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度無聊早晨,陽光剛剛照射到我這邊,大門就開了。大地瓜和小湖南被提出去開庭了。過了一個多小時,兩個人幾乎同時回來,接着便搬着鋪蓋轉到集中號裡去了,走得時候像被狗追着的鴨子,連聲招呼都忘了打。號子裡突然少了兩個人,一下子顯得空了許多,人心也跟着空虛了許多。畢竟在一起兩個多月,還真有點兒戀戀不捨的味道。吃罷午飯,老鷂子又犯病了,非逼着大鼻子練競走不可。大家立馬來了精神,齊刷刷坐起來當起了拉拉隊員。大鼻子猶如駕上了風車,扭腰擺胯,圍着牢房直轉得暈成了一灘鼻涕方纔作罷。老鷂子倚在牆角眯眼瞅着“啦啦隊員”們,心裡又在盤算着該由誰來表演下一個比賽項目。
大家正在人人自危心懷忐忑時,門開了。劉所站在門口朝後面招呼:“邱美香,快走!”
刷鍋的來了?話音未落,刷鍋的一個趔趄跌了進來。哈,果然是老朋友來了。
這傢伙很懂行事,沒等門關嚴,先抱拳向老鷂子一拱:“姚哥,兄弟來晚了。”
老鷂子懶洋洋地看了看刷鍋的,點頭示意他把鋪蓋放在地下。
我爬起來接過鋪蓋,問老鷂子:“姚哥,老邱睡哪兒?”
老鷂子悻悻地瞥了我一眼:“你們倆認識?”
刷鍋的急忙搶過話頭:“認識認識,我跟老胡在小號住了將近一個月呢。”
老鷂子拿眼看着我,意思是這個人怎麼樣?我拍了拍老鷂子的後背,裝熟道:“這就是我常說起的那個刷鍋的,這兄弟不錯。”
“再不錯也得睡馬桶!”老鷂子甩開我,“咕咚”一聲又倚回了牆角,沖刷鍋的一翻眼皮,“告訴你,不是看在老四的面子上,我他媽直接給你‘放電’。”
“姚哥,我懂,我懂。”刷鍋的從我的手上接過鋪蓋,輕輕放在了馬桶邊上。
胡亂跟刷鍋的聊了兩句,我就躺下了。眩目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枝射進來,照得人直犯困。也不知道“殺漢子”的那位姐姐在這樣的陽光下會想點兒什麼,做點兒什麼?如果能在這種場合下與她“熱鬧”一番,定然終生難忘。此念一起,睏意愈重。剛閉眼,忽覺腿邊一動,迷迷糊糊睜眼一看,隱約地見一雙媚眼神秘兮兮朝我亂丟,莫不是殺漢子的姐姐來了?
我使勁揉搓了兩下眼睛——失望至極!是刷鍋的那兩隻腫眼泡子。
強忍着被侮辱與損害的悲傷,我悶聲問道:“打什麼飛眼兒?”
刷鍋的收回眼波,慌亂地看了看老鷂子,朝我勾了勾手。
我估計有什麼好事兒,爬過去,低聲問:“什麼事兒?”
刷鍋的悄悄拉我蔽到了門南面的牆角。這兒正好是個盲區,值班的班長看不見。
刷鍋的壞笑着從懷裡掏出一隻紫色的小藥瓶來,神秘兮兮地說:“老胡,好營生來了,你看這是什麼傢伙?”
酒精棉球!我的心立時跳到了嗓子眼上,這可是個好東西。據說從小棉球裡擠出酒精,兌上白糖加水稀釋,勁頭與正宗白酒有得一拼。
刷鍋的見我緊張得說不出話來,狠勁在我的胳膊上擰了一把,悄聲說:“胡師傅啊,你可別高興得尿了褲子。說實話,我這當事人幹這事兒的時候,還真差點兒尿了呢,嘿。這是我出去看病的時候偷的,一直沒捨得喝。來吧,有福大家享……”
“享你媽個×。”身後一個惡狠狠的聲音響起。
我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老鷂子瞪着血紅的眼睛緊緊地盯着藥瓶子**。
刷鍋的把藥瓶子“啪”地拍在老鷂子的手上:“姚哥,這事兒你看着安排。”
老鷂子回頭瞄了兩眼,一把搶過藥瓶子,迅速揣進懷裡,把我倆的頭往起一摟,低聲道:“東西是好個東西,不過這可是個大事兒,不出事便罷,出了事兒,弄不好連砸小號、掛鏈子的口子都有。”
酒的吸引力實在太大,我橫下一條心,猛地一跺腳:“喝!‘炸’了的話我頂着,反正我快要判了,戴鐐子能戴幾天?”
刷鍋的捏了我一把:“喝完了咱們就閉上嘴巴睡覺,哪個王八操的還敢扒開咱的嘴聞聞?姚哥,別廢話了,咱們這就開始?”
老鷂子矜持地點了點頭,回過身來,朝還在睜着眼的幾個人吆喝道:“睡覺!刷鍋的要給我治胃疼,別偷學人家的祖傳秘方。哎喲……疼啊,肚子疼……”
盯着大家都閉上了眼睛,老鷂子掏出藥瓶子,刷鍋的趕緊拿過茶缸。我們三個人戰抖着手拼命地從小棉球裡往外擠酒精……一個棉球能擠出很小的一滴,半瓶棉球擠了蓋過缸底的一點兒酒精。兌了整整一茶缸子白水,用筷子攪了攪,嘿,真香哦。那味道不亞於以前喝過的各大名酒!我估摸着,市長到了這種地方也未必能享受到這種待遇。臭迷漢可能是聞到了香味兒,眯縫着雙眼大力地吸鼻子。
我用肩膀扛了扛老鷂子,衝臭迷漢努了努嘴。
老鷂子哪裡還顧得上回頭看?乜我一眼,端起茶缸“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刷鍋的饞兮兮地咽一口唾沫,蹺着腳,雙手顫顫地把着老鷂子的小臂,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生怕沒得喝。
老鷂子灌了一氣,甩開刷鍋的依舊攀着他胳膊的手,抹抹嘴把茶缸遞給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快喝……呃……爽啊,真**爽。”看着剩下的小半缸子“酒”,我扎個馬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刷鍋的一看我這個架勢,緊着嗓子叫了一聲:“給我留點兒!”已經晚了。
看着空空的茶缸子,刷鍋的眼淚橫流:“真好意思啊你……”揚起缸子,仰面朝天接了幾滴“雨點兒”。
老鷂子漲紅着臉,舒舒服服地摸着肚子,歪在被子上曬起了太陽。
刷鍋的使勁控了控茶缸子——沒了。
“老胡,我算是認識你了。”刷鍋的別轉腦袋,衝着牆皮忿忿地說。
老鷂子慢悠悠擡了擡眼皮:“兄弟,這個世道誰管誰?”
我正在內疚,刷鍋的突然火了,猛然轉回身來,衝老鷂子大聲吼:“你這話我聽着彆扭!什麼叫誰管誰?這酒好歹是我弄來的吧。”
壞了,全號子的人都支起了身子。這不是要咱的命嗎?
我也火了,下意識地踢了他一腳:“找死啊你?”
刷鍋的沒想到我能打他,把缸子猛力往地下一摔:“好,咱們都不過啦。”忽地撲到了窗口上,“報告所長——喝酒的!”
完了!我知道此刻上去拉他已經晚了,連忙過去推老鷂子:“姚哥,怎麼辦?”
老鷂子打個哈欠,懶懶地說:“什麼怎麼辦?我可告訴你,我什麼都沒幹啊。”
刷鍋的回頭指着我,大聲喊:“就是你喝的!你忘了你告訴我,你看病的時候偷酒精的事兒了?”
好嘛,這事兒還怨到我的身上來了。
我壓抑着怒火,眼珠一轉……刷鍋的,你失算了,這期間誰去看過病?等着我怎麼收拾你吧。
我回過頭,衝老鷂子一笑:“對,我作證——姚哥沒喝酒。我喝了。”
刷鍋的沒料到我會來這麼一手,退後兩步,怔怔地看着我,眼神煙一般地飄。
我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揚下巴,柔聲道:“老邱也沒喝。呵,沒事兒,你接着吆喝。”
刷鍋的遲疑一下,猛然把嘴撅成喇叭狀,“嗖”地插到窗口上:“報告所長,沒人喝酒!”
晚了,劉所已經站在門口了。
劉所沒有開門,笑眯眯地用鑰匙敲窗口:“誰喝酒了?”
刷鍋的箭步躥到門口,“啪”地打了一個立正:“報告所長,沒人喝酒,剛纔我是鬧着玩兒呢。我錯了,我該死,我不是人。”
外面靜了片刻,隨着一陣“嘩啦嘩啦”的開門聲,我的腦子一陣混亂:老天保佑,千萬別找我。
劉所進來打量着齊刷刷躺在地下的人,一笑:“誰看見哪位喝酒了?這酒味我可是聞到了,主動揭發我獎勵他。”
“不是不是,這事兒不是這樣的,所長你聽我說啊……”沒等刷鍋的把話說利索,就被劉所拽了出去。
“劉所,你聽我說……”刷鍋的還想往裡湊,劉所一把推開他,用手指指我,厲聲問:“你?”
我用練太極拳的速度後退着,輕輕往肚子裡吸氣:“所長可能是弄錯了,我沒喝,也沒看見誰喝酒了,你想想,這兒哪來的酒?”
劉所跨前一步,伸手一扳我的脖子:“張開嘴。”
我偷偷瞄了瞄老鷂子,這傢伙直挺挺地躺在被子上,放屁似的打呼嚕。
得,裝一把義氣吧。我慢慢把嘴伸了過去。劉所,你可千萬別以爲我要親你啊,我還沒變態到那一步呢。
劉所可不管那一套,上鼻子就聞。我想,還聞什麼聞?傻子也知道那是酒的味道啊。
劉所還是笑容可掬,衝門口伸了一下手:“胡四,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