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顧家,酉時
婆婆高氏正在後院喂着雞,二媳婦吳氏與三媳婦姜氏兩人則在竈房裡共同做着晚飯。
“你可聽說了沒?那李娘子挑選的兒媳婦又落空啦!”吳氏坐在小杌子上削着蘿蔔皮,滿是幸災樂禍的口吻說道。
姜氏動作穩穩的切着菜,聞言面上表情不變,神情淡淡道:“是嗎,這個我不太清楚。”
對她的平靜吳氏絲毫沒當回事,她這個三弟媳爲人木訥,不怎麼跟村裡婦人來往,整日裡不是忙着幹活就是忙着幹活,跟她說句話得到的迴應都不溫不火,沒什麼興致的模樣,好幾次把她憋的不行。
但除了姜氏外,家裡也沒幾個能陪她說話的,她也只能同她分享自己新聽來的傳言了。
因此就算是姜氏回話平平,給不出她想要的反應,吳氏仍是很習以爲常的接着往下說道:“這事在村子裡都傳遍了,你是沒瞧見李娘子臉上那難看的喲,嘖嘖嘖。話說那李大柱都快二十了吧?要再不娶親,別人都要懷疑他身體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也難怪李娘子着急了呢,這擱在誰家不是件上火的事兒?”
說話時的那股暗笑不要太明顯。
姜氏依然不爲所動,繼續保持沉默。
“不過呀,我聽說原來她託媒娘子看中了一個姑娘,那姑娘家里人據說也很滿意李大夫一家,本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怎麼突然說黃就黃了呢?”吳氏頗爲不解。
“……許是聽到了什麼?”
“應該不能吧,聽說那姑娘孃家離咱們村挺遠的,也沒有姻親在咱們村,上哪去聽說啊?”
姜氏再次沉默。
“要我說啊,就是活該!”吳氏哼道,“就他們家開的那藥,也不比鎮上藥店靈多少,居然要高出這麼多銀錢,簡直是掉進錢眼裡了!難怪找不到媳婦呢!”
這跟找不找得到媳婦其實沒關係,不過吳氏就願意把兩件事聯繫起來,看成是李家虧心事做多了的報應。
姜氏聽了這話沒有搭茬,就像是個空氣一樣的透明。
吳氏正快意的罵罵咧咧着,忽然聽見院子裡響起婆婆尖銳的一聲哭喊,兩人頓時一愣。
“哎喲我的寶啊,是哪個天殺的混蛋把你兩給打成這樣的啊!”
吳氏跟姜氏聽見婆婆的話好奇的走到竈房門前一看,兩人臉色登時變了又變。
“這是怎麼回事啊!”吳氏顧不得擦拭手上沾着的東西,急忙快步來到顧大勇面前查看他的傷勢,大聲嚷道,“大勇,你跟娘說,這是誰幹的!誰欺負你了?娘去找他算賬!”
吳氏滿臉憤怒,她自己都不捨得打一下的兒子居然被別人打成了這樣,要是被她知道是哪個小王八羔子打的,她非得去打回來不可。
顧大勇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嘴角還破了皮出了血,衣服又髒又亂,看着十分狼狽,令吳氏心疼的不行。
“二伯母,你不知道,打人的是……”顧海生剛要跟吳氏告狀,被二堂哥一個狠厲的眼神嚇住了,他囁嚅的動了動嘴脣,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是誰啊?你快說啊!到底是誰!”吳氏見他說了一半就不說了,當下急的催促道。
高氏也急着在一旁附和。
站在一旁的姜氏雖然沒有吳氏表現的這麼激動,但看着自己兒子同是一副狼狽的模樣,衣服沾上了泥土不說,臉上也有擦傷,她指甲都快掐進肉裡去了。
她一邊剋制着自己的情緒,一邊保持平靜的說道:“阿生,過來,讓娘看看你哪裡受傷沒。”
說罷朝他招了招手,只是這手有些微顫抖,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
“阿孃,好疼啊。”顧海生連忙奔到阿孃懷裡靠着她,一臉委屈的說道。
“阿生,你跟娘好好說說,那個不僅打了你二堂哥連你也一起打的人究竟是誰?”姜氏緩緩問道。
高氏與吳氏聞言齊齊看向顧海生,等着他說出個名字來。
顧海生有了阿孃支撐,心裡瞬間有了底氣,他正要開口說出顧長寧三個字,顧大勇在此時打斷了他的話:“阿奶,阿孃,這件事你們就別管了,這是我們男人自己的事,我們自己可以處理。”
他可不想自己被顧長寧打了一頓的事被宣揚出去,那樣的話他還怎麼在村子裡見人啊,他居然連個女娃都打不過,對方年歲還比他小,他們這邊還是二比一,真要說出去都丟死人了!
顧海生再次收到堂哥警告的眼神,他低了低頭,一臉的悶悶外加幾分不服氣。
難道顧長寧打他們一事就這麼算了嗎!
吳氏完全沒能理解兒子的心意,她急的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拼命催着他說出那個名字:“到底是誰欺負了你們,你跟阿孃說阿孃纔好爲你討回公道啊!”
高氏也心疼的看着她的大孫子,道:“大勇別怕,有阿奶給你做主呢,你儘管說沒事,我看是誰敢欺負我的寶貝孫子!”
顧大勇搖了搖頭,拉着顧海生對着她們道:“阿孃、阿奶,我先帶海生回屋上藥去了,總之這事你們別管就對了。”
“這孩子,咋不說是誰呢。”吳氏看着兒子離去的背影,皺着眉吶吶道,心裡很是不解。
“好了,這件事大勇說了讓你們別管你們就別管了,別在這裡藉機偷懶,還不趕緊去做飯!這天都要黑了!也不知道我們老顧家作了什麼孽,娶了兩個懶婆娘回來……”
高氏的聲音還在後頭不滿的罵着,吳氏撇了撇嘴,不甘不願的重新回了竈房。
姜氏也跟在她身後回到了竈房,只是一向沉靜的臉上此時浮起了一抹陰鷙,表情看着有些森然,與她平日裡老實木訥的形象天差地別,完全就不像是一個人。
好在她走在吳氏身後,方纔面上的變化吳氏毫無覺察,兩人又像先前那樣各自分工忙着自己的了。
而顧大勇在帶顧海生回房間上藥後,坐在一旁低頭不語,略有些陰沉。
“二堂哥,咱們就這麼算了嗎?”顧海生還是有些不高興,扁着嘴問。
“叫你不許說你就不許說,哪來這麼多廢話!”顧大勇沒好氣的道,“要是讓我知道你偷偷告訴了別人,讓我阿孃也知道了,小心你的皮知道嗎?!”
反正不能叫別人知道,不然他這面子往哪擱!
至於這仇……以後總能找到機會還回去的!
顧大勇在心裡哼了一聲。
“……哦。”顧海生心裡還是很委屈,但是見二堂哥這麼生氣的樣子,他也不敢說什麼,只好默默接受了。
等到晚上開了飯,顧鬆和顧全乾完活從田裡回來,看見兄弟兩人面上掛了彩,顧鬆擰着眉問了一下,得知他們跟別人打架沒贏,瞪了一眼罵道“沒出息”,就沒再說什麼了。
誰小時候沒打過幾場架,他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因此對顧大勇掛彩一事沒有吳氏表現的這麼緊張,他更關心的是顧大勇贏沒贏。
現在得知他打架輸了,立即拉下臉色,直到吃完都沒有一個好顏色。
高氏這邊當家作主的人是老/二顧鬆,本身在家裡就很是威嚴,此刻他在飯桌上黑着臉不說話,也沒人敢開這個頭,顧海生見二堂哥都只能低頭安靜的吃飯,他也把臉埋進飯碗裡,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吃過了飯,顧鬆跟顧全兄弟兩去附近的林子轉轉,準備砍些柴回來燒火。
老三媳婦姜氏在收拾了竈房後,剛走回自己的屋子拿出針線筐來做做繡活,就看見女兒在裡頭等着她了。
“阿孃。”九歲的顧初語看見她進來,忙喊了一聲。
“怎麼了?”姜氏老實木訥的臉上顯現出幾分柔和。
“弟弟臉上的傷是被誰打的?”
聽她提起這個姜氏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走到炕邊坐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弟弟沒說。”
“爲什麼啊?”
“大勇不讓他說。”
“大勇哥不讓說?難道打贏他的人是那幾個?”顧初語將雙腳盤起坐好,看着姜氏說道。
她知道村裡有幾個人跟顧大勇不對付,每次一見面不是吵架就是動手,如果是輸給他們的話,顧大勇確實有可能不願意說。
男孩子的臉面問題,尤其是像顧大勇這個年紀的男孩,更死要面子。
“我覺得應該是,但又有些不像。”姜氏拿過一根繡花針,穿着線說道。
“哪裡不像?”
“依大勇的脾氣,他要是輸給了那幾個,應該早就叫着要打回來了,這次怎麼這麼平靜?”姜氏也是不懂。
顧初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好了,不說這些了,阿孃前些時候教你的針法還記得嗎?”姜氏拿過繡棚,上頭繡着一朵未完工的菊/花,道,“你接着上次阿孃教你的針法繡下去。”
“……又是刺繡啊?”顧初語扁了扁嘴,頗有些不情願。
她對這個沒什麼天賦,每次不是繡歪了就是針扎到手,她現在一看刺繡就心裡發怵。
“小語,刺繡是每個姑娘家都要學的,甚至可以說,是用來區分你和別人的。”姜氏見狀也不逼她,而是和她講道理,“你若是繡藝比別人好,以後嫁入好人家的機會就比別人大,你難道以後願意嫁個只會種田渾身滿是泥巴的泥腿子嗎?”
顧初語鼓起臉頰,她當然是不願意了。
姜氏含笑着看着自己女兒,越看越滿意。
她的長相在村裡婦人裡頭屬於中等偏上一些,但因爲五官偏老實,性格也比較寡言,看上去就顯得有些木,沒有靈性,原本七分的容貌被生生拖成了五分。
但是顧初語跟她不一樣,不僅樣貌略勝於她,性格也不似她那般內向沉靜,小巧的瓜子臉上一雙細彎眉眼透着靈氣,顧盼神飛,姜氏對她寄予了很大的希冀,希望她能嫁一個家境殷實的婆家,下半輩子就再也不用爲了生計發愁了。
顧初語不知道阿孃心裡的打算,她只是知道阿孃不會害她的,因此就算自己再不喜歡,只要姜氏跟她說清楚了道理,她也還是會照做。
姜氏見女兒想通了,撫了撫她的頭髮,開始認真教她怎麼下針。
姜氏心裡莫名有種緊張感,她可聽人說了,楊氏已經在教顧長寧拿針了,她絕不會讓小語輸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