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鶴芬剋制着心頭幾乎難掩的闇火,在原地走了幾步,又回了一下頭,這裡光線並不是太好,她清不清楚女兒臉部的表情是怎樣的,但那同樣有着一頭俏麗短髮的女孩兒,幾乎是她年輕時的翻版,就那樣站在那裡,默默的、低垂着頭,兩隻手不安地絞動着,象一個做了錯事等待大人處罰的孩子。
可她的女兒有什麼錯?悌
她平抑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後對魯正梅說:“就按你說的吧,先把立維叫過來,不過這事兒,暫不要驚動別人,一會兒看看情況。”
魯正梅點頭,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陳安心裡,忽然就有些慌了,立維要過來……
魯正梅只簡單說了一句,讓他馬上來舞臺這邊,就收了線,在電話裡,她不能講太多。
接下來三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呈三角站姿。在這褃節兒上,出了這樣的事兒,要想解決完美確實有些棘手。
沒出兩分鐘,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那邊,一身黑色的常禮服,雪白的襯衫,打着漂亮的領結,倍兒有精神的樣子,身姿挺拔如白楊,兩條長腿幾步就邁近了。
陳安不由握緊了手指。
立維走過來,笑微微的,分別看了看她們三個,開口先叫了人:“董阿姨,媽媽……”感覺不對,母親和董阿姨的表情,繃得緊緊的,神情嚴峻,安安看上去也有點兒恍惚,他心裡莫名一緊,又覺得可笑,就笑着問:“怎麼了這是,您三位在這兒,開什麼秘密會議呢?”諛諛
董鶴芬就是一瞪眼,“老實說,你最近,有沒有關心過安安,有沒有給安安氣受?我瞧着我閨女,見一回瘦一回,你這未婚夫怎麼當的呀,這都馬上是你的人了,我怎能放心把閨女交給你?”她竹筒倒豆子一般,說得很不客氣,也是實情,安安的臉頰,原來還鼓鼓的。
立維笑:“天地良心,我哪有不關心她。”說着,畢竟有些不自然,不由撓了撓額角,瞥了陳安一眼:“我約她了,天天就想着吃飯就這檔子事……可她老不朝面兒,昨天在這彩排纔算抓住了她,擠出時間跑通州吃了一頓……是吧,安安,你給證明一下。”他說着,又看了看陳安,“咦……”他走過去,上下打量她。
陳安也看着他,他雖笑着,可眼睛卻是黑沉沉的。
他敲了敲她腦門:“哎,我說,你就這麼打算上臺?”
“我……”陳安一抱腦袋,遮住了難看的表情。
立維推了推她:“不象話啊,還不快去扮上,這都什麼時候了?”他笑着,低了頭,壓了壓嗓子:“當着倆老太太面兒呢,甭跟這兒起膩,莫非你還想象小時候,我伺候你更衣?”
陳安騰地就臉紅了,都什麼時候了,還瞎貧。
她身子一轉,沒理他。
鍾夫人想笑,終究沒笑出來,這倆孩子湊在一起,她怎麼看,怎麼覺得舒心。
“立維,你過來。”她招手。
立維轉身:“媽,不是我說她,這眼下什麼節骨眼呀……”說着話,走到母親身邊。
鍾夫人擡手就給了兒子一下子:“正因爲這節骨眼,才叫你過來呢,你董阿姨說得沒錯,你就是不關心安安,不然不能成這樣……”她低低地說了一句,立維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他又看了陳安一眼,問:“誰幹的?”
夫人說:“眼下,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關鍵是,接下來,怎麼辦?”
“我哪兒知道。”
“咳,叫你來,不就是讓你幫着給拿個主意嘛。”
立維冷冷的:“我沒主意。”
夫人一愣,兒子的神情,與剛剛判若兩人,那眼底的一抹柔色和溫情,徹底消失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夫人面沉似水。
立維不說話。
他什麼態度?他自然知道他什麼態度。可是他對陳安說過什麼,他卻記得清清楚楚,只怕是她,又忘光了,就在剛纔不久,他還囑咐她呢,有事找他,有事找他……合着解決不了了,纔來找他?
他什麼態度?
心底裡有一片涼意。
董鶴芬冷眼旁觀着,好象女兒和未來女婿之間,有些龜細的裂紋不是長輩能插手管束的,她心裡一沉。這樁婚事,安安本就不樂意,立維或許有委屈;但立維是什麼人,她耳朵裡也灌進去不少,同爲女人,她不難揣摩安安的心思。
彆扭的兩個孩子。
紅色的幕簾,紅色的地毯,滿眼是喜慶溫暖的顏色,只有這邊小小的空間,場面有些冷。
立維又朝陳安那邊看了幾眼,這才說:“要我說,我和安安必須照常上去,這事兒誰不知道啊,不然,別人會怎麼想?今兒,我和安安,衆人可是都瞧見了,人來了卻不上臺,什麼事兒?別人以爲出了什麼麼蛾子了,更得議論歡了,再說,也沒法跟二叔二嬸交待。”
鍾夫人說:“這樣當然好,不過,你在哪兒變一套合適安安的禮服出來?”
立維想了想,說:“等下,我問問。”他朝陳安走過去。
夫人就見兩個人彆彆扭扭地談了兩句,立維沉着個臉,拿出手機走到一旁撥了個電話,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掛斷,然後走過來說:“董阿姨,媽媽,禮服的事解決了,二十分鐘後會有人送過來。”
董鶴芬看了看腕錶,和魯正梅眼光一
碰:“時間太趕了。”
魯正梅說:“總比不上臺強吧,往後拖幾分鐘也屬正常,沒什麼打緊的,就這樣吧。”
“成!”董鶴芬拍了拍手,她總算暫時能喘口氣。
立維見沒他什麼事了,就說:“董阿姨,媽,你們聊着,我先走一步了。”理也沒理陳安,大步走了,矯健的腿幾個起落,已經沒影兒了。
“這小子……”鍾夫人嘀咕了句,看了看陳安。陳安垂首而立。她搖頭,這叫什麼事,這倆彆扭孩子……
董鶴芬已顧不得這些,也沒心思問禮服的事,她說:“正梅,你先帶安安去後臺休息,我晚點兒再過去。”
“哎,你幹嘛去?”
“辦點兒正事……”說着,董鶴芬一貓腰,從地毯上拈起一枚鈕釦,攥在手心,又走到女兒跟前,捏捏女兒的臉,說:“安安,乖乖的,跟伯母去。”
陳安大大的眸子裡裹了一層霧,盈盈水潤,只是望着母親不說話。
董鶴芬一咬牙,抽身就走,一邊走一邊從手袋裡摸出一副寬邊眼鏡戴上。她真怕見了那個人,她的眼晴裡忍不住會噴出火。
鍾夫人立即明白了,在她身後低低說了聲:“鶴芬你要冷靜!”
她頭也不回,她夠冷靜了,也冷靜了多少年了。只要一想到安安剛纔憋曲的樣子,她心尖兒已經疼到了不能跳動的地步。
她握緊了那枚釦子,手心也疼。
走出後臺,來到前面大廳裡,若大的廳堂,此時高朋滿座,賓客盈門,已經到得差不離兒了,正相互打着招呼,低低地交談着,一臉的喜氣洋洋……董鶴芬一邊走,一邊從容地和經過身邊的人打招呼,她目光往人羣裡一掃,沒有看到那個人,再一擡頭……她立即有了主意。
陳老太太和婚禮雙方的主人家打了招呼後,霍海川攙着老人左邊,引領老太太和陸麗萍往座位上走。
董鶴芬徑直迎過去,那有的沒的目光,悄悄跟着她溜過來,她不管了,也管不了,誰愛看誰看。
霍海川乍一看到董鶴芬,稍一愣神,笑道:“董阿姨,好久不見。”
董鶴芬笑了笑:“可不嘛,你平日不在京裡,要不是借了你三弟的大喜日子,咱也難得見上一面……今兒忙壞了吧,老太太這裡,不麻煩了,你去忙。”
海川笑笑,後向撤了撤身子,微一欠身:“董阿姨,一會兒有時間聊。”
“好。”董鶴芬虛扶了老太太一把,海川轉身走了。
董鶴芬瞄了陸麗萍一眼,陸麗萍沒有看她,彷彿在仔細看着腳下。也是,不小心跌倒了,就太不划算了,也有失陳太太的體面。董鶴芬暗地裡諷刺。
老太太一轉臉,笑微微的,問:“可去看過安安了?”
董鶴芬笑着大聲說:“看過了,我這剛從後面過來,就看到您來了,特地來告您一聲,您孫女今天,可真漂亮!”
老太太點頭,笑:“安安自然是漂亮了,但蓋過寶詩那丫頭就不好了。”
董鶴芬說:“咱們啊,沒事偷着在心裡樂吧。不過老太太,您猜猜,安安今兒穿了一件什麼顏色、什麼樣式的禮服?”
“還用猜嗎,我昨晚看她試衣服來着,你送的那件粉的,人家不稀罕,我給買的,人家也沒看上……”老太太神神秘秘的,象個小孩子笑得合不攏嘴:“人家今兒穿的啊,是立維送的,乳白色的,她張阿姨講得好,安安穿上呀,象歐洲宮廷裡的小公主殿下。”
陸麗萍在旁邊,輕咳了一聲。
董鶴芬又看了她一眼,問:“那個丫頭呢,還沒來?”
~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