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一出。老書記與老將軍便呆住了。
趕他走?
楚河可是老師的親外孫,難道連祭拜的資格都沒有嗎?
老書記心中苦澀,卻無能爲力。倒是老將軍脾氣火爆,想跟蕭太后說教說教。卻被老書記一把拉住,輕輕搖頭阻止。
和這個從小跟着蕭太爺的女人講道理?
老書記覺得這根本就是無用功。
大雨之下,身着黑色西裝的楚河緩步走來。神情凝重而悲傷。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任由那大雨淋溼軀體,他卻置若罔聞。
沒走出幾步,前方行來幾名步履沉穩的年輕男子。楚河認得出,這是木子親手訓練的私家保鏢。是專門保護那女人的護衛。
他不願動手。更加不願跟她的保鏢動手。所以他只是大步往前走去,並不理會這些朝他走來的高手。
“先生。請離開。”一名保鏢上前攔住他,神色冷漠地說道。
“我想去拜祭。”楚河抹掉臉上的雨水,聲音低啞道。
保鏢搖了搖頭:“抱歉。你沒有資格。”
沒有資格?
老爺子在這世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至親,他若沒有資格,誰有?
楚河苦澀地笑了笑,說道:“我不會耽擱太久。就一會兒。”
“一刻不能逗留。”保鏢冰冷地說道。“請離開。”
楚河抿脣,往前踏出一步。
砰!
一腳踢在他的小腿,發出沉悶的聲響。
那保鏢動作凌厲,較之普通保鏢起碼高出三個檔次。放在保安公司,絕對是要價最高的搶手貨。
他出手如雷霆,楚河卻毫無反應地繼續朝前走去。
砰!
又是一腳。
這一次直接踢在楚河的大腿。令他打了個趔趄。
他嘴脣抿得更緊,繼續往前走。
他只是單純地不願與這些保鏢動手嗎?
不是。
這些打他的保鏢又何嘗不是代表着蕭綰青,代表着——外公?
兒時的年少輕狂的確做了許多對不起外公的事兒。包括蕭綰青。
沒錯。這個高高在上的蕭綰青的確打小便討厭他。可在關係上,他始終要喊上一聲姑姑。甚至於——若不是爲了生他。蕭太后的姐姐,他的親生母親又如何會死?
蕭太爺不願楚河母親當兵。
她卻義無反顧地成了白城最強女戰神。
蕭太爺不願楚河母親嫁給楚林。她亦閃電與楚林結婚。以生命爲代價誕下楚河。
蕭太爺將全部希望寄託在這個奪走女兒的外孫身上。可他凡事與蕭太爺作對,從不肯聽從蕭太爺的安排。
楚河不是一個好外孫。在任何家庭,他都是一個反叛且無惡不作的壞小孩。甚至觸碰了蕭太爺的逆鱗,赴了女兒的後塵跑去當兵。
怒極絕望的蕭太爺一怒之下將其趕出家門。脫離關係。
如此折磨將自己當親女兒悉心照顧的蕭太爺。蕭太后又怎會喜歡楚河?
她恨楚林。恨這個姐夫奪走了姐姐的生命。
她同樣討厭楚河。討厭這個長輩眼中的逆子。
砰!
一腳踢在楚河胸膛。他龐大的身軀如斷線風箏倒飛出去。
“嘔——”
楚河吐出一口血水,臉色蒼白。
幾名保鏢冷漠地站在他前方,擋住他前進的道路。可楚河仍然倔強地站起來,抹掉嘴角的血漬道:“除非你們打死我。”
說罷。他再度大步向前。義無反顧地向墓碑走去。而那幾名保鏢亦毫不手軟地攻擊楚河,試圖將他打走。
……
老將軍跟老書記看得陣陣肉疼。一個是自家孫女的心上人。另一個則是小諸葛的前夫。兩位老人家哪能不心疼?
可他們知道,楚河要得到蕭太后的原諒,絕非一件簡單的事兒。
站在女人身邊撐傘的木子瞄一眼楚河
,輕聲道:“少爺之前受過傷。”
女人深邃的美目中毫無感情,一言不發。
“重傷。”木子道。“長槍貫穿身體。再偏上幾寸。可能就救不活了。”
女人那精緻的玉容上終於浮現一絲異色:“誰做的?”
“西方的一個組織。”木子緩緩道。“不過全死了。”
“他殺的?”女子簡略問道。
“嗯。”木子輕輕道。“少爺現在武力驚人。”
“從小打到大,能不驚人?”女子面色一沉,半闔眸子。
木子見狀,卻是提高聲音,喝道:“回來!”
那幾名保鏢聞言,將擡起的楚河扔下去,迅速回到女人身後。
“唔——”
楚河又吐出兩口血,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神情恍惚,從懷中掏出一束皺巴巴的花,東倒西歪地朝墓碑走去。
人未靠近,他便猛地跪了下去。哆嗦着將鮮花擺在墓碑之下,目光注視墓碑上的照片,囁嚅着脣角,說道:“外公。不孝孫兒來看您了。”
老將軍與老書記不忍去看。紛紛將頭偏開。女子卻是淡漠地注視着跪倒在地的楚河,一言不發。反倒是木子神色微妙地盯着楚河,良久後輕嘆一聲。
蕭太爺挽救了無數破碎的家庭,可這偌大的蕭家,卻一個後代都沒有。唯一的孫兒也被他趕出家門,至死不曾原諒。人常說好人有好報,蕭太爺被無數人尊爲大善人。可誰又對他行善呢?
如今蕭家這偌大的基業,卻要一個撿來的女人支撐。當真是豪門自有豪門苦。不足爲外人道啊。
蕭太后身前頭號保鏢兼專職司機的木子瞄一眼女人,遂又招了招手,吩咐一名隨從替女人撐傘。自個兒則是緩步行至楚河跟前,替他遮擋雨水,無奈道:“少爺。雨大了。上車吧。”
說罷攙扶他起身。
便是此時,瓢潑大雨竟是驟然停歇。東邊升起一輪金燦燦的太陽。溫暖的光線灑滿大地。頗有幾分撥開雲霧的意味。
老書記見天下太平,亦是吩咐人上車離開。
收了傘,木子自作主張送楚河上領頭的房車。可剛一隻腳踏入,卻發現蕭太后早已坐在車裡。他想縮腳,卻被那打小玩到大的木子一把推了進去。
車廂很大。有小型酒櫃和吧檯。坐兩個人並不會擁擠。可讓楚河跟這個從小看他不順眼的女人坐在一邊,那自然極不舒服。故而挑了她對面的座位——
可如此一來,兩人必須面對面而坐。更讓楚河渾身難受,眼珠子不知道往哪兒放。
他對外公愧疚,對眼前的女人卻只有畏懼。
說起來奇怪,眼前這個僅大他三歲的女子由內到外透着一股壓迫感。縱使常年遊走生死邊緣的楚河也頗覺得吃不消。
視線遊走不定,卻終不能一直盯着窗外吧?
楚河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了女人的臉上。略一直視,卻發現女子也一直盯着他。忍受不了那妖異的沉默,楚河出聲打招呼:“姑姑。”
女人沒回應,仍是清淡地盯着他。
楚河扭動一下身子,扭開酒壺喝酒,藉此掩飾尷尬。
“喝酒會導致傷口發炎。”女子終於出聲說道。
她的聲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不如柳月軟糯,聲線卻更迷離。彷彿療傷電臺的低音女主播。
楚河無奈地放下酒,掏出煙盒——
“沒人可以在這輛車裡抽菸。”
“——”
吐出塞進嘴裡的香菸,狼狽不堪。
不能喝酒,不能抽菸。楚河雙手不安地放在腿上,回望仍平淡注視他的女子。
五年前蕭太爺去世時楚河回來過。那次見她,她纔不過二十四歲。臉上仍有一絲歲月纏繞的稚氣。可這次見面,她已徹底蛻變成宅男眼中的輕熟-女。哪怕就這般坐着,渾身亦透着一股成熟女人才有的魅力。可她不嬌媚,也不婉轉。像一臺女機器人般安靜地坐在對面。美麗的眸子
裡毫無感情,只是淡漠地盯着他。彷彿在端詳一件物品。又好像眼中根本沒有他——反而是楚河阻擋了她的視線。
這就是楚河不願跟她相處的原因。
如機械般冷漠。讓人很難適應她的節奏。
柳月是盲目疼愛他。不管他做錯什麼,她總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他,幫他。縱使因結婚而斷交,她亦是帶有強烈的怨恨。那僞裝出來的不近人情僅是輕輕一碰,便全面破碎。
小夏就更暖心了。像世上最賢惠的妻子,縱使心情再不好,情緒再低落。仍會爲他和火兒洗衣做飯,將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
至於那位無雙姑娘,她的確冰冷無情。可她的言行舉止,她所作的一切都有跡可循。她甚至爲了讓世上唯一的親人少受傷害與痛苦,可以向楚河提劍相向。
可眼前的女人——楚河從來猜不出她在想什麼。更別提與她和平友好的相處。
回家晚了。他會沒有飯吃。睡得晚了,她第二天一定會準時叫醒他,讓他上學。規定的零花錢花完了——抱歉,等下個月吧。
從楚河記事以來,眼前這個女人就如機器般執行着每一件事。從不參雜個人情感。
她不喝酒,不抽菸,不晚睡,生物鐘準得如尼姑。不對——尼姑還有偷懶的時候。可她的生活嚴苛得讓楚河無法理解和接受。
曾經的楚河怕她,畏懼她。連吃飯都不願上桌,寧可捧着飯碗坐在門檻上。蕭太爺卻完全將楚河交由這個大他三歲的小義女管教。十分信任。
令人窒息的沉默。女人始終不出聲,楚河卻如芒刺在背,渾身難受。
按道理,楚河也是個坐得住,沉得住氣的人。可對上眼前這個蕭太后,他總是心浮氣躁,難以自持。
“木子。”楚河忽地轉過頭,衝開車的木子道。“我要下車。”
“——”
木子透過後視鏡道:“少爺,馬上到家了。”
“我知道。”楚河點頭。
“那你爲什麼要下車?”木子耐心道。“有什麼事兒回家再說。”
“我可以走過去。”楚河說道。“我體力挺好的。”
“宴席馬上就開了。走回去估計趕不及。”木子解釋道。
“那我跑過去。”楚河道。“一定不會遲到。”
木子當然不會停車。說道:“車裡有雜質。可以打發時間。”
楚河瞥一眼,全是他媽的財經雜誌。
“我看不懂。”楚河說道。
木子正要說什麼,卻話鋒一轉,說道:“我不能再跟你說話了。”
說罷閉上嘴巴,安靜開車。
楚河無奈,只好轉回頭來,眼珠子到處亂瞄,就是不跟女人對視。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河終於忍不住了,盯着蕭綰青道:“你恨我?”
女子默不作聲。
“討厭我?”楚河又道。
女人仍不回答。
“那你爲什麼從小就欺負我?你不就是大我三歲嗎?至於像我媽一樣管着我?管着也就算了。你還總是看我不順眼。我吃飯吧唧吧唧你都要說。你自己吃得慢還不准我吃得香啊?還有,外公那麼有錢,你憑什麼每個月只給我五百塊零花?”楚河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他脫口而出:“我纔不怕你。我現在厲害着呢。你以後要是再敢欺負我,我就打你。”
“少爺。男人是不能打女人的。”木子插嘴道。
“你閉嘴!”楚河喝道。“看不出來我在嚇唬她?”
木子微微一笑,不再出聲。
楚河一頓謾罵,再度望向女子。卻發現她仍是如機器人般盯着自己。當即跳腳大罵:“你能不能別老盯着我?你知不知道你這麼盯着我會讓我很不安?你又知不知道你盯得我頭皮發麻?”
“你是不是沒見過我這麼帥的,所以老看我?”楚河口不擇言。
“是。”
女人一開口。楚河終於安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