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顧家老宅
“你說這楊惠芸也不會教兒子,教出這麼個不孝的兒子來,也不怕被人家笑話。”二兒媳婦吳氏一邊擇着菜一邊樂道。
只要那邊過得不好,她就高興,因此在一聽到這個傳言的時候,高興的多吃了一碗飯,惹的婆婆高氏很是不滿,呵斥了幾句。
即便如此,她也仍是覺得高興,對婆婆的責罵也就沒那麼在意了。
女人一生要依靠三個男人,幼時依靠父親,大時依靠丈夫,老時依靠兒子。
楊惠芸眼看着這三個依靠都靠不住了,怎麼能不讓她感到心裡開心。
三兒媳婦姜氏聽着照例是沉默不語,然而她的耳朵豎的直直的,表面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實則十分專注的聽着吳氏的幸災樂禍,眼底一片幽暗。
“哼,我早看出那顧淮安不是什麼好苗子了,小小年紀,裝的人模人樣的,一看就是肚裡藏着壞墨水!”
“阿孃,你在說誰啊?”吳氏正罵的痛快呢,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顧月環走進竈房裡。
“月環啊,我在說你那個大堂哥呢。”吳氏見女兒靠近,連忙從鍋裡夾出一小塊肉塞到她嘴裡,餘光還偷瞄了眼姜氏,見她背對着自己,連忙小聲說道,“快吃。”
家裡的肉都是給男人們吃的,因爲他們要下地幹活,所以家裡有了什麼好玩意都先給他們吃用。
其次則是家裡的幾個小子,他們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吃得好長的也快些。
至於女人們,那是隻有看的份兒。
吳氏由於是負責做飯的,常常能趁着炒菜的時候偷吃一兩塊。
當然她是背對着姜氏吃的。
但是顧月環就沒這個機會了。
因此在顧月環出現時,她偶爾也會塞給她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肉,讓她嚐嚐味兒。
“唔。”吃進嘴裡的肉實在太小,嚼不了幾下就給吞嚥進肚了,顧月環還來不及回味肉的味道,聞言疑惑道,“大堂哥怎麼了?”
姜氏還正認真的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兒,對身後的動靜彷彿一點也沒有察覺一樣,穩坐如泰山。
吳氏剛纔一個人獨自言語了許久,雖然說的挺高興,但因爲一直沒有人迴應,她總覺得不得勁兒。
現在聽女兒主動接話,忍不住激動說道:“阿孃在說你那個大堂哥啊,太沒有良心了,只顧着讓自己上學堂唸書,生生掏空了家裡的銀子,連你大伯孃想買安胎的藥都沒錢買。”
吳氏“呵”了一聲,譏誚道:“前些時候那蔡大姐還給你大堂哥介紹了個活計呢,結果你大堂哥嫌苦不肯去,就被你大伯孃給回絕了。”
“還有這事兒?”顧月環倒是從未聽聞過這件事,有些驚訝了,“不是說大堂哥在鎮上一家書局找到了一份抄書的活兒嗎?”
“那能賺幾個錢?”吳氏正彎着腰往竈膛裡添柴,聞言不屑道,“他如今每日都要去鎮上的學堂,就算是抄書,一個月下來也不過得一錢銀子左右,他又不肯放棄上學堂,這開銷啊遠遠比賺的要大,長此以往,可不就是把家底撈空了嗎?”
顧月環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低聲道:“我就覺得大堂哥是不可能念出個什麼名堂來,現在一看,可不就是嗎?”
“啊?你在說什麼?”顧月環聲音太小,吳氏都沒聽清楚她說的什麼,直起身來大着嗓門問了一聲,把顧月環嚇了一跳。
“沒沒沒,我沒說什麼。”顧月環趕緊矢口否認,而後眼珠一轉,復又問道,“那現在大堂哥怎麼辦?是還接着念呢還是拿錢給大伯孃買藥?”
“他愛買不買,反正他們家都已經分出去了,他們家那些個破事我纔沒那個閒工夫搭理呢。”吳氏翻炒着鍋裡的菜哼道。
顧月環聽聞嘴角一抽,對自己阿孃的舉動無語了。
也不知道是誰一天到晚只要一聽見大伯孃他們一家的消息就激動的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不已的,時常關注他們家的消息,細微末節都不肯放過。
不過她知道她阿孃死要面子,也沒有當面拆穿,只隨口應和了兩句就離開了竈房。
她原本也就是想過來看看今晚做的什麼菜,這會兒已經知道了就不想呆在裡頭了。
吳氏想着顧淮安那邊的情況,心裡一高興,放鹽的手多抖了兩下,到晚飯吃飯時婆婆高氏一吃就嚐出來了,當即臉色難看的大罵起來。
“你個敗家的婆娘!炒個菜都放這麼多鹽!是幾輩子沒給你吃過鹽了啊?到我們家來禍禍鹽!”
其實吳氏放的鹽並不多,畢竟一大家子人都要吃的菜,份量多,就算手抖多加了一點進去也不算什麼。
只是平日裡控制鹽的量控制慣了,高氏一下子發現不對,心疼之下這才破口大罵了吳氏。
然而她覺得鹹了,在忙碌一天流了一身汗此刻滿嘴都是淡味的人口裡,卻是覺得剛剛好。
因此顧家老/二顧鬆皺了皺眉頭,打斷了母親的話:“我覺得今天的鹽放的還可以,配着米飯吃剛剛好,阿孃若是覺得鹹了,讓她給你倒一碗清水來洗一下不就好了。”
聽見自己的大兒子這麼說了,高氏縱使滿腹牢騷,也不敢說什麼了。
然而閉上嘴是閉上嘴了,心裡仍是惱怒的很,一頓飯下來不知給吳氏遞了多少眼刀子過去。
吳氏知道婆婆正在滿心不爽,不敢在此時觸怒她,只得埋着頭,做小伏低的吃着手裡的飯,菜都不敢多夾一點,生怕再次惹得婆婆不悅。
見她態度放的如此低微,高氏看了心裡總算是舒服了幾分,晚飯的後半段纔沒再狠狠瞪着她,吳氏也才鬆了一口氣。
吃過晚飯,大人們都在屋子裡歇着消食,或是趁着天還未黑去村頭大樹下坐着聊聊天。
顧初語則是在竈房裡燒着水,顧月環趁着周圍沒有大人在,也跟到了竈房,對着她冷嘲熱諷。
“大堂哥這書怕是要念不成了,顧初語,你的願望要落空了,可有什麼想說的嗎?”
顧初語扇着火的手一頓,擡起頭來看着依靠在門邊上的人,語氣不鹹不淡的說道:“大堂哥念不着書,考不上科舉,你以爲只有我一個人受影響嗎?”
若是顧淮安能中舉,於他們這一支來說,可是受益最多的。
畢竟顧山是她們嫡親的大伯,比起另外幾支已經出了五服的顧家人來說,他們纔是打斷了骨頭還連着筋的嫡親家人。
這是分了家也無法改變的血脈。
只是二伯孃一直看不清這點,還幫着外人四處宣揚大伯孃一家的壞話,顧初語心裡突然升起了幾分埋怨。
別人要看笑話那是別人,因爲大堂哥就算中了進士也與他們無關,自然是樂見其成了。
可對他們一家來說,這就是一個能從村子裡出去的機會啊!
顧初語眼裡滿是陰鬱的看着火,火苗跳動的赤色光線照在她的臉上,隱隱現現的,感覺她的臉此刻有些扭曲。
“哼,科舉是這麼容易就考上的嗎?小叔讀了這麼多年的書,最後不還是隻能留在鎮上給當個賬房先生?連個秀才的功名都考不上,你以爲大堂哥就一定能高中舉人啊?”顧月環輕蔑道。
她阿孃說,四叔讀了十來年的書,家裡的錢全都用在他身上了,最後也沒讀出個結果,白白浪費了那些銀子。
就連這賬房先生的活計,還是阿爺託了人找的。
就爲這,家裡又花了幾兩銀子出去。
因此吳氏對所謂的讀書好出人頭地這句話十分不屑,連帶着顧月環也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
顧初語聽見她這話,心裡煩躁得很,又不想跟她一般計較,遂敷衍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大堂哥就算繼續念下去,也不一定能高中。”
顧月環見她贊同了自己的說法,心裡正得意着,也看不出來顧初語是在敷衍她,於是一高興,轉身就走了。
顧初語看了眼她離去的背影,嘴角毫無感情的扯了扯,眼裡滿是蔑視的光。
這個蠢貨,大堂哥跟四叔能一樣嗎?
四叔唸書就跟玩兒一樣,三日打魚兩日曬網,夫子交待的功課也不好好做,平日裡就想着出去玩。
大堂哥可比四叔用功多了。
而且她還聽說,大堂哥的聰慧可是連何夫子都誇讚過的。
何夫子什麼人?
那可是舉人老爺!是差點就能做官的人!
而在這個時刻,顧長寧還不知道村裡人把他們家編排成了什麼樣。
她只以爲這次的流言也會像前幾次那樣,傳一陣子就自己消停了。
這次的流言卻與之前不同,每當有即將消散的跡象時,這流言又跟添加了油一樣重新燃了起來,愈演愈烈,最後整個杏花村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不光在杏花村盛傳,還有漸漸往隔壁村子傳的趨勢。
就在流言漸起的時候,身爲事件中的當事人,顧淮安和楊惠芸卻依然毫無知覺的平靜的過着自己的日子,絲毫不知道山雨即將來臨,又一波的事端馬上就要來到。
顧長寧亦是如此,她除了像往常一樣伺候後院的菜園子跟雞舍,還每日上山拾撿柴禾,負責準備家裡的一日三餐,跟着阿孃學習女紅等等。
經過她這些時日的努力,柴房已經堆了滿滿當當的柴禾,柳編編成的筐也已經堆滿了南屋的東次間。
一切都是爲了在秋末到來的時候好實現她的計劃。
顧長寧把自己的時間搭配安排如此緊密,一點空隙的時間都沒有,壓根分不出什麼心神去注意村子裡新的動向。
等到她後面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已經是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