲聲道:“你給我說實話,到底‘修羅刀’秦紅棉是你什麼人?”木婉清也氣了,說道:“我早跟你說過了,我從來沒聽見過這名字。秦紅棉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我全不知情。”

玉虛散人聽她說到‘是人是畜生’,登時釋然,尋思:“她若是修羅刀的後輩親人,決不會說‘畜生’兩字。”雖聽她出言挺撞,臉色反而溫和了,笑道:“姑娘莫怪!我適才見你射箭的手法姿式,很像我所識的一個女子,甚至你的相貌也有三分相似,以致起疑。木姑娘,令尊、令堂的名諱如何稱呼?你武功很好,想必是名門之女。”木婉清搖頭道:“我從小沒爹沒孃,是師父養大我的。我不知爹爹、媽媽叫什麼名字。”玉虛散人道:“那麼尊師是那一位?”木婉清道:“我師父叫作‘幽谷客’。”玉虛散人沉吟道:“幽谷客?幽谷客?”向着朱丹臣,眼色中意示詢問。

朱丹臣搖了搖頭,說道:“丹臣僻處南疆,孤陋寡聞,於中原前輩英俠,多有未知。這‘幽谷客’前輩,想必是位隱逸山林的高士。”這幾句話,便是說從來沒聽見過‘幽谷客’的名字。

說話之間,忽聽得柳林外馬蹄聲響,遠處有人呼叫:“四弟,公子爺無恙麼?”朱丹臣叫道:“公子爺在這兒,平安大吉。”片刻之間,三乘馬馳到觀前停住,褚萬里、古篤誠、傅思歸三人下馬走近,拜倒在地,向玉虛散人行禮。

木婉清自幼在山野之中長大,見這些人禮數羅嗦,頗感厭煩,心想:“這幾個人武功都很高明,卻怎地見人便拜?”

玉虛散人見這三人情狀狼狽,傅思歸臉上受了兵刃之傷,半張臉裹在白布之中,古篤誠身上血跡斑斑,褚萬里那根長長的鐵桿子只剩下了半截,忙問:“怎麼?敵人很強麼?思歸的傷怎樣?”傅思歸聽她問起,又勾起了滿腔怒火,大聲道:“思歸學藝不精,慚愧得緊,倒勞王妃掛懷了。”玉虛散人幽幽的道:“你還叫我什麼王妃?你記心須得好一點纔是。”傅思歸低下了頭,說道:“是!請王妃恕罪。”他說的仍是‘王妃’,當是以往叫得慣了,不易改口。

朱丹臣道:“高侯爺呢?”褚萬里道:“高侯爺受了點兒內傷,不便乘馬快跑,這就來了。”玉虛散人輕輕“啊”的一聲,道:“高侯爺也受了傷?不……不要緊麼?”褚萬里道:“高侯爺和南海鱷神對掌,正鬥到激烈處,葉二孃突然自後偷襲,侯爺無法分手,背心上給這婆娘印了一掌。”玉虛散人拉着段譽的手,道:“咱們瞧瞧高叔叔去。”孃兒倆一齊走出柳林,木婉清也跟着出去。褚萬里等將坐騎系在柳樹上,跟隨在後。

遠處一騎馬緩緩行來,馬背上伏着一人。玉虛散人等快步迎上,只見那人正是高升泰。段譽快步搶上前去,問道:“高叔叔,你覺得怎樣?”高升泰道:“還好。”擡起頭來,見到了玉虛散人,掙扎着要下馬行禮。玉虛散人道:“高侯爺,你身上有傷,不用多禮。”但高升泰已然下馬,躬身說道:“高升泰敬問王妃安好。”玉虛散人回禮,說道:“譽兒,你扶住高叔叔。”

木婉清滿腹疑竇:“這姓高的武功着實了得,一枝鐵笛,數招間便驚退了葉二孃,怎地見了段郎的母親卻也這般恭敬?也稱她爲‘王妃’,難道……段郎……段郎他……竟是什麼王子麼?可是這書呆子行事莫名其妙,那裡像什麼王子了?”

玉虛散人道:“侯爺請即回大理休養。”高升泰道:“是!四大惡人同來大理,情勢極是兇險,請王妃暫回王府。”玉虛散人嘆了口氣,說道:“我這一生一世,那是決計不回去的了。”高升泰道:“既是如此,我們便在玉虛觀外守衛。”向傅思歸道:“思歸,你即速回去稟報。”傅思歸應道:“是!”快步奔向系在玉虛觀外的坐騎。

玉虛散人道:“且慢!”低頭凝思。傅思歸便即停步。

木婉清見玉虛散人臉色變幻,顯是心中疑難,好生不易決斷。午後日光斜照在她面頰之上,晶瑩華彩,雖已中年,芳姿不減,心道:“段郎的媽媽美得很啊,這模樣挺像是畫中的觀音菩薩。”

過了半晌,玉虛散人擡起頭來,說道:“好,咱們一起回大理去,總不成爲我一人,叫大夥兒冒此奇險。”段譽大喜,跳了起來,摟住她頭頸,叫道:“這纔是我的好媽媽呢!”傅思歸道:“屬下先去報訊。”奔回去解下坐騎,翻身上馬,向北急馳而去。褚萬里牽過馬來,讓玉虛散人、段譽、木婉清三人乘坐。

一行人首途前赴大理,玉虛散人、木婉清、段譽、高升泰四人乖馬,褚萬里、古篤誠、朱丹臣三人步行相隨。行出數裡,迎面馳來一小隊騎兵。褚萬里快步搶在頭裡,向那隊長說了幾句話。那隊長一聲號令,衆騎兵一齊躍下馬背,拜伏在地。段譽揮了揮手,笑道:“不必多禮。”那隊長下令讓出三匹馬來,給褚萬里等乘坐,自己率領騎兵,當先開路。鐵蹄錚錚,向大道上馳去。

木婉清見了這等聲勢,料知段譽必非常人,忽生憂慮:“我還道他只是個落魄江湖的書生,因此上要嫁便嫁。瞧這小子的排場不小,倘若他是什麼皇親國戚,或是朝中大官,說不定瞧我不起這山野女子。師父言道,男人越富貴,越沒良心,娶妻子要講究什麼門當戶對。哼哼,他好好娶我便罷,倘若三心兩意,推三阻四,我不砍他幾劍纔怪。我纔不理他是多大的來頭呢?”一想到這事,心裡再也藏不住,縱馬馳到段譽身邊,問道:“喂,你到底是什麼人?咱們在山頂上說過的話,算數不算?”

段譽見馬前馬後都是人,她忽然直截了當的問起婚姻大事,不禁止頗爲尷尬,笑到:“到了大理城內,我慢慢跟你說。”木婉清道:“你若是負……負心……我……我……”說了兩個“我”字,終於說不下去了。段譽見她脹紅了粉臉,眼中淚水盈盈,更增嬌豔,心中愛念大盛,低聲道:“我是求之不得,你放心,我媽媽也很喜歡你呢。”

木婉清破涕爲笑,低聲道:“你媽媽喜不喜歡我,我又理她作甚?”言下之意自是說“只要你喜歡我,那就成了。”

段譽心中一蕩,眼光轉處,只見母親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兩人,不由得大窘。

早牌時分,離大理城沿有二三十里,迎面塵頭大起,成千名騎兵列隊馳來,兩面杏黃旗迎風招展,一面旗上鄉着‘鎮南’兩個紅字,另一面旗上鄉着‘保國’兩個黑字。段譽叫道:“媽,爹爹親自迎接你來啦。”玉虛散人哼了一聲,勒停了馬。高升泰等一干人一齊下馬,讓在道旁。段譽縱馬上前,木婉清略一猶豫,也跟了上去。

片刻間雙方馳近,段譽大叫:“爹爹,媽回來啦。”

兩名旗手向旁讓開,一個紫袍人騎着一匹大白馬迎面奔來,喝道:“譽兒,你當真胡鬧之極,累得高叔叔身受重傷,瞧我不打斷你的兩腿。”

木婉清吃了一驚,心道:“哼,你要打斷段郎的雙腿,就算你是他的父親,那也決計不成。”只見這紫袍人一張國字臉,神態威猛,濃眉大眼,肅然有王者之相,見到兒子無恙歸來,三分怒色之外,倒有七分喜歡。木婉清心道:“幸好,段郎的相貌像他媽媽,不像你。,否則似你這般兇霸霸的模樣,我可不喜歡。”

段譽縱馬上前,笑道:“爹爹,你老人家身子安好。”那紫袍人佯怒道:“好什麼?總算沒給你氣死。”段譽笑道:“這趟若不是兒子出去,也接不到娘回來。兒子所立的這場汗馬功勞,着實了不起。咱們就將功折罪,爹,你別生氣吧。”紫袍子人哼了一聲,道:“就算我不揍你,你伯父也饒你不過。”雙腿一挾,白馬行走如飛,向玉虛散人奔去。

木婉清見那隊騎兵身披錦衣,甲冑鮮明,兵器擦得閃閃生光,前面二十人手執儀仗,一面朱漆片上寫着“大理鎮南王段”六字,另一面虎頭牌上寫着“保國大將軍段”六字。她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兒,見了這等威儀排場,心下也不禁肅然,問段譽道:“喂,這鎮南王,保國大將軍,就是你爹爹嗎?”

段譽笑着點頭,低聲道:“那就是你公公了。”

木婉清勒馬呆立,霎時間心中一片茫然。她呆了半晌,縱馬又向段譽身邊馳去。大道上前後左右都是人,她心中突然只覺說不出的孤寂,須得靠近段譽,才稍覺平安。

鎮南王在玉虛散人馬前丈餘處勒定了馬,兩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誰都不開口。段譽道:“媽,爹爹親自接你來啦。”玉虛散人道:“你去跟伯母說,我到她那裡住幾天,打退了敵人之後,我便回玉虛觀去。”鎮南王陪笑道:“夫人,你的氣還沒消嗎?咱們回家之後,我慢慢跟你陪禮。”玉虛散人沉着臉道:“我不回家,我要進宮去。”

段譽道:“很好,咱們先進宮去,拜見了伯父、伯母再說。媽,這次兒子溜到外面去玩,伯父一定生氣,爹爹多半是不肯給我說情的了。還是你幫兒子去說幾句好話吧。”玉虛散人道:“你越大越不成話了,須得讓伯父重重打一頓板子才成。”段譽笑道:“打在兒身上,痛在娘心裡,還是別打的好。”玉虛散人給他逗得一笑,道:“呸!打得越重越好,我纔不可憐呢。”

鎮南王和玉虛散人之間本來甚是尷尬,給段譽這麼插科打諢,玉虛散人開顏一笑,僵局便打開了。段譽道:“爹,你的馬好,怎地不讓給媽騎?”玉虛散人說道:“我不騎!”向前直馳而去。

段譽縱馬追上,挽住母親坐騎的轡頭。鎮南王已下了馬,牽過自己的馬去。段譽嘻嘻直笑,抱起母親,放在父親的白馬鞍上,笑道:“媽,你這麼一位絕世無雙的美人兒,騎了這匹白馬,更加好看了。可不真是觀世音菩薩下凡嗎?”玉虛散人笑道:“你那木姑娘纔是絕世無雙的美人兒,你取笑媽這老太婆麼?”

鎮南王轉頭向木婉清乍去。段譽道:“她……她是木姑娘,是兒子結交的……結交的好朋友。”鎮南王見了兒子神色,已知其意,見木婉清容顏秀麗,暗暗喝采:“譽兒眼光倒是不錯。”見木婉清眼光中野氣甚濃,也不過來拜見,心道:“原來是個不知禮數的鄉下女孩兒。”心中記掛着高升泰的傷勢,快步走到他身邊,說道:“泰弟,你內傷怎樣?”伸指搭他腕脈。高升泰道:“我督脈上受了些傷,並不礙事,你……你不用損耗功力……”一言未畢,鎮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後頸中點了三指,右掌按住他腰間。

鎮南王頭頂冒起絲絲白氣,過了一盞茶時分,才放開左掌。高升泰道:“淳哥,大敵當前,你何苦在這時候爲我耗損內力?”鎮南王笑道:“你內傷不輕,早治一刻好一刻。待得見了大哥,他就不讓我動手,自己要出指了。”

木婉清見高升泰本來臉色白得怕人,但只這片刻之間,雙頰便有了紅暈,心道:“原來段郎的爹爹內功深厚之極,怎地段郎他……他卻又全然不會武功?”

褚萬里牽過一匹馬來,服侍鎮南王上馬。鎮南王和高升泰並騎徐行,低聲詢問敵情。段譽與母親有說有笑,在鐵甲衛士前後擁衛之下向大理城馳去,卻不免將木婉清冷落了。

黃昏時分,一行人進了大理城南門。‘鎮南’、‘保國’兩面大旗所到之處,衆百姓大聲歡呼:“鎮南王爺千歲!”“大將軍千歲!”鎮南王揮手作答。

木婉清見大理城內人煙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鋪,市肆繁華。過得幾條街道,眼前筆直一條大石路,大路盡頭聳立着無數黃瓦宮殿,夕陽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輝煌,令人目爲之眩。一行人來到一座牌坊之前,一齊下馬。木婉清見牌坊上寫着四個大金字:“聖道廣慈”,心想:“這定是大理國的皇宮了。段郎的伯父竟住在皇宮之中,想必位居高官,也是個什麼王爺、大將軍之流。”

一行人走過牌坊,木婉清見宮門上的匾額寫着‘聖慈宮’三個金字。一個太監快步走將出來,說道:“啓稟王爺:皇上與娘娘在王爺府中相候,請王爺、王妃回鎮南王府見駕。”鎮南王道:“是了!”段譽笑道:“妙極,妙極!”玉虛散人橫他一眼,嗔道:“妙什麼?我在皇宮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監道:“娘娘吩咐,務請王妃即時朝見,娘娘有要緊事和王妃商量。”玉虛散人低聲道:“有什麼要緊事了?詭計多端。”段譽知道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母親不肯回自己王府,是以先到鎮南王府中去相候,實是撮合他父母和好的一番美意,心下甚喜。

一行人出牌坊後上馬,折而向東,行了約莫兩里路,來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門前兩面大旗,旗上分別繡的是‘鎮南’、‘保國’兩字,府額上寫的是‘鎮南王府’。門口站滿了親兵衛士,躬身行禮,恭迎王爺、王妃回府。

鎮南王首先進了府門,玉虛散人踏實上第一級石階,忽然停步,眼眶一紅,怔怔的掉下淚來。段譽半拉半推,將母親擁進了大門,說道:“爹,兒子得母親回來,立下大功,爹爹有什麼獎賞?”鎮南王心中喜歡,道:“你向娘討賞,娘說賞什麼,我便照賞。”玉虛散人破涕爲笑,道:“我說賞你一頓板子。”段譽伸了伸舌頭。

高升泰等到了大廳上,分站兩旁,鎮南王道:“泰弟,你身上有傷,快坐下。”段譽同木婉清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見過皇上、皇后,便來陪你。”木婉清實是不願他離去,但也無法阻止,只得委委屈屈的點了點頭,逕在首座第一張椅上坐了下來。其餘諸人一直站着,直等鎮南王夫婦和段譽進了內堂,高升泰這才坐下,但褚萬里、古篤誠、朱丹臣等人卻仍垂手站立。

木婉清也不理會,放眼看那大廳,只見正中一塊,橫匾,寫着‘邦國柱石’四個大字,下首署着‘丁卯御筆’四個小字,楹柱中堂懸滿了字畫,一時也看不了這許多,何況好多字根本不識。侍僕送上清茶,恭恭敬敬的舉盤過頂。木婉清心想:“這些人古怪真多。”又見只有她自己與高升泰兩人有茶。朱丹臣等一干人迎敵之時威風八面,到了鎮南王府,卻恭謹肅立,大氣也不敢透一口,那裡像什麼身負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漢?

過得半個時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煩起來,大聲叫道:“段譽,段譽,幹麼還不出來?”

大廳上雖站滿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氣,隻聲不出,木婉清突然大叫,誰都嚇了一跳。高升泰微笑道:“姑娘少安毋躁,小王爺這就出來。”木婉清奇道:“什麼小王爺?”高升泰道:“段公子是鎮南王世子,那不是小王爺麼?”木婉清自言自語:“小王爺,小王爺!這書呆子像什麼王爺?”

只見內堂走出一名太監,說道:“皇上有旨:着善闡侯、木婉清進見。”高升泰見那太監出來,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木婉清卻仍大刺刺的坐着,聽那太監直呼已名,心中不喜,低聲道:“姑娘也不稱一聲,我的名字是你隨便叫得的麼?”高升泰道:“木姑娘,咱們去叩見皇上。”

木婉清雖是天不怕、地不怕,聽說要去見皇帝,心頭也有發毛,只得跟在高升泰之後,穿長廊,過庭院,只覺得走不完的一間間屋子,終於來到一座花廳之外。

那太監報道:“善闡侯、木婉清朝見皇上、娘娘。”揭開了簾子。

高升泰向木婉清使個眼色,走進花廳,向正中坐着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

木婉清卻不下跪,見那男人長鬚黃袍,相貌清俊,問道:“你就是皇帝麼?”

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國當今皇帝段正明,帝號稱爲保定帝。大理國於五代後晉天福二年建國,比之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還早了廿三年。大理段氏其先爲武威郡人,始祖段儉魏,佐南詔大蒙國蒙氏爲清平官,六傳至段思平,官通海節度使,丁酉年得國,稱太祖神聖文武帝。十四傳而到段正明,已歷一百五十餘年。

是時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歲尚幼,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廢除苛政,百姓康樂,華髟綏安,實是中國曆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主,史稱‘女中堯舜’。大理國僻處南疆,歷代皇帝崇奉佛法,雖自建帝號,對大宋一向忍讓恭順,從來不以兵戎相見。保定帝在位十一年,改元三,曰保定、建安、天佑,其時正當天估年間,四境寧靜,國泰民安。

保定帝見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開口便問自己是否皇帝,不禁失笑,說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說大理城裡好玩麼?”木婉清道:“我一進城便來見你了,還沒玩過。”保定帝微笑道:“明兒讓譽兒帶你到處走走,瞧瞧我們大理的風光。”木婉清道:“很好,你陪我們一起去嗎?”她此言一出,衆人都忍不住微笑。

保定帝回視坐在身旁的皇后,笑道:“皇后,這娃娃兒要咱們陪她,你說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幾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嗎?果然挺美麗的。”保定帝呵呵大笑,說道:“譽兒,木姑娘天真誠樸,有趣得緊。”

木婉清問道:“你爲什麼叫他譽兒?他常說的伯父,就是你了,是不是?他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氣,你別打他了,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記板子,既是姑娘說情,那就饒過了。譽兒,你還不謝謝木姑娘。”

段譽見木婉清逗得皇上高興,心下甚喜,知道伯父性子隨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說道:“謝過木姑娘說情之德。”木婉清還了一禮,低聲道:“你伯父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謝倒是不用謝的。”轉頭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總是個很兇很可怕的人,那知道你……你很好!”

保定帝除了幼年時曾得父皇、母后如此稱讚之外,十餘年來人人見他恭敬畏懼,從未有人贊過他‘你很好’三字,但見木婉清猶如渾金樸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對她更增三分喜歡,向皇后道:“你有什麼東西賞她?”

皇后從左腕上褪下一隻玉鐲,遞了過去,道:“賞了你吧。”

木婉清上前接過,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東西送給你。”皇后微微一笑,說道:“那我先謝謝你啦。”

忽聽得西首數間屋外屋頂上閣的一聲響,跟着鄰室的屋上又是閣的一響。

木婉清一驚,知有敵人來襲,那人來得好快。但聽得颼颼數聲,幾個人上了屋頂,褚萬里的聲音喝道:“閣下深夜來到王府,意欲何爲?”

一個嗓子嘶啞的粗聲道:“我找徒兒來啦!快叫我乖徒兒出來見我。”正是南海鱷神。

木婉清吃驚更甚,雖兒王府中戒備森嚴,衛士如雲,鎮南王、高升泰、玉虛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諸人均武功高強,但南海鱷神實在太也厲害,如再得葉二孃、雲中鶴,以及那個未曾露過面的‘天下第一惡人’相助,四惡聯手,倘要強擄段譽,只怕也是不易阻擋。

只聽褚萬里喝道:“閣下高徒是誰?鎮南王府之中,那有閣下的徒兒?快快退去!”突然間嗤的一聲響,半空中伸下一張大手,將廳門上懸着的簾子撕爲兩半,人影一幌,南海鱷神已站在廳中。他豆眼骨溜溜的一轉,已見到段譽,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說得不錯,乖徒兒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爲徒,跟我去學功夫。”說着伸出雞爪般的手來。抓向段譽肩頭。

鎮南王見他這一抓來勢勁急,着實厲害,生怕他傷了愛子,當即揮掌拍去。兩人手掌相碰,砰的一聲,均感內力受震。南海鱷神心下暗驚,問道:“你是誰?我來帶領我的徒兒,關你什麼事?”鎮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這孩子是我兒子,幾時拜你爲師了?”

段譽笑道:“他硬要收我爲徒,我說早已拜過師父了,可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鱷神瞧瞧段譽,又瞧瞧鎮南王段正淳,說道:“老的武功倒很強,小的卻是一點不會,我就不信你們是爺兒倆。段正淳,咱們馬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兒子好了。可是你教武功的法子不對,你兒子太過膿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淳道:“可惜什麼?”南海鱷神道:“你兒子很像我,是塊極難得的學武材料,只須跟我學得十年,包他成爲武林中一個了不起的高手。”

段正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但適才跟他對掌,已知此人武功好生了得,正待回答,段譽已搶着說道:“嶽老三,你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師父,你回南海萬鱷島去再練二十年,再來跟人談論武學。”南海鱷神大怒,喝道:“憑你這小子,也配說我武功不行?”

段譽道:“我問你:‘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那是什麼意思?”南海鱷神一呆,怒道:“那有什麼意思?胡說八道。”段譽道:“你連這幾句最淺近的話也不懂,還談什麼武學?我再問你:‘損上益下,民說無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那又是什麼意思?”

保定帝、鎮南王、高升泰等聽到他引‘易經’中的話來戲弄此人,都不禁好笑。木婉清雖不懂他說些什麼,但猜到多半是酸秀才在掉書包。

南海鱷神一怔之間,只見各人臉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段譽說的多半不是好話,大吼一聲,便要出掌相擊。段正淳踏上半步,攔在他與兒子之間。

段譽笑道:“我說的都是武功秘訣,其中奧妙無窮,料你也不懂。你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做我師父,豈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哈哈,我拜的師父有的是玉洞神仙,有的是飽學宿儒,有的是大德高僧。你啊,再學十年,也未必能拜我爲師。”

南海鱷神大吼:“你拜的師父是誰?叫他出來,露幾手給我瞧瞧。”

段正淳見來者只是四惡之一,武功雖然不弱,比自己可還差了一籌,不妨拿這渾人來戲耍一番,以博皇上、皇后與夫人一燦,當下由得兒子信口胡說,也不出言阻止。

段譽見伯父臉上笑嘻嘻地,父親又對己縱容,更加得意了,向南海鱷神道:“好,你有膽子便在這裡,我去請我師父來,你可別嚇得逃走。”南海鱷神怒道:“我嶽老二一生縱橫江湖,怕過誰來?快去,快去。”段譽轉身出房。

南海鱷神向各人臉上逐一瞧去,只見人人都是是臉露微笑,心想:“我這徒兒武功這等差勁,狗屁不如,他師父會有什麼能耐?老子半點也不用怕他。”

只聽得靴聲橐橐,兩個人走近房來。段譽在門外說道:“嶽老三這傢伙逃走了麼?爹,你別讓他逃走,我師父來啦。”南海鱷神吼道:“我逃什麼?他媽的,快叫你師父進來。你不肯改投明師,想是你的暗師不答允。我先把你狗屁師父的脖子扭斷,你沒了師父,就非拜我爲師不可。哈哈,這主意高明之極。”

他自稱自贊聲中,段譽帶了一人進來,衆人一見,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人小帽長袍,兩撇焦黃鼠須,眯着一雙紅眼睛,縮頭聳肩,形貌猥瑣,玉虛散人等認得乃是王府中管帳師爺的手下霍先生。這人整日價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專愛和王府中的僕役賭博。這時帶着七他酒意,胸前滿是油膩,被段譽拖着手臂,畏畏縮縮的不敢進來。一進花廳,便向保定帝和皇后叩下頭去。保定帝不認得他是誰,說道:“罷了!”

段譽挽着霍先生的手臂,向南海鱷神道:“嶽老三,我諸位師尊之中,以這位師父武功最淺,你須先勝得了他,方能跟我另外的師父比武。”南海鱷神哇哇大叫,說道:“三招之內,我嶽老地若不將他摔個稀巴爛,我拜你爲師。”段譽眼光一亮,說道:“你這話是真是假?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倘若不作數,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南海鱷神叫道:“來,來,來!”段譽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師父動手,我自己來接你三招也成。”

南海鱷神聽到雲中鶴的傳言,匆匆忙忙趕來大理鎮南王府,一心只想擒去段譽,要他作南海一派的傳人,待得和段正淳對了一掌,始有懼意,覺得要在這許多高手環繞之下擒走段譽,實在大爲不易,單是徒兒的老子,恐怕就打他不過,聽得段譽願和自己動手,當真再好不過,一出手就可將他扣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強,也就不敢動彈,只有眼睜睜的讓自己將徒兒帶走,便道:“好,你來接我三招,我不出內力,決不傷你便是。”

段譽道:“咱們言語說明在先,三招之內你如打我不倒,那便如何?”

南海鱷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譽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別說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內要是打你不倒,我就拜你爲師。”段譽笑道:“這裡大家都聽見了,你賴不賴?”南海鱷神怒道:“嶽老二說話,素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段譽道:“嶽老三!”南海鱷神道:“嶽老二!”段譽道:“嶽老三!”南海鱷神道:“快來動手,羅裡羅唆的幹什麼?”段譽走上兩步,和他相對而立。

廳中衆人自保定帝、皇后而下,除了木婉清外,人人都是是看着段譽長大的,均知他好文厭武,從來沒學過武功,這次保定帝和段正淳逼着他練武,他竟離家出走,別說和一流高手過招,就是尋常的衛士兵卒,他也決計不是對手。初時衆人均知他是故意戲弄這渾人,但到後來說話僵了,竟逼得真要和他放對。雖然南海鱷神一心想收他爲徒,不致傷他性命,但這人性子兇野,說不定突然間狂性大發,段譽以金枝玉葉之體,如何可輕易冒險?玉虛散人首先出言攔阻:“譽兒莫要胡鬧,這等山野匹夫,不必多加理會。”皇后也道:“善闡侯,你下令擒了這個狂徒。”

善闡侯高升泰躬身道:“臣高升泰接旨。”轉身喝道:“褚萬里、古篤誠、傅思歸、朱丹臣四人聽令:娘娘有旨,擒了這個犯駕狂徒。”褚萬里等四人一齊躬身道:“臣接旨。”

南海鱷神眼見衆人要羣起而攻,喝道:“你們大夥兒都來好了,老子也不怕。你兩個是皇帝、皇后嗎?你兩個也上吧!”

段譽雙手急搖,道:“慢來,慢來,讓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說。”

保定帝素知這侄兒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說不定他暗中另有機謀,好在南海鱷神不會傷他性命,又有兄弟和善闡侯在旁照料,決無大礙,便道:“衆人且住,讓這狂徒行領教一下大理國小王子的高招,也無不可。”

褚萬里等四人本要一擁而上,聽得皇上有旨,當即站定。

段譽道:“嶽老三,咱們把話說明在先,你在三招中打我不倒,就拜我爲師。我雖做你師父,但你資質太笨,武功我是不能教你的,你答不答允?”南海鱷神怒道:“誰要你教武功?你又會什麼狗屁武功了?”段譽道:“好,那你答允了。拜師之後,師尊之命,便不可有違,我要你做什麼,你便須遵命而行,否則欺師滅祖,不合武林規矩。你答不答允?”南海鱷神不怒反笑,說道:“這個自然。你拜我爲師之後,也是這樣。”

段譽將所學的凌波微步默想了十幾步,覺得要逃過他三招,似乎也並不難,但一生從未和人動過手,這南海鱷神武功又太高,畢竟全無把握,還是預留後步的爲妙,說道:“就是這樣。不過你要收我爲徒,須得將我幾位師父一一打敗,顯明你武功確比我各位師父都高,我才拜你爲師。”心想:“要是給他三招之內一把抓住,我就將這裡武功高強之人一個個說成是我師父,讓他一個個打去便了。”南海鱷神道:“好吧!好吧!你盡說不練,那可不像我了。咱們南海派說打就打,不能含糊。”

段譽指着他身後,微笑道:“我一位師父早已站在你的背後……”南海鱷神不覺背後有人,回頭一看。段譽陡然間斜上一步,有若飄風,毛手毛腳的抓住了他胸口‘膻中穴’,大拇指對準了穴道正中。這一下手法笨拙之極,但段譽身上蘊藏了無量劍七名弟子的內力,雖然不會運用,一抓之下,勁道卻也不小。南海鱷神只感胸口一窒,段譽左手又已抓住他肚臍上的‘神闕穴’。‘北冥神功’卷軸上所繪經脈穴道甚多,段譽只練過手太陰肺經和任脈兩圖,這‘膻中’、‘神闕’兩穴,正是任脈中的兩大要穴。

南海鱷神一驚之下,急運內力掙扎,突覺內力自膻中空急瀉而出,全身便似脫力一般,更是驚慌無已。段譽已將他身子倒舉起來,頭下腳上的摔落,騰的一聲,他一個禿禿的大頭撞在地下。幸好花廳中鋪着地毯,並不受傷,他急怒之下,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左手便向段譽抓去。

廳上衆人見此變故,無不驚詫萬分。段正淳見南海鱷神出抓凌厲,正要出手阻格,卻見段譽向左斜走,步法古怪之極,只跨出一步,便避開了對方奔雷閃電般的這一抓。段正淳喝采:“妙極!”南海鱷神第二掌跟着劈到。段譽並不還手,斜走兩步,又已閃開。

南海鱷神兩招不中,又驚又怒,只見段譽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過三尺,突然間一聲狂吼,雙手齊出,向他胸腹間急抓過去,臂上、手上、指上盡皆使上了全力,狂怒之下,已顧不得雙手若是抓得實了,這個‘南海派未來傳人’便是破胸開膛之禍。

保定帝、段正淳、玉虛散人、高升泰四人齊聲喝道:“小心!”卻見段譽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輕飄飄的已轉到了南海鱷神背後,伸手在他禿頂上拍了一掌。

南海鱷神驚覺對方手掌居然神出鬼沒的拍到了自己頭頂,暗叫:“我命休矣!”但頭皮和他掌心一觸,立知這一掌之中全無內力,左掌翻上,嗤的一下,將段譽手背上抓破了五條血痕。段譽急忙縮手,南海鱷神一抓餘力未衰,五根手指滑將下來,竟在自己額頭上也抓出了五條血痕。

段譽連避三招,本來已然得勝,但童心大起,在南海鱷神腦門上拍了一掌,他既不知自己內力已頗爲不弱弱,自也絲毫不會使用,險些反被擒住,當下腳步連錯,躲到了父親身後,已嚇得臉上全無血色。

玉虛散人向兒子白了一眼,心道:“好啊,你向伯父與爹爹學了這等奇妙功夫,竟一直瞞着我。”

木婉清大聲道:“嶽老三,你三招打他不倒,自己反被他摔了一交,快磕頭拜師啊。”南海鱷神抓了抓耳根,紅着臉道:“他又不是真的跟我動手,這個不算。”木婉清伸手指括臉,道:“羞不羞?你不拜師,那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了。你願意拜師呢,還是願意做烏龜兒子王八蛋?”南海鱷神怒道:“都不願。我要跟他打過。”

段正淳見兒子的步法巧妙異常,實是瞧不出其中的訣竅,低聲在他耳邊道:“你別伸手打他,只乘機拿他穴道。”段譽低聲道:“兒子害怕起來了,只怕不成。”段正淳低聲道:“不用怕,我在旁邊照料便是。”

段譽得父親撐腰,膽氣爲之一壯,從段正淳背後轉身出來,說道:“你三招打不倒我,便應拜我爲師了。”南海鱷神大吼一聲,發掌向他擊去。

段譽向東北角踏了一步,輕輕易易的便即避開,喀喇一聲,南海鱷神這掌擊爛了一張茶几。段譽凝神一志,口中輕輕念道:“觀我生,進退。艮其背,不獲其人;行其庭,不見其人。鼎耳革,其行塞。剝,不利有修往。羝羊觸藩,不能退,不能遂。”竟是不看南海鱷神的掌勢來路,自管自的左上右下,斜進直退。南海鱷神雙掌越出越快,勁力越來越強,花廳中砰嘭、喀喇、嗆啷、乒乓之聲不絕,椅子、桌子、茶壺、茶杯紛紛隨着他掌力而壞,但始終打不到段譽身上。

轉眼間三十餘招已過,保定帝和鎮南王兄弟早瞧出段譽腳步虛浮,確然不會半點武功,只是不知他如何得了高人傳授,學會一套神奇之極的步法,踏着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第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他倘若真和南海鱷神對敵,只一招便已斃於敵人掌底,但他只管自己走自己的,南海鱷神掌力雖強,始終打他不着。再看一會,兩兄弟互視一眼,臉上都閃過一絲憂色,同時想到:“這南海鱷神假使閉起眼睛,壓根兒不去瞧譽兒到了何處,隨手使一套拳法掌法,數招間便打到他了。”但見南海鱷神的臉色越轉越黃,眼睛越睜大,卻沒想到這個法子,掌法變幻,總是和段譽的身子相差了一尺兩尺。

然而這麼纏鬥下去,段譽縱然不受損傷,要想打倒對方,卻也萬萬不能。保定帝又看了半晌,說道:“譽兒,走慢一半,迎面過去,拿他胸口穴道。”

段譽應道:“是!”放慢了腳步,迎面向南海鱷神走去,目光和他那張兇狠焦黃的臉一對,心下登生怯意,腳下微一窒滯,已偏了方位。南海鱷神一抓插下,從段譽腦袋左側直劃下去,插得他左耳登時鮮血淋漓。段譽耳上疼痛,怯意更甚,加快腳步的橫轉直退,躲到了段正淳背後,苦笑道:“伯父,那不成!”

段正淳怒道:“我大理段氏子孫,焉有與人對敵而臨陣退縮的?快去打過,伯父教的不錯。”玉虛散人疼惜兒子,插口道:“譽兒已和他對了六十餘招,段氏門中有此佳兒,你還嫌不足麼?譽兒,你早勝啦,不用打了。”段正淳道:“不用擔心,我擔保他死不了。”玉虛散人心中氣苦,淚水盈盈,便欲奪眶而出。

段譽見了母親這等情景,心下不忍,鼓起勇氣,大步而出,喝道:“我再跟你鬥過。”這次橫了心,左穿右插的迴旋而行,越走越慢,待得與南海鱷神相對,眼光不和他相接,伸出雙手,便往他胸口拿去。

南海鱷神見他出手虛軟無力,哈哈大笑,斜身反手,來抓他肩頭,不料段譽腳下變化無方,兩人同時移身變位,兩個下里一靠,南海鱷神的胸口剛好湊到段譽手指上。段譽看準穴道方位,右手抓住了他‘膻中穴’,左手抓住了‘神闕穴’。他內力全然不會運使,雖已抓住了兩處要穴,但若南海鱷神置之不理,不運內力而緩緩擺脫,段譽原也絲毫奈何他不得。可是南海鱷神要害受制,心中一驚,雙手急伸,突襲對方面門。這一招以攻爲守,攻的是段譽眼目要害,武學中所謂‘攻敵之不得不救’,敵人再強,也非回手自救不可,那就擺脫了自己的危難,原是極高明的打法。不料段譽於臨敵之道一竅不通,對方手指抓到,他全沒想到急速退避,雙手仍是抓住南海鱷神的穴道。

這一下可就錯有錯着,南海鱷神體內氣血翻滾,涌到兩處穴道處忽遇阻礙,同時‘膻中穴’中內力又洶涌而出,雙手伸到與段譽雙眼相距半尺之處,手臂便不聽使喚,再也伸不過去。他一口真氣,再運內力。

段譽右手大拇指的‘少商穴’中只覺一股大力急速涌入。南海鱷神內力之強,與無量劍七名弟子自是不可相提並論,段譽登時身子搖幌,立足不定。他知局勢危急,只須雙手一離對方穴道,自己立時便有性命之憂,是以身上雖說不出的難受,還是勉力支撐。

段正淳和段譽相距不過數尺,見他臉如塗丹,越來越紅,當即伸出食指抵在他後心‘大椎穴’上。大理段氏‘一陽指’神功馳名天下,實是非同小可,一股融和的暖氣透將過去,激發段譽體內原有的內力。南海鱷神全身劇震,慢慢軟倒。段正淳伸手扶住兒子。段譽內息回順,將南海鱷神送入自己手太陰肺經的內力緩緩儲向氣海,一時卻也說不出話來。

段正淳以‘一陽指’暗助兒子,合父子二人之力方將南海鱷神制服,廳上衆人均瞭然於心,雖是如此,南海鱷神折服在段譽手下,卻也無可抵賴。

此人也真了得,段譽雙手一離穴道,他略一運氣,便即躍起身來,眯着一對豆眼凝視段譽,臉上神情古怪之極,又是詫異,又是傷心,又是憤怒。

木婉清叫道:“嶽老三,我瞧你定是甘心做烏龜兒子王八蛋,拜師是不肯拜的了。”南海鱷神怒道:“我偏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師便拜師,這烏龜兒子王八蛋,嶽老二是決計不做的。”說着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向段譽連磕了八個響頭,大聲叫道:“師父,弟子嶽老二給你磕頭。”

段譽一呆,尚未回答,南海鱷神已縱身躍起,出廳上了屋頂。屋上“啊”的一聲慘呼,跟着砰的一響,一個人被擲進廳來,卻是一名王府衛士,胸口鮮血淋漓,心臟已被他伸指挖去,手足亂動,未即便死,神情極是可怖。這衛士的武功雖不及褚萬里等,卻也並非泛泛,居然被他舉手間便將心挖土去,四大衛護近在身旁,竟不及相救。衆人見了無不變色。

木婉清怒道:“郎君,你收的徒兒太也豈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叫他吃點苦頭不可。”段譽一顆心兀自怦怦大跳,說道:“我僥倖得勝,全仗爹爹相助。下次若再遇到,只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有什麼本事叫他吃苦頭?”

古篤誠和傅思歸將那衛士的屍體擡了出去,段正淳吩咐厚加撫卹,妥爲安葬。

那七分醉、三分醒的霍先生只嚇得筱筱發抖,退了下去。

保定帝道:“譽兒,你這套步法,當是從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將出來的,卻是何人所授?當真高明。”段譽道:“孩兒是從一個山洞中胡亂學來的,卻不知對也不對,請伯父指點。”保定帝問道:“如何從山洞中學來?”

段譽於是略敘如何跌入無量山深谷,闖進山洞,發現一個繪有步法的卷軸。至於玉像、**等等,自然略而不提,這些身子**的神仙姊姊圖像,如何能給伯父、伯母、爹爹、媽媽見到?而木婉清得知自己爲神仙姊姊發癡,更非大發脾氣不可。敘述不詳,那也是夫子筆削春秋、述而不作的遺意了。

段譽說罷,保定帝道:“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顯是隱伏有一門上乘內功,你倒從頭至尾的走一遍看。”段譽應道:“是!”微一凝思,一步步的走將起來。保定帝、段正淳、高升泰等都是內功深厚之人,但於這步法的奧妙,卻也只能看出了二三成。段譽六十四卦走完,剛好繞了一個大圈,迴歸原地。

保定帝喜道:“好極!這步法天下無雙,吾兒實是遇上了極難得的福緣。你母親今日回府。吾兒陪娘多喝一杯吧。”轉頭向皇后道:“咱們回去了吧!”皇后站起身來,應道:“是!”

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后起駕回宮,直送回鎮南王府的牌樓之外。

(第六回完)

---------------------------------------------------------

木婉清好奇心起,快步走過去察看。見這青袍人長鬚根根漆黑,一雙眼睜得大大的,望着江心,竟然一霎也不霎。

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六章 誰家子弟誰家院第十六章 昔時因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四十三章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釋名第二章 玉壁月華明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四十一章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四十一章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第十一章 向來癡第二十五章 莽蒼踏雪行第二十章 悄立雁門,絕壁無餘字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六章 誰家子弟誰家院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三十一章 輸贏成敗 又爭由人算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四十九章 敝屣榮華 浮雲生死 此身何懼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釋名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第九章 換巢鸞鳳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繮系嗔貪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三章 馬疾香幽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繮系嗔貪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四十八章 王孫落魄 怎生消得 楊枝玉露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第三十五章 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第四十三章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二十五章 莽蒼踏雪行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第十八章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第九章 換巢鸞鳳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第十八章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
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六章 誰家子弟誰家院第十六章 昔時因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四十三章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釋名第二章 玉壁月華明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四十一章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四十一章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第十一章 向來癡第二十五章 莽蒼踏雪行第二十章 悄立雁門,絕壁無餘字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六章 誰家子弟誰家院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三十一章 輸贏成敗 又爭由人算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四十九章 敝屣榮華 浮雲生死 此身何懼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釋名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第九章 換巢鸞鳳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繮系嗔貪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十章 劍氣碧煙橫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三章 馬疾香幽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繮系嗔貪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四十八章 王孫落魄 怎生消得 楊枝玉露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第三十五章 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第四十三章 王霸雄圖 血海深恨 盡歸塵土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二十五章 莽蒼踏雪行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第十八章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第九章 換巢鸞鳳第十九章 雖萬千人吾往矣第十八章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四章 崖高人遠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