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劍上,濺起層層水霧。
透過水霧,凌月看到劍的那頭一張清秀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頭上臉上不斷地被雨水沖刷着,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凌月,眼神冰冷至極。
“你是大夫?”
年輕人的聲音響起,也如眼神一樣冰冷至極。
不等凌月開口又是一句。
“你救了牛二?”
“那你知不知道他都幹了什麼?”
年輕人說着往前一步,劍尖碰到了凌月的眉心。
“他是個爛人。”凌月平靜地伸出食指,擋開對方的劍,“我是個新手,很幸運找了這麼個可以練習醫術的機會,所以,你想殺他等他好了再殺。請你好好照顧他,如果你願意,到時候給他留一口氣,我試試能不能再把他救活,然後你再殺,如此循環……”
說着凌月撐開了傘,擦着他的身走過。
“你是誰?”
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後面傳來年輕人的問話。
凌月腳步一頓,看看前面的雨,自嘲了一句。
“不是好人。”
快步離去。
年輕人回頭,望着凌月的背影消失不見,神情有了瞬間的茫然,不是好人?
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收起劍走進了屋裡,濃濃的藥味叫他忍不住皺起了眉。
再看室內,牛二躺在那,全身包紮着,無聲無息。
猶豫了一下,上前探了探對方的鼻子,感到了微弱的呼吸。
擡手又把了下脈,脈象平穩。
年輕人面露驚訝。
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牛二的傷勢有多重,可是那樣重的傷,竟然被救活了……而且那個人還說是新手?
新手這麼厲害嗎?
……
凌月還是去看了一下那個滿身長瘡的小患者,小傢伙好多了,這也叫她心情微微好些。
回到了溫泉谷,簡單泡了個澡,便坐在案前,將治療牛二的過程詳細地寫下來。
寫完檢查了一遍,確定無誤後來找藥王。
燈下,藥王看着凌月寫的東西,凌月坐在那,看着窗外發呆。
雨聲敲打着窗子,竹林更是沙沙一片,明明是空靈的,可她卻說不出的心悶。
“很好。”
看完了,藥王很是滿意地道,可見凌月並不高興,“怎麼了?”
凌月擡頭,看着藥王。
“師父,我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我救的是個連壞人都稱不上的爛人……”
壞人或許還有人性的一面,而爛人卻連人性都沒有。
牛二就是這樣的人。
治療牛二需要很多藥材,在買這些藥材的時候也聽了太多牛二傷天害理的事。
可她依然盡力去救,並非是爲了可敬的生命,而是爲了她的醫術。
她毫無負擔地實施了所有能想到的,盡力將這段時間所學的,沒有顧忌,沒有擔心。
因爲她想的只是,看看自己的醫術能不能把對方救活!
當真的把人救活了,她又想將人殺死,因爲她知道,如果這個爛人活了,那又會有很多人爲此受害。
那她的救人也成了害人。
當打開門,看到劍指着她的時候,聽到對方說那番話的時候,她有些如釋重負。
她的那番等我救活了你再殺他,確實是她真實的想法。
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
這樣的想法讓她有些害怕。
救活了再殺,殺了再救活,反覆就爲了練習她的醫術。
即使爛人,她也沒權力這樣對待對方吧?
“你想多了,面對病人,你只是大夫,沒有好人壞人爛人,你要做的就是儘量把對方治好。至於你救活的那個人去害人、還是去助人,那就不是你的責任了。”
藥王端給她一杯茶,繼續說道。
“同樣,你盡力了,卻沒把對方治好,那樣的後果也不是你的責任。你所做的也只是,提高你的醫術,失敗了,保全自己,僅此而已。”
“師父,如果牛二真的叫我治好了,那個人聽了我的話,殺他又留口氣,叫我治,我又該怎樣?”凌月迷惘地看着藥王。
“當然要治。”藥王擡手撫着凌月的頭,目光帶着一絲悲憫,“那個人殺牛二,留下牛二一口氣,都是那個人想那麼做,並不是因爲你的話。即使如此反覆,那也是他的事,而你只管盡到一個大夫的責任,救人、治病就好。明白嗎?”
凌月還是覺得不是那樣的,可她更願意相信是這樣的,畢竟這是開脫最好的理由。
“小樹。”藥王拍拍她的頭,“你心性簡單,凡事跟着本心走就好,不要想太多。錯了,對了,都不重要,因爲世間本無對錯之分。在你眼裡是錯的,在別人眼裡或許就是對的,自古以來從來沒個公平的標準。”
“可人不是要有個道德底線嗎?”凌月不解地問道。
藥王淡淡笑了:“那要看什麼人了,當今皇上殺了三位兄長,在普通人眼裡那是弒兄,在官員眼裡,那是違法,在道德面前,那是十惡不赦。但那又如何?他還是皇上,一言九鼎,天下信服。”
凌月張了張嘴,最終苦笑:“師父還真會舉例子。”
“不是師父會舉例子,是你這些煩惱完全沒必要。你在醫藥上天分有限,那就只能另闢蹊徑,才能達到那個高度。”
“師父,你能不能不對我期望那麼高啊,壓力很大的啊。”
或許藥王說了皇上的事,凌月忽然覺得自己想的那些有些矯情,釋然了不少。
“不是師父期望你到那個高度,是如果你不到那個高度,你就無法活下去。”藥王認真地道,“有些人可以平淡地過一輩子,有些人註定不能,而你就是註定不能的。”
凌月剛要反駁,藥王接着道:“你的出生帶來太多的殺戮,你的活着,就要承擔這些後果,這不是你的錯,可世人不允許,所以,你只能走到最高處,高到,無人敢說那是你的錯!”
……
這次出谷,凌月鍛鍊了醫術,可更多的收穫卻是藥王最後的那番話。
“這不是你的錯,可是世人不允許。”
“你也只能走到最高處,高到,無人敢說那是你的錯。”
她從沒想過這些,學武功也只是單純地想成爲高手,卻沒意識到,如果不這樣,她就活不下去。
一旦和活下去聯繫到一起,都是沉重的,苦逼的,暗無天日的……
難道就因爲我是穿越的,我有金手指?
切!
凌月不屑地發個聲音,可是卻又不得不承認藥王說的對。
唉,姐的命還真是苦!
鋪上紙,和往常一樣給納蘭寫信。
“親愛的小公雞,我今天救了一個叫牛二的爛人……”
寫到這,凌月望着燈火怔了會,不知道納蘭又會怎麼看這件事,低頭,接着寫下去。
“……小公雞,你是不是覺得我太矯情了?”
“……你說世上到底有沒有一個公平的道德標準?”
“……我的出生,我的活着真的就是一個錯誤嗎?”
“……那我對小公雞的喜歡,是不是也是錯的?”
……
第一次凌月寫給納蘭的信,帶着淡淡的憂傷,和些許的不確定。
因爲有了牛二這樣的重症病人,凌月第二日再次出谷。
沒想到那個年輕人還真的聽了她的話,留下照顧牛二了。
凌月給牛二灌了藥,又換了藥,期間那個年輕人一直幫着忙。
“你就是那個來報殺父仇人的小白臉吧?”
有了藥王的開導,又給納蘭寫信發泄一番,凌月也恢復了平日的嘻哈。
年輕人本來面露憤恨,可聽到小白臉頓時一僵。
“別對我發火啊,這可不是我說的!”凌月加了一句,洗了手,去外屋熬米湯,一會好餵給牛二喝。
年輕人默默地跟過來,坐在她的對面,輕聲說道:“我叫畢詩軒,家是京都的,父母到這邊做生意,被牛二殺了,還有我妹妹,才十三歲,還被牛二那個畜生給禍害了……”
說到這他面色猙獰,手也攥得緊緊的。
“……一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凌月等他平靜下來問道:“怎麼沒報官?”
“報官?”畢詩軒冷笑,“牛二他再強又算個什麼東西!他上面有老大,跟官府很熟。說起來,還得感謝暗衛司那些人,要不是年前那個小王爺叫人把牛二的老大和那個官砍了,我也不敢動牛二。”
凌月手一頓,還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因果。
她知道那十天納蘭殺了不少人,特別是地痞無賴。
“暗衛司的人做的還是不乾淨,不然牛二也就不會活到現在了。”
“當時他見風頭不好躲了。不過也幸好這樣,我才能親手手刃仇人!”畢詩軒痛快地道。
凌月看看他,忽然道:“你這名字起得這麼詩情畫意,你父母應該希望你考取功名吧,如今仇也報了,還是不要這麼仇恨了,好好過日子吧。”
畢詩軒立刻不悅:“你不說治好了讓我再殺一次嗎?你反悔了!”
凌月忍不住翻個白眼給他。
“這關我什麼事,他是我的病人,我治好他是應該的,你殺不殺他那是你的事!”
“那我給你留一口氣,你還治嗎?”
“治啊,但是……”
“我懂,這不關你的事,你只是大夫。”
凌月看着他眼底帶着一絲諷刺,不禁有些不自在。
沉默半刻,凌月還是忍不住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的親人遭遇這樣的事,我可能會比你更狠,只是……”
“你是女的吧?”畢詩軒出聲打斷她的話。
嗯?
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