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九【流落江湖】

兩天後的黃昏,陸華楓到了大孤山下,這就是他師父的隱居之地了。

他鬆開繮繩,讓馬兒自去尋找青草,自己順着小路向山上走去。

這兩天來,他日思夜想,雖然不相信師父是段恨天,但心中卻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他輕功極佳,山路崎嶇險惡,怪石斷谷,極難行處便一掠而過,盞茶時分便見一所紅牆碧瓦、幽靜雅緻的小院出現在面前。

推開院門,叫道:“師父!師父!”房門開處,一個白髮白鬚的老人走了出來,他身後還跟着個青紗蒙面的女子。

他淡淡的看了陸華楓一眼,道:“你慌慌張張的,出什麼事了?”陸華楓喘着粗氣,急切的問道:“師父,有人說你是段恨天,是不是真的?”白髮老人一怔:“是誰說的?”陸華楓道:“是華山派的於景。”白髮老人“哼”了一聲,淡淡地道:“這小子的耳朵倒挺長的!不錯,我是段恨天。”

他聲音不大,陸華楓卻覺耳邊似響個霹靂,不由後退數步,顫聲道:“你說什麼?你……你真的是段恨天?爲什麼你不告訴我?還說是什麼紫竹隱士!”段恨天冷冷地道:“我沒有說我是段恨天,也沒有說我不是段恨天,紫竹隱士爲什麼不能是段恨天?段恨天就是紫竹隱士。”

陸華楓這下真的嚇呆了,他忽然想起了花惜玉的話,自己果然落入了一個圈套,到底是個什麼圈套,他現在還不清楚。段恨天利用了他的信任,他只怕就是這個圈套的策劃者。

他又悲又憤,呆了半晌,忽然狂笑道:“我居然做了段天魔的徒弟,這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哈哈……”

段恨天“哼”了一聲,從他身邊走過,徑自出門去了。那青紗女子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夜色蒼茫。

一陣寒風吹來,陸華楓不禁打了個冷顫。

他擡起頭,漫天的寒星眨着眼睛,似乎帶着一種冷酷的笑意。遠處孤山巨大的陰影隱在夜幕裡,象一隻隨時可以躍起噬人的猛獸。

他記不清自己是怎樣走下山的,白馬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他沒有找,也不想去找。

遠處“嘎”的一聲尖叫,一隻夜鳥飛了起來,象是受了什麼驚嚇,尖叫着飛向遠處。

他忽然覺得有些冷,下意識的裹緊衣服。風吹樹叢發出‘沙沙’地聲音,不知爲什麼,他忽然有些害怕。他自然不是怕妖魅鬼怪,更不怕毒蛇猛獸,他只覺心裡發寒,到底怕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在路邊坐了下來,想認真思考一下,腦中卻又一片混亂。

若非親耳聽到師父親口承認,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師父就是天龍教教主,他風趣和藹,多年來對自己疼愛有加,他怎麼也不能把他和天魔段恨天劃上等號。

忽聽耳邊有人輕輕地道:“三公子!”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他一跳,他擡起頭,這才發現身旁站着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他精神恍惚,有人走到近前都沒有覺察。

他愣了一下,道:“何堂主,是你呀。”此人是陸家堡刑堂副堂主何威。

何威道:“屬下奉堡主之命一路跟隨公子到此。”他腦中混亂,反應也有些遲鈍,愣了一會才問道:“什麼事?”何威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辭。陸華楓道:“你直說好了。”

何威低下頭,輕聲道:“堡主說,三公子既然是天魔的弟子,今後就不必再回陸家堡了,他也沒有這個兒子。”陸華楓只覺心裡一痛,半晌無語。

何威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又道:“這是大公子讓我交給公子的。”陸雨亭深知父親的脾氣,明白他既然做出這個決定,就已經無法挽回,自己實在也無能爲力,只有讓何威帶些金銀給這個倒黴的弟弟,讓他在外面不至於太清苦,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見陸華楓望着遠處出神,何威便將包裹輕輕放在他腳邊,道:“公子如果沒什麼吩咐,屬下就告退了。”他“嗯”了一聲,依舊呆望着天邊。何威猶豫了一下,躬身一揖,轉身大步離去。

天色陰沉沉的。

陸華楓順着官道慢慢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其實他也無處可去。這些天來他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腦中卻是一片空白。

將近中午,卻下起了大雪。

他衣衫單薄,寒風吹在臉上有如刀割。他卻不覺得冷,比起他心底的傷痛,這又算得了什麼呢?

身旁忽然響起一聲馬嘶,一個少女的聲音叫道:“楓哥!”接着一個溫軟的身子已撲進懷中,道:“可算找到你了!”

他愣了一下,定睛看去,正是玉星兒。

玉星兒喜極而泣,道:“我找了這許多天,今天終於見到你了!”

他嘆了口氣,道:“你還找我幹什麼?”玉星兒道:“我是你未婚妻子,當然要跟着你。”陸華楓只覺頭又大了,苦笑道:“我已經不是陸家堡的三公子了,現在我只是個流落江湖、居無定所的人。”玉星兒道:“就算你當乞丐我也跟着你!”她語聲雖輕,卻說得堅決無比。

他心中感動,輕輕地道:“星兒,你是個好姑娘,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玉星兒道:“爲什麼?”他嘆了口氣:“我心裡已有了別人,不能再愛你。”玉星兒道:“我知道,你愛林師姐。”他愣住了:“你怎麼知道的?”玉星兒道:“你昏迷時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陸華楓沉默了。

玉星兒低聲道:“前些天我收到林師姐的信,她跟慕容昭定婚了。”他心痛如絞,垂首不語。

雪花紛紛揚揚,兩人身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

玉星兒忽然道:“楓哥,讓我們忘了以前的事,重新開始好不好?”他搖了搖頭,道:“星兒,我不想騙你,我忘不了雪筠,你還是快回家去吧。”

她咬着嘴脣,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低下頭,輕輕地道:“你就算要趕我走,也該請我吃頓飯吧?我從昨天一直沒吃過東西。”

這是一個小鎮上最好的飯館了。

陸華楓低頭喝着悶酒。玉星兒看着面前的菜,卻沒動一下筷子。

旁邊有三個大漢正在喝酒猜拳,聲音甚是吵鬧。

一個面目粗豪的大漢道:“大哥,咱們這樣做成麼?”一個藍衣大漢道:“怎麼不成?那小子已經被趕出了陸家堡,現在不知有多少人想抓他呢。”

陸華楓心中一動,暗想他們說得莫非是自己?

卻聽另一青衣大漢道:“難道陸千里會眼睜睜的看着別人對付自己的兒子?”藍衣大漢道:“那又怎樣?現在就算那小子死了陸千里也沒話好說。”

他暗暗嘆了口氣,心中甚是傷感。

藍衣大漢又道:“告訴兄弟們都勤快些,誰先找到那小子重重有賞。”

陸華楓道:“星兒,吃完飯你就趕快回家吧。”玉星兒道:“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他皺起眉,道:“不許任性!”玉星兒低下頭,眼淚一滴滴地落在桌上。

他心知此時不能心軟,自己前途未卜,她跟自己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當下冷起臉道:“快點吃,吃完趕緊走!”

旁邊那面目粗豪的大漢忽然走了過來,他的臉已喝的通紅,走到玉星兒身邊,道:“小姑娘,這小子不要你……你乾脆跟着我吧,小白臉沒一個好東西……”他舌頭已經大了,話也有些說不清。

玉星兒大怒,反手一掌摑在他臉上。那大漢愣了一下,頓時大怒,罵道:“不識擡舉的小賤人!”大手一伸,抓了過來。玉星兒卻動也不動。

只聽“啪”地一聲,那大漢另一邊的面頰上又捱了重重的一掌,直打得他原地轉了幾圈,半天沒回過神來。揉揉眼睛晃晃腦袋,這纔看清旁邊的少年滿面怒容,正冷冷的瞪着他。

另兩個大漢見狀呼喝着撲了上來,陸華楓又怎會將他們放在眼裡?手臂輕揮,三個大漢已飛了出去。

忽聽門有人冷冷地道:“陸三公子真是好身手啊!”話音未落,四、五條大漢已搶進門來,爲首的一個卻是黃一飛。

黃一飛看着他,神情就象看到小雞的狐狸,露出一抹奸笑,道:“陸三公子,久違了!”陸華楓冷冷的道:“黃大俠有何見教?”

黃一飛道:“我先來介紹一下,”指着身旁幾人道:“這是黃山派掌門諸百川,這位是鐵劍門的孫大俠,這位是六和莊的李莊主。這幾位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姓陸的小子,你還不趕快束手就擒?”

陸華楓淡淡地道:“抱歉的很,在下一向孤陋寡聞,沒聽過這幾位大俠的名頭。”

諸百川大怒,喝道:“我來教訓教訓這狂妄的小子!”飛身掠起,向他當頭抓下。

陸華楓冷冷一笑,卻不閃避,右手一翻,一雙筷子對準了諸百川的掌心。諸百川一驚,自己這一抓下去,等於將掌心送到人家的筷子上了。當下硬生生地收住招式,變抓爲掌,劈向他肩頭。陸華楓視若無睹,居然端起了酒杯喝酒。眼看肩頭就要中掌,諸百川卻“啊”地一聲,忽然摔倒。原來他只顧攻敵,卻忘了防守,膝邊的“犢鼻穴”被陸華楓用腳尖踢中。

衆人俱是一驚,鐵劍門孫澤縱身上前,一拳直搗過去,卻覺手中多了件物件,膩膩的,他大吃一驚,急忙躍開細看,原來是根雞腿。不由又是尷尬,又是氣惱,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六和莊莊主李洪上前道:“我來領教領教陸三公子的高招!”一掌拍出。他不愧是一流好手,這一掌力道極猛且狠辣至極。

陸華楓身形一側,反掌直切他手腕。李洪驀然變掌爲抓,扣向他的脈門。陸華楓冷笑道:“好個老滑頭!”突然掠向旁邊。

李洪一怔:“你搗什麼鬼?”忽覺左側勁風襲到,急忙全力右躍,卻覺腳下一絆,一個踉蹌。扭頭看去,地上不知何時倒放了一條凳子。原來陸華楓手上接招時已悄悄將條凳子踢到他右側,故意從左邊進招迫他向右閃避,本想讓他摔上一跤,誰知他竟未摔倒,心中不覺也有幾分佩服。

黃一飛見三人連遭戲弄,心下更怒,叫道:“陸華楓,老子來陪你玩幾招!”縱身上前,道:“拔劍!我要領教領教段天魔的天龍劍法!”

他心中一痛,冷冷地道:“我沒帶劍。”諸百川道:“借給你好了!”陸華楓冷冷地道:“多謝!”驀然出手二指如鉤向他臉上戳去。諸百川大吃一驚,急忙舉手一隔,腰間長劍已被他拿到了手中。

黃一飛冷笑道:“果然好身手!”從腰間取出一條軟鞭:“請!”手腕一抖,軟鞭如蛇一般直捲過來。

二人在這裡相鬥,旁邊觀戰的三人也甚爲緊張。孫澤道:“李兄,你看黃大俠怎麼樣?”李洪沉呤不語,諸百川卻道:“這小子有多大道行,能敵得住黃大俠?”陸華楓從他腰間取走寶劍,他甚覺面上無光,心中恨極,只盼黃一飛把這小子斃於鞭下。

七、八招一過,陸華楓心下了然,黃一飛武功確是不錯,較之天龍教陳流沙不相上下。

轉眼間兩人拆了二三十招,黃一飛頭上冒出了汗珠,暗想:“今天難道要陰溝裡翻船不成?”一念及此渾身燥熱,一條軟鞭越發舞得密不透風,緊緊護住全身。

陸華楓連攻幾招都被他擋開,心中也頗爲佩服,暗道:“黃一飛看似粗魯,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他這樣只守不攻,一時間陸華楓竟也拿他無可奈何。

瞥眼見李、孫、諸三人手握劍柄,臉上神色躍躍欲試。只要黃一飛一露敗象便即上前相助。這三人雖非絕頂高手,武功卻也不弱,倘若一擁齊上,陸華楓武功再高,也難以一敵四,何況他還要保護玉星兒。

心念一轉,暗道:“我跟他們較什麼勁呢?三十六計走爲上!”“唰唰唰”連攻三劍,趁黃一飛手忙腳亂之機拉起玉星兒掠出門去。

等衆人呼喝着追出門去,路上已沒了半個人影。

一直奔出二十餘里才停下腳步,陸華楓道:“現在你看見了吧?跟我在一起很危險的,你還是趕緊回家去吧。”玉星兒一邊喘息一邊道:“你有危險,我更不能走了。”他皺起眉,道:“乖乖地聽話,否則我永遠都不理你了。”玉星兒看着他的臉,扁了扁嘴,道:“天快黑了,這荒山野嶺,又這麼大的雪,你讓我怎麼走?”他想了想,道:“好吧,今天就找地方住一晚,明天一早你必須回去。”

又往前走了十幾裡,纔到了一個小鎮。

鎮上只有一家很小的客棧,由於天氣的緣故,並沒有什麼客人。

兩人均已疲憊不堪,吃過晚飯各自安歇。

朦朧中,陸華楓忽然聞見有種淡淡的香氣,心內一驚,暗道:“不好!”急忙想起身,卻覺頭一暈,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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