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璃有孕一事在寧平侯府上下一傳開,立時有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闔府上下心裡都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除了太夫人和寧平侯是真心歡喜府裡就要添丁進口了以外,其他人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可就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旁人如何想君璃通不理會,只安心養起胎來,爲此甚至連管家大權都以害喜實在害得厲害爲由,在回了太夫人以後,一併交給了二奶奶,只二奶奶卻說自己也瑣事繁多,且又要照顧容瀚和兩個孩子,實在有些力不從心,請太夫人無論如何都要再委人與她一道分擔纔是。太夫人聽說後,想了一夜,次日便委了二夫人與三夫人一道管家,讓二奶奶也從旁協助。
二夫人想管家早非一日兩日了,如今一朝夙願得逞,自是十分歡喜,一連幾日都是走路帶風,自得之情溢於言表,大有揚眉吐氣之勢,迫不及待便想要將自己的陪房們安插到各個要緊行當上去。
後還是二老爺提醒她想想大楊氏以前有多風光,如今又在哪裡,這個家早早晚晚都是要交到容湛和君璃手上去的,讓她不要太得意,更不要將手伸得太長,否則君璃豈是省油的燈,只怕大楊氏的今日便是她的明日云云,二夫人方稍稍收斂了幾分。
而君璃向太夫人說自己害喜害得厲害,所以纔要交出管家大權,倒也不全然都是推托之詞,她的確害喜害得有些厲害,雖不至於吃什麼吐什麼,成日裡也是真吃不下多少東西,且老是覺得身上乏得很,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用來睡覺,整個人也因此而變得昏昏沉沉的,脾氣也大了許多,弄得整個迎暉院頗有些草木皆兵之態。
偏生近日容湛因外面的事又不能時常待在家裡,只能晚間回來後安慰君璃一二,偏生說不上幾句,又會因太過疲憊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弄得君璃越發的惱怒,擰了他的耳朵惡狠狠的說‘不公平’,又祈禱老天讓她與容湛互換了身體,哪怕只有一日也好。
讓容湛哭笑不得之餘,倒是漸漸摸到了點兒門道,以後君璃再發脾氣時,他便打點起精神,變着法兒的哄她高興。
君璃的心情總算因此而好了許多,覺得自己吐得那麼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這樣過了幾日,君珏帶了大包小包的補品補藥來看君璃,見君璃雖瘦了一些,卻面色紅潤,精神頗佳,雖很不願意承認容湛的確將自己姐姐照顧得很好,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弟弟來看自己,君璃自是十分高興,關切的問過君珏的生活和學業,又囑咐過他千萬要好生照顧好自己後,骨子裡的八卦基因便復甦了,兩眼發光的趕着君珏問道:“對了,我上次讓你代我登門向金公子道謝以後,你可有再去過金府?有再見過金妹妹嗎?最關鍵的是,可有打聽到金妹妹是否定了親?我告訴你,這事兒可輕忽不得,一定得趁熱打鐵纔好,不然過了這個村兒,可就未必有這個店了!”
說得君珏又有了磨牙的衝動,沒好氣道:“姐姐您怎麼這麼話多,當心將來小外甥生下來以後,也是個話簍子!”
君璃還以白眼:“話簍子怎麼了,難道話簍子就不是你外甥了?你別給我轉移話題,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快點從實招來,若是金家二老也有這個意思,我也好儘快請人上門爲你提親。”
君珏先還扭扭捏捏的不肯說,架不住君璃再三再四的追問,到底聲若蚊蚋的說了一句:“我之後再沒見過金小姐,不過金世兄前兒個問我有沒有定親……”
金公子問弟弟有沒有定親,豈不是意味着自家有許嫁之意?君璃當即大喜過望,猛地站了起來便道:“那還等什麼,趕緊找人上門提親去啊,等過了三書六禮,金妹妹那邊只怕準備嫁妝也得一年功夫,你這邊買宅子佈置宅子什麼的,沒有一年時間也下不來,等這些都佈置妥了,差不多也該秋闈了,到時候你豈不是雙喜臨門,大小登科都齊活兒了?”
她說得是興高采烈,一旁服侍的晴雪卻是唬了一跳,忙上前小心翼翼扶住了她,嗔道:“奶奶,廖媽媽可說了,您如今不能隨意蹲起,您再這樣,我待會兒便告訴廖媽媽和大爺去,看他們怎麼說您。”
說得君璃訕訕的,向君珏道:“你方纔還說我話多,卻不知你晴雪姐姐的話比我還要多得多。”
不想君珏也沒好氣:“晴雪姐姐那是爲了您好,您就暫且安靜些罷,我那日已暗示過金世兄,得等明年高中了纔會考慮成家的事,想來金世兄自會回去稟明金大人和金夫人,您就別再爲我的事操心了,安心將養好身子是正經。”
看來自家弟弟也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遲鈍嘛,君璃這才放下心來,正待再說,鎖兒進來回道:“奶奶,前頭侯爺打發人送了松江的綿綢和杭州的杭絹各兩匹來,說是專給小少爺做小衣的,還說其他的布料都才粗糙,這是特意讓人弄來的貢品。”
君璃來了這個時空一年多,早已知道做裡衣最好的布匹莫過於松江綿綢和杭州杭絹,是連皇家都在用的貢品,真正的有價無市,但她卻並沒有因此而有多高興,只是撇嘴道:“侯爺怎麼就知道是小少爺,萬一是小小姐,那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自容潛之事事發以來,這已不知是寧平侯第多少次打發人送東西來迎暉院了,一開始容湛都是不收的,後還是君璃說不要白不要,他才勉強收了,只每次都要挑出一大堆毛病來;而君璃本就極不待見寧平侯,覺得他與君老頭兒一樣,都是極其涼薄自私之人,便是容湛不挑寧平侯的毛病,她尚且要挑呢,更何況容湛都在挑,——沒辦法,當一個人看另一個不順眼時,那人便是出氣重了,都是罪過。
君珏聞言,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姐夫還是不打算原諒寧平侯?”
“怎麼原諒?”君璃挑眉反問,“就跟鏡子破了,再高明的工匠也無法將其還原如初一樣。”過去二十年容湛所受的來自寧平侯一次又一次粗暴的對待,好幾次甚至連命都差點兒賠上,那些刻骨銘心的傷害,那種從滿懷希望到失望到絕望到無望再到徹底死心的感覺,又豈是寧平侯說幾句軟話,送點東西來,便可以補償得了的?
君珏點點頭,嘆道:“姐夫這些年是真的不易,寧平侯的確不可原諒,只那到底是他們父子之間的事,姐姐聽聽也就罷了,可別插手纔是,不然指不定寧平侯哪一日就遷怒到了姐姐身上亦可知,還是謹慎一些的好……”
“什麼還是要謹慎一些的好?”容湛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笑盈盈的看着君璃問道。
君璃忙笑道:“珏弟說我如今有了身孕,凡事都要謹慎一些纔好。對了,你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回來?”
容湛擺手令衆服侍之人:“你們都退下,沒叫不許進來。”
衆人屈膝一聲“是”,魚貫退了出去,晴雪自發走在了最後,不但將門關得嚴嚴的,還守在在門口,絕不給任何人以靠近正房半步的機會。
屋裡君璃見容湛這般鄭重,心裡一動,忙道:“可是已經抓到人了?在哪裡抓到的?可問出什麼來了嗎?”
君珏忙也看向容湛。
容湛沉色點了點頭:“的確已經抓到人了,是在大相國寺不遠處一座破屋裡抓到的,那程三是個狡猾的,當日的確出了城,但又趁夜回了城,然後便在大相國寺一帶做了乞丐,因他將手裡的一點散碎銀子獻給了那一帶的乞丐頭子,一個叫阿豹的人,那阿豹便擡舉他做了二哥,不必親自出門乞討,只待在他們的老巢即可,所以之前我們纔會什麼線索都查不出來。”
自那日廖媽媽無意看到金公子畫像上那個人,說那人像侯府以前外院的程賬房時,容湛與君璃便留了個心眼兒,次日便使了人悄悄去打探程賬房一家離開寧平侯府後搬去了哪裡。等打聽到以後,又使人拿了畫像,悄悄去周邊向當地的住戶打聽可有見過畫像上那個人,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打探到那人竟是程賬房的小兒子,只因其到了年紀沒有依例進侯府當差,容湛他們找人又只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所以才叫其鑽了空子,——這也是當初容湛乍一見畫像,會覺得有幾分眼熟,卻始終想不起畫像上的人是在哪裡見過的原因,正如廖媽媽所說,程三乍一看的確像程賬房,但仔細一看,父子兩個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聽得果真抓到了人,君璃與君珏都是一臉的振奮,君珏因拊掌道:“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有了這個最重要的證人,何愁不能將那謀害咱們之人繩之以法!”
君璃點點頭,問容湛道:“這會子人關在哪裡?程賬房一家可也已‘請’到了?此事宜早不宜遲,就這幾日了結了纔好。”
容湛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將人關在了大相國寺附近一處民宅的地窖裡,只那程三嘴硬的很,一開始死也不認端午當夜推了舅兄,後還是我拿出畫像,又說了有金公子爲證後,他才鬆了口,卻仍不肯說實話,只說是當初奶奶攆了他們一家子出去,斷了他們一家子的生路,他懷恨在心,所以纔想出這個法子意欲報仇的。我已找以前的一個朋友借了個專門審訊犯人的胥吏過來,打算今晚上再去審那程三,重刑之下,再以他一家子要挾,想來他不敢不招。”
君璃聞言,冷笑道:“我就說咱們那位大夫人到底哪來的底氣那般氣定神閒,竟是絲毫不怕咱們知道那夜之事非天災實乃人禍,敢情人家已連程三不慎被抓後的說辭都想好了!也是,程家可是在寧平侯府服侍幾代的老人兒了,我卻半點情分不念,半點體面不留,說將人趕出去,便趕了出去,斷了人一家子的生路,人家記恨我,想要我的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到時候即便事情鬧開,旁人也只會說是我不仁在先的,也就怪不得人不義在後了,咱們那位大夫人,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大楊氏那條毒蛇,這次她絕不會再讓她有任何活命的可能,誰若膽敢攔她,那就跟着一塊兒去死吧!
傍晚,容湛連晚飯都顧不得吃,便領着人急急忙忙的直奔大相國寺而去。
關程三那處民宅是容湛讓貼身小廝去臨時找人租的,房主見那小廝租得急,又出手大方,連價都不還,心裡便有些打鼓,怕小廝會用自己的宅子來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後還是小廝解釋,說是自家主子要租這宅子來養外室,那房主方放下心來,當即將鑰匙交給了小廝,又好心提醒小廝,宅子的後院有個地窖,極是隱蔽,若是他家奶奶知道他家爺在外面養了外室後打上門來,可以讓那外室去地窖裡暫時躲躲,倒是整好便宜了容湛關程三。
容湛去到那處民宅後,徑自便去了後院的地窖,那地窖想是房主素日用來存儲食物及一些雜物的地方,裡面的氣味很是不好聞,饒容湛白日裡已進去過一次,這會子再進去,乍然間依然有些個呼吸困難,難以忍受。
程三被捆得像個糉子似的,嘴裡還塞着不知道誰的臭襪子,蜷縮在地窖的一角,渾身惡臭難聞,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一瞧得容湛進來,他立刻“嗚嗚嗚”的叫了起來,眼裡還閃着希冀的光,應當是在哀求容湛放了他。
待小廝搬了椅子來容湛坐下後,他便示意人上前取出了程三嘴裡的襪子,冷聲問道:“程三,我再問你,到底是誰指使你於端午之夜推大奶奶和君家舅爺的……”
話未說完,程三已叫道:“大爺,該招的之前我都招了,原是大奶奶斷了我一家子的生路在先,我纔會起了報仇之心的,並沒有誰指使我,大爺要殺要剮,就儘管來便是,我賤命一條,有什麼好怕的,不過在死前我得提醒大爺一句,我們一家子如今都是平民了,大爺沒有那個權利再對我喊打喊殺!”
“是嗎?”容湛冷冷一笑,“爺是沒有那個權利再對你喊打喊殺,不過爺就是弄死了你又怎樣,且不說你死在這裡誰都不會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難道還有誰敢將爺怎麼樣不成?爺再問你,你到底招是不招?”
程三聽得容湛說弄死他就跟弄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的語氣,眼裡飛快閃過一抹恐懼,但仍嘴硬道:“該說的我都已說了,大爺要我招什麼?”
“不招是嗎?”容湛再次冷笑一聲,卻不再多說,只對身旁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使了個眼色,後者便上前擰起程三,“啪啪啪啪”左右開弓一連扇了其十幾記耳光,只將程三打得耳朵嗡嗡作響,牙都掉了幾顆才停下,凶神惡煞的問道:“現在你招是不招?”
程三的意識已有些模糊,可想起大楊氏說過的若他死扛下來,說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她便保他一家子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但他若是招了,她至多也就是身敗名裂,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們一家子可都只能跟着沒命了……便又梗着脖子道:“該招的我都招了,還有什麼可招的……啊……”
話沒說完,已被那大漢一腳踹翻在地,隨即將腳踩在了他臉上,還重重碾了幾下,才繼續惡狠狠道:“你招還是不招?”
地窖粗礪的沙石磨在程三的臉上,在他的臉上留下幾道或深或淺的血跡,讓他一陣刺痛,幾乎就要忍不住脫口說自己‘招’,可一想到自己的家人,到底還是忍住了,梗着脖子還是那句:“該招的我都招了……啊……”
話才起了個頭,又是一聲慘叫,卻被那大漢一腳踩在了他的襠部,陰測測的問道:“老子再問你最後一遍,到底招還是不招?若是不招,老子一腳踩碎了你傳宗接代那玩意兒,讓你以後再做不成男人!”
程三又痛又怕,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心裡動搖得厲害,若大爺只是讓他死也就罷了,一了百了,可如今大爺卻如此折磨他,就跟那鈍刀子割肉一般,真正比死還要痛苦……他到底沒忍住,沒出息的告起饒來:“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啊……”
告饒歸告饒,卻不說要招供的話。
容湛也不着急,只是若無其事般對一旁的小廝道:“對了,才臨來時走得急,竟忘記吩咐羊毫幾個不能對程賬房的幾個孫子動手了,畢竟還是孩子,真打壞了可如何是好?”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聽得程三是心神俱裂,情知自己家人也已落到了容湛手上,自己再堅持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只得叫道:“大爺,我招,我都招,求大爺饒過我一家老小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