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維又連着帶了寶寶兩個晚上,才知道帶孩子的辛苦,看似輕而易舉的事情,竟是如此艱難,真不知道妻子和母親的那份耐心,是怎麼做到的。僅是哄寶寶睡覺這一個環節,就讓立維頭疼,這小子精神頭太大了,他困得嘀哩鐺啷睜不開眼時,寶寶一雙眸子卻還在熠熠放光。耐性被磨完了,立維乾脆一巴掌拍過去,反倒把鍾軼麟拍得更精神了,象一隻小豹子似的在大牀上翻來滾去,折着跟頭,無限活力似的。
於是立維嚇唬他:再不睡覺,大老虎來咬你屁股了。
鍾軼麟眨巴着大眼:爹地,老虎在動物園的鐵籠子裡關着呢,還有叔叔阿姨看着……
嗬……立維嘬着牙花,牙疼了都,又繃着臉唬他:寶寶不乖,爸爸可不喜歡你了,爸爸該喜歡樂樂姐姐了。
寶寶看着立維,忽然噘着小嘴兒湊過來,扒着立維的脖子,柔軟的小嘴溼嗒嗒地印在立維臉上,“爹地,爹地……”是軟軟的撒嬌的稚嫩童音懇。
立維只覺臉上癢癢的,心裡立即升起異樣的感覺,那是和妻子吻在自己臉上不一樣的,卻又莫名扯着他神經,讓他歡喜讓他疼。
“賴皮鬼!”他還是繃着臉。
小傢伙嘻嘻笑着,乾脆“吧唧、吧唧”啃着父親的臉,黏皮糖似的,糊了立維一臉口水,末了來了句“爹地扎扎”,弄得立維笑也不是,氣也不是讓。
不得己,立維甩出最後一招,自認爲是“殺手鐗”:鍾軼麟,你媽咪回來我要向她告狀了,說你不乖,晚上不睡覺,看媽咪不收拾你!
鍾軼麟最忌憚陳安了,果然老實地躺了一會兒,也就一會兒而己,又一骨碌爬起來:“爹地,騎大馬,騎大馬。”
立維不理他這茬兒,問:“你就不怕媽咪揍你?”
小寶吃吃笑着,不應聲。
“鍾軼麟!”立維用腳踢了他一下,鬱悶了,這孩子,打也不哭,也不怕人,反倒弄得他有時候肝火極爲旺盛。
小傢伙拿枕頭當馬騎,自娛自樂。
“鍾軼麟!”聲音高了八度。
就聽到院裡鍾澤棟說話了:“大半夜的還吵吵,睡不睡了?”
立維一驚,難爲父親一把年紀了這個時間還在蹲點。
小傢伙聽到爺爺說話,出溜一掉屁股就要下牀,被立維抻了回去,摁倒在牀上,“睡覺!”
小傢伙笑嘻嘻的,討價還價:“爹地講故事吧。”
這可難壞了立維,埋怨老婆不該貫這毛病,索性閉了眼不理他,手還壓在寶寶身上。
寶寶轉着眼睛,又說:“阿萊叔叔什麼時候回來?”
“幹嗎?”阿萊被派到上海工作了,立維雖捨不得,可總不能委屈阿萊一直當自己的“保姆”,他得給他一個施展的機會和舞臺。
“阿萊叔叔陪我玩。”寶寶噘着嘴。
阿萊上次回京帶他玩了一天,簡直玩瘋了,阿萊走後,寶寶還唸叨了好幾天。
立維背轉了身,不再搭理“話癆”的兒子,鍾軼麟自說自話,漸漸無趣,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寬寬大大的一張牀,爺倆兒睡得歪七扭八的,橫躺豎臥,讓立維覺得驚奇,妻子在時,他只恨牀太大,怎麼也夠不着妻子;可這會兒,又嫌牀太小了,更讓他奇怪的是,兒子睡相不好吧,連帶他,睡相也不好了。
可見一個女人在這個家的地位和作用,不容小覷。
就在立維摸索出一點兒帶孩子的經驗時,母親先回來了,他這才鬆口氣。
寶寶樂壞了,屁顛屁顛地跟在奶奶身後,惹得魯正梅心疼不己,跟着那倆不會照顧人且無趣的大男人,她的小孫子可遭了罪了。
兩天之後,陳安也出差回家了,寶寶又象跟屁蟲似的,黏在媽咪身後。
晚上,寶寶摟着陳安的脖子,母子倆兒頭挨着頭、臉貼着臉枕着一個枕頭細聲細語說着話,立維卻很鬱悶,小別勝新婚啊……小別勝新婚,可是,卻沒他什麼事兒。
於是他只好聽妻子和兒子說話。
陳安問:“媽咪出差後,寶寶有沒有聽爺爺的話呀?”
“聽話了。”鍾軼麟立即甜甜地回答,“寶寶很乖。”
陳安只管笑笑,立維輕哼一聲,聽話?纔怪呢。
寶寶回頭看了看爹地,笑,又撲楞回小腦袋,認真地說:“媽咪,爺爺講故事不好聽,唱搖籃曲好嚇人的喲。”
陳安愣住了。
立維“嗤”地笑出聲,父親別說講故事唱歌了,就是耐心地和他說上幾句話,也屬少見,如今他兒子能有這樣的待遇,己是天大的“恩惠”了。
陳安也笑了:“寶寶可以講故事給爺爺聽啊,爺爺肯定會開心的。”
鍾軼麟一張小臉,頓時皺得象剛出籠的小肉包,咕噥道:“爺爺都不知道喜羊羊是男生,美羊羊是女生……”
立維忍住笑,插話道:“爺爺只會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還是用吼的,半夜裡肯定能把灰太狼一家招過來。”
鍾軼麟上了幼兒園後,陳安發現立維有時候特別積極,搶着接送寶寶,她覺得好笑,丈夫有時候就跟小孩似的,說不好何時刮一陣人來瘋。
可是時間一長,紙裡終究包不住火。
這天晚上睡意朦朧之際,陳安聽到寶寶竟說起了夢話,“……外公,寶寶要撒尿……”陳安一驚,馬上就醒了,用手一摸被子,果然溼乎乎的一片。
陳安忙坐起身,看着兒子,腦中漸漸清明,“外公……”她沒聽錯吧?
心裡就是一翻個兒,沉沉的。
一夜沒睡好,早上起來臉色自然不好看。陳安默默地給兒子穿衣服,一套帥氣的小迷彩服——前幾天看到兒子頭一回這樣打扮,着實讓她眼前一亮,小衣服穿在兒子身上,不僅合身,而且可愛中透出幾分小男子漢的氣概來。記得當時立維還湊過來問了句:咱兒子帥吧?她點頭稱是。立維還笑着說,也不看看誰的眼光……咱家的男人,就該是這樣子的。
她以爲是立維買的,現在想想,又覺不是,立維是不大給兒子買衣服的,買玩具倒是經常,而且婆婆也不會挑這樣的衣服。陳安給兒子繫好釦子,狀似隨意問道:“寶寶,誰給你買的新衣服呀?”
小傢伙揉着眼睛:“外公。”
就見還在睡覺的立維,彈簧一樣,從牀上彈了起來,“鍾軼麟,你又尿牀了不是?”
寶寶打着哈欠,心裡卻記掛着別的事:“外公說還要帶寶寶去坐攬車……”
“鍾軼麟!”立維想阻住,無奈晚了。
完了!立維睡意全醒了,小心翼翼看着妻子。
陳安臉色沉沉的,狠狠瞪了立維一眼,抱起寶寶就走出了臥室。
立維心裡哀嚎一聲,急忙追出去。
浴室裡,陳安給寶寶洗着臉,嘩啦嘩啦的水聲,旁邊的立維低聲下氣的。
“老婆,沒提前知會你一聲,是我不對。”
陳安往兒子一隻手上打了香皂,慢慢揉搓着,小傢伙玩着水。
“可是,他畢竟是你爸爸,是寶寶的親外公,這是永遠改變不了的事實。”
陳安還是不語。
玩水的寶寶忽然說了句:“寶寶的親外公,喜歡寶寶。”
立維欣慰地看了看兒子,又看向妻子,嘆息一聲:“安安,你有好幾年沒見到他了吧,你這樣刻意避開他……”頓了頓,“陳叔明顯老了,頭髮都白了,而且想孫子想得厲害……”
陳安按着兒子的手,抖了一抖。她擡頭看着鏡子裡的丈夫,“你瞞着我,先是照片,後是寶寶人,你送到他那裡。”
立維吃驚地撓了撓頭,“相片你也知道?”
“我當初只是懷疑,放在臥室裡的寶寶的相片,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張,可是立維,你不是太細心的人,也懶得做這些小事。”
立維走近一步,“安安呀,兒子的相片,是我拿給陳叔的。”
陳安笑了笑:“他看過之後,是不是都會說,寶寶很可愛,又長大了一些呢?可是他……”她說不出來了。
立維覺得胸口悶悶的,他和安安,曾經失去了一個孩子……每每想起來,每每會心痛,雖然沒有人再提起。
他握住妻子肩膀,“安安呀,那些都過去了,忘了吧,而且咱兒子軼麟,很好,這些就夠了……但是陳叔,真的很可憐,孤孤單單的,你,就原諒他吧?”
陳安俯身,打開水喉,衝着兒子小手上的泡沫,洗臉池的水,混濁了……然後她手指一翹,旋了池邊按鈕,水迅速流走了,池子裡又是乾乾淨淨的。
“以前就算了;以後,我不許!”
輕輕巧巧說完,陳安拉着兒子掉頭走了,也忘了給兒子洗另一隻手了,而心裡,酸澀極了。
立維站在原地呆了呆,妻子那口氣,讓他吸了一口氣……自結婚後,妻子一直是柔柔軟軟的,沒和他真正生過一回氣,而這下子,他是捅到妻子的心窩了。
可是,也怨不得他吧。
開始他是打算拒絕陳叔的,可是一見到陳叔那副神態,那迫切的樣子,他竟不忍心拒絕了,心想陳叔大概和父親一樣,是極疼愛孫子的老人——他只是老人而己。
所以,他只有瞞着妻子先做了,事後也想過露餡的一天,可是安安並不完滿,雖然身邊有丈夫有兒子,可是,他更希望妻子有爸爸和媽媽,兒子有外公和外婆。
“安安呀,我賭你不會那麼狠心。”
之後的日子,還是平靜而熱鬧地過着,因爲有小傢伙,家裡永遠是笑聲連連,幸福無邊的,陳安也依然如前,可是立維偶然間,會從妻子望向寶寶短暫而怔忡的愣神之際,發現妻子走神了。他雖然明白,卻不敢再提。
這天閒來無事,陳安約了劉子葉逛街。
其實也不是真的逛街,兩個女人經常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談丈夫、談孩子、談家庭,總有說不完的知心話似的,外冷內熱的劉子葉,和陳安儼然是最親密的蜜友。
在咖啡廳裡消磨了小半日的時光,劉子葉直說坐得腰疼了,想要出去走走,陳安笑說,您這養尊處優的闊太太當久了,是越來越嬌貴了。
劉子葉橫她一眼,說,要不你也辭職,給你家立維當幾年的全職太太,保管你比我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懶得掉渣兒……
兩個女人說說笑笑出了咖啡廳,旁邊恰好有一家童裝店,劉子葉說咱們進去轉轉吧,陳安說好。兩個年輕的母親聚在一起最喜歡的兩件事,一是討論育兒經,二是給寶寶買東西,那樂趣,大了去了。
一進店裡,兩人立刻被那種溫馨、軟軟、暖暖的感覺包圍了,商品架子上整齊碼放着小衣服、小裙子、小鞋子、小帽子……粉的、藍的、白的、黃的……只看着那些小玩意兒,讓人心裡止不住泛上一股柔軟和喜悅。
兩個人的眼睛不夠用了似的,目光在高低起伏、錯落有致的架子間逡巡、徘徊。
由於男孩和女孩的用品是分開來展示的,劉子葉去了一邊,陳安去了另一邊。
陳安的手摸摸這件,看看那件,都覺得很好,若穿在乖巧可愛的兒子身上,必定棒極了……說到“乖巧”,陳安不由笑了笑,立維說,鍾軼麟要是乖巧,我情願倒過來叫他爸爸。
真是的,說話越來越沒把門了。
陳安把一套小衣服放進購物車裡,很快又放了一套……回家讓立維看到,又該不滿了吧,說鍾軼麟每天一套,每天都不帶重樣的,都夠穿個把月的,簡直比我的衣服還多。
陳安又笑了,立維很會吃兒子的醋,且醋勁大着呢。
心裡寧靜而平和,她又拿起一套來,目光往別的貨架上隨意瀏覽了一下,忽然,她頓住了。
隔了一排矮架子,有個頭髮灰白的男子,寬寬的肩膀,但後背明顯駝了,他戴了一副老花鏡,正仔細端詳着手裡的白色小襯衣,看了會兒,搖搖頭,放回原處,又拿起一件藍色的,跟原來的比對了比對,似是不滿意又放了回去……他一層一層挑選着,很認真的、細心的,最後踮起腳尖,吃力地去夠最上面一層……
距離不算遠,陳安看到他雙腿微微在抖動,身子繃得很緊,但背部那弧度,是怎麼也抻不直的……一件淺粉色的小衣服終於拿到手了,男子似乎笑了,用袖管抹了一把額頭,然後兩手小心翼翼將衣服展開……陳安的眼框忽然就熱了。
有多少年沒見到他了?四五年了吧。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鏘鏘有力的陳部長了,更不是那個挺拔魁梧的年輕軍官,那些,都遠遠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了。
可是僅一眼,只是一個背影,那個人的輪廓勢不可擋地從腦中跳聳出來,還有那國字臉上的五官,立體而清晰。
那是她的父親!
這幾年,她將那個人從腦海中抹了去,抹得乾乾淨淨的,沒有再想起,因爲她有丈夫有兒子,有公婆,她有一個完整的家,她覺得這些,足夠了,她生活得很好。
她以爲,她早忘光了,可這會兒,所有的記憶全部涌了出來,哪怕是他的喜怒哀樂的種種眼神,如刀削斧刻般一直烙在心頭,原來她還是沒能忘記,心裡反倒生出排山倒海一樣的酸楚、疼痛和悲傷來。
陳安急忙轉了身,鼻尖酸酸的。
幼年細小鎖碎的往事,她己記不大清了,但那寬寬的肩膀,厚實的胸膛,堅硬的後背,還有粗粗的大手,曾爲她撐起一片藍天,帶給她溫暖細緻的呵護,那是她最愛最愛的人……她根本忘不了。
一時間,陳安不知爲什麼,想起來的,全是他的好,腦子裡滿滿的,全是。
“安安,你快過來,幫我瞅瞅……”忽然劉子葉叫她。
陳安身子一僵,四肢幾乎麻木了,動彈不了半分。
“安安!”劉子葉催她。
她這才走了過去,感覺身後有兩道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
結完賬出來,立維的手機剛好打過來,問她在哪裡,陳安報了地址,立維說馬上過來接她,讓她稍等片刻。
劉子葉先一步被司機接走了。
陳安提了紙袋,站在店門口等着,規規矩矩的。
身後,一直是靜悄悄的。
他,應該也看到她了吧。
清冷的夕陽裡,陳安覺得自己應該逃走,而不是站在這裡等待。
這幾年,她不就是一直在避着他嗎?她做到了。
可這會兒,雙腿卻挪不動半分。
一直到立維趕過來,她照樣紋絲未動。
上了車,車子開動了,陳安不由自主朝店門口望了望,沒有人出來。
立維也朝那邊望了望,踩下了油門。
回了家,寶寶歡喜地張着小手跑過來,陳安心裡立即被另一種情緒填得滿滿的,平和而幸福。
晚上睡覺時,立維悄聲問:“你……碰到陳叔了?”
陳安訝然:“你怎麼知道的?”
立維沉默了一下,“陳叔的車,就停在店門口。”
陳安“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立維也沒有再問,卻知妻子心底那根繃緊的弦,有些鬆動了。來日方長,不急的。
日子悠悠然地過着,日復一日,各自幸福着各自的幸福,煩惱着各自的煩惱。
瞧,這就是平凡的生活。
之一:
立維:乖兒子,今晚自己睡小房間好不好?
軼麟:爲什麼?
立維:你是小男子漢了,不能再讓媽咪陪着睡了。
軼麟:爹地是大男子漢,爲什麼還要媽咪陪着?
立維:……
之二:
立維生氣了會喊“臭小子”,高興了也會喊“臭小子”,對此寶寶很不屑。
寶寶玩得高興了,偶爾會辯駁一句:“寶寶不臭,爺爺說,寶寶是全家的小寶貝兒。”
立維:……
之三:
立維:鍾軼麟,你又尿牀了,羞不羞呀?
小傢伙無辜地眨巴着大眼,回頭問陳安:“媽咪,寶寶爲什麼會尿牀?”
陳安笑着說:“因爲寶寶白天玩累了。”
鍾軼麟想了想:“媽咪,寶寶不去幼兒園了,上幼兒園好累人的。”
立維:……
ps:就寫到這裡吧,謝謝各位讀者,謝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