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寧因爲一直背對着顧淮安,手上還在忙着輕輕灑水的動作,看不到身後什麼情況。
顧淮安看着妹妹小小的一團身影在菜園子裡忙活,靜默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有些肅穆,半晌才接着說道:“以後每天晚飯後,我也去拾些柴禾回來吧。”
晚飯之後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可以繼續抄書,過了這個時間段屋裡的光線就暗了,但外頭還沒完全黑下來,他是想着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在附近林子裡或者山腳下撿些枯樹枝跟樹幹回來,減輕一下妹妹的負擔。
“不用不用,哥哥你每天這麼忙,要讀書練字還要抄書換錢,再去撿柴禾的話多辛苦啊!”顧長寧趕忙起身向他回拒道,“我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每天除了跟阿孃學繡活就是做做飯清掃一下院子什麼的,清閒得很,撿柴禾的事還是交給我吧!”
“可是,你也沒做過什麼粗活,砍柴又是件辛苦的活,你這麼突然的就要去砍柴,手上肯定要起水泡的,而且萬一你一個不小心沒拿住砍柴刀,砍到自己身上哪了……”顧淮安還是不大放心的看着她。
“……哥哥你能不能盼我點好!”說話這麼耿直真的好嗎!
顧長寧臉一黑,額上划着三條黑線的說道,“再說了,我也不是專門去砍的柴,是雙兒她們幾個每天都要上山割豬草的,我跟她們一起結伴同行,這也就是順路的事,哥哥你就別擔心了。”
說完她又加了一句,“起水泡就起水泡吧,將水泡挑破不就好啦。”
老實說,才半天的功夫她的手上就已經起了水泡,但她不想讓哥哥心疼,努力表現出一副毫無異常的樣子,藉以寬慰哥哥的心。
也許是顧長寧的表現太過鎮定,彷彿她去砍樹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被她的鎮定感染,顧淮安還真的讓她說服了,沒再提出什麼異議。
只是對她有一點要求,砍樹可以,但最多隻能砍胳膊粗細的樹幹,再粗一些的就不行了。
顧長寧連連點頭應了,默了幾秒,還是忍不住的說道:“哥哥你多慮了,就算我想砍更粗一點的樹幹回來,我也沒那個力氣啊。”
顧淮安纔不管這麼多,他這個妹妹打小就鬼精鬼靈的,鬼主意多得很,總是腦袋一歪就想出許多小主意。
他別的都不怕,就怕她先斬後奏,所以一定要先給她說好了才行。
撇開這些事不說,顧長寧在同顧淮安說到冬天的時候,又一次想起今年冬天是五十年不遇的大寒冬,再次想到那個時候他們家悲涼悽楚的境遇,心裡驀地一沉,握着葫蘆瓢的手猛地一緊,雙脣微抿,眼神中透着陰沉,內心還是決定多做兩手準備纔好。
這年的冬天帶走了阿孃的性命,她絕不會讓同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
“寧寧,你怎麼了?”顧淮安見妹妹說着說着,臉上神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納悶問道。
“啊?沒事,我只是恨自己的手太少,要是有個三頭六臂的可以同時做很多事就好了。”顧長寧長嘆一聲,重生回來想做的事情太多,多到她恨不得有兩個自己,如今只能一步一步的來,讓她不禁有些心急如焚。
顧淮安不知她心裡所想,但是這段時日見她確實忙的不行,先是忙着去集市賣東西、增加菜園子的蔬菜種類、主動承包起家裡的一應事務,還要去山上砍柴回來,就沒一刻停下來的。
顧淮安想到這不由得在心裡微微嘆了一息,走到顧長寧身邊,一邊用手從桶裡捧着水給菜園子澆水,一邊溫聲說道:“寧寧,有我們呢,哥哥和阿孃一直都在你身邊,你不是自己一個人的。”
顧長寧澆着水的手一抖,過會兒才緩緩點頭:“嗯。”
顧淮安笑了笑,擡手在她柔順的頭髮上揉了揉,隨後站起身,對着她道:“那我先回房抄書去了。”
“好。”
顧長寧看着哥哥遠去的背影,抿了抿脣,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知道哥哥已經看出了她的恐懼,纔會說這番話。
這些天她以爲自己掩藏的很好,以爲自己已經把上一世的過去都給拋開了,結果卻還是瞞不了人,因爲在她的內心深處,自己仍然是那個無依無靠,沒着沒落,孤家寡人的顧長寧。
前世的顧長寧是個時刻活在不安與茫然中的人。
顧長寧突然扁了一下嘴,回眸瞪着這片菜園子看了片刻,忽然猛地一氣兒將所有的菜種子都給澆上了水,這纔將水桶放好,拍了拍手,把頭一轉,回自己屋裡去了。
管他的呢,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是我顧長寧!
***
“寧寧,這樹莓好甜啊,好好吃!”陳雙坐在樹底下的石頭上,吃着樹莓高興的說道。
“你喜歡啊?喏,給你,我摘了好多呢。”顧長寧見她好像很喜歡的樣子,忙把手中裝着樹莓的大葉子遞過去,讓她多吃幾個。
“你上哪發現這麼多的樹莓?”杏兒咬着嘴裡的樹莓肉,好奇問道。
“就在我家面前那條山道上,往邊上走一點,被一人高的雜草遮擋的地方,有一排樹莓呢!”顧長寧想着剩下的樹莓她也不準備拿去賣了,索性拿來給小夥伴們分享,連位置都毫不吝嗇的告訴了她們。
楊錦坐在另一邊聽着她們的對話,一聲不吭的也吃着樹莓。
“有很多嗎?”杏兒瞪大了眼睛問道,“有多少?”
“大約七八叢灌木吧,我沒怎麼細數,摘的時候都是在每一叢上選的最紅的下來,剩下的顏色比較淺的我都沒理。”
“那就是說果子還在成長咯?太好了,後面還有的吃了!”杏兒興奮道。
顧長寧衝她一笑,脆生的應了一聲,就看着杏兒同陳雙說起了其他。
楊錦看見這一幕,忽地伸手拉了拉顧長寧的下襬,看見她轉身疑惑的回視自己後,才壓低了聲音湊近說道:“你發現了樹莓拿去賣就是了,怎麼還拿出來跟大家一起分?”
“別提了,之前趕集的時候已經賣過了,結果不太理想,嘗的人挺多,買的人一個沒有!”顧長寧聽見她的話,跟着一屁股坐在她身旁,壓低着聲音道,“而且爲了這事,阿孃還發了一頓火呢。”
“怎麼了?”楊錦一愣,賣個樹莓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就是、就是……”顧長寧想到阿孃發火的原因,一時有些訕訕的,“哥哥不是要上學堂嗎,我一看時辰到了,就趕緊催着哥哥去學堂,自己留在集市裡賣樹莓,然後被阿孃曉得了……”
楊錦聽到這裡明白了,黑着臉看她,“你膽子也太大了吧,才八歲就敢自己一人在集市裡擺攤,我比你大兩歲我都不敢,顧嬸子沒罵錯,你就該被好好罵一罵!”
“好啦好啦,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就別再念我了,下次我一定不會單獨去擺攤的行不行?”顧長寧聽着楊錦這番跟阿孃相似的話,忍不住求饒道,“我真的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楊錦看着她討好的模樣,白了她一眼,這才準備放過她,“行吧行吧,既然你已經知道……”
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楊錦皺着眉,視線瞥向一旁,只見夯土路的村道上,有兩名嬸子路過,她們看見顧長寧的一瞬間臉色變了,全都一副鄙夷的神態,就連經過時也儘量往遠離顧長寧的那邊走,好似她是一個什麼髒東西一樣,深怕離得近了沾染上晦氣。
在一旁說着閒話的杏兒和陳雙也注意到這邊的異常,兩人怔愣的看着那兩位嬸子,滿面懵然。
這是什麼情況?
顧長寧十分冷靜的看着那兩名嬸子,清澈黑亮的眸子裡古井無波。
“快看快看,那就是顧家那女娃,嘖,看起來水靈水靈的,想不到居然是這樣的脾性,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左邊頭上包着灰頭巾的一名婦人道。
“那楊惠芸聽說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平時一副知書達理,柔善溫菀的樣子,怎麼生出來的女兒……”右邊挽了個髮髻的年輕婦人驀地發出一聲輕笑,餘下來的話深藏其中,不言而喻。
雖然她有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由於顧長寧這邊的人都安靜的沒有說話,這名嬸子的話語還是清晰的傳了過來,連帶着話裡頭的輕視,被四位小姑娘聽得一清二楚。
陳雙很是擔心的偷偷瞄了一眼顧長寧,見她神情淡淡,很快又收回來,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到一樣,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頗有些掩耳盜鈴的味道。
坐在陳雙旁邊的杏兒則是蹙着眉的看着那兩名嬸子,神情裡滿是對她們的議論表示不滿。
同顧長寧挨在一起的楊錦簡單的掃了那邊一眼,旋即開口轉開話題道:“咱們方纔說到哪了?哦對了,杏兒,你剛纔說你們家又要開始孵小雞了?”
剛纔她們幾個還在聊各自家裡這些時日的情況,杏兒便順口說了一句她阿孃準備了幾窩蛋,正要給家裡的老母雞拿去孵,楊錦聽了一耳朵,這會兒直接拿來當轉移氛圍的話題了。
“是啊,我阿孃準備了六、七十枚蛋,就等着老母雞抱窩孵蛋了。”杏兒的注意力瞬間從兩位村婦人身上抽回,轉過臉看向她們,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