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少。事態好像發展得不受控制了。”慶餘微微皺眉。“別人還好說,仇天可是個油鹽不進的主。”
方逸點了一支菸,笑道:“當初跟着他瞎混,也總碰到一些不好解決的事兒。最終他都能輕鬆搞定。”
慶餘再欲說什麼,卻聽方逸道:“送我過去。”
“警局?”慶餘試探性問道。
“廢話。兄弟進去了。我還能跟你通宵打屁?”方逸罵道。
……
審訊室。
楚河面前擺了一份咖啡,一包煙。
煙是自帶的,仇天沒給沒收。咖啡是楚河要求的。仇天也沒故意刻薄他。
凌晨時分。封閉的審訊室內燈光明亮。楚河嘴角銜着煙,偶爾喝一口苦澀的咖啡,不緊不慢地翻着雜誌,並不爲此時的處境忐忑焦慮。反而像個隔三差五進局子的老油條。心平氣和。
大約一個鐘頭的等待。房門開了。
伴隨着刺耳的金屬聲,仇天大步進來。臉上寫滿陰鬱。見楚河優哉遊哉,不由冷冷道:“你知道嗎?李八指膝蓋粉碎性破裂。醫院已經判死刑了。”
“我踹的。”楚河放下雜誌,續了一支菸道。“我自然知道。”
“年輕人,你知道故意傷人罪要判幾年嗎?你知道故意傷人致殘又會判多少年嗎?”仇天冷厲地質問道。
楚河笑了笑,拉了拉椅子問道:“仇隊,我讀書少,高中文憑都沒混到。這方面您是專家,我諮詢您一下沒問題吧?”
“說。坦白老實地交代。對你沒壞處。”仇天坐在楚河對面。
“之前李八指拿槍指着我,我也就此質問他非法持槍會判幾年。當時其實挺怕他反過來問我。”楚河笑着說道。“他之前惡意製造車禍,目的是殺人,雖然最終只是殘疾。但這也是重罪吧?剛纔他持槍指着我。算上非法持槍。仇隊。您算算按照他的罪行,在數罪併罰下,能判死刑嗎?”
仇天心中極爲驚詫。
這個年輕人到底什麼思維?這種情況還有心情關心李八指?
仇天從沒碰到過這樣的犯人。
略一思索。仇天平靜道:“如果你所說的全部屬實,至少無期。”
“那就好。”楚河點頭道。
仇天點了一支菸,目光平穩而深邃地凝視着楚河,沉凝片刻方纔問道:“你真是白大輔導員?”
“貨真價實,童叟無欺。”楚河笑道。“說起來,我才任職一天,心情到現在還處於激動狀態。”
“犯下今晚的事兒,你確定還能繼續任職?”仇天微微眯起眸子。
“我有決心勝任輔導員這份充滿挑戰性的工作。”楚河神色凜然。
“你踢斷李八指膝蓋。這屬於性質惡劣的故意傷人罪。追究起來,你吃不了兜着走。”仇天說罷,又是一嘆。“我大致明白你攻擊李八指的原因。但你小子太橫。報復這種人,找個陰暗的角落解決便是。何必光明正大?”
“我承認,當時的確太沖動了。”楚河扼腕,旋即話鋒一轉道。“如果私下處理,他肯定活不到醫院。”
仇天瞳孔一縮,怒拍桌子:“小子。你這是公然藐視法律!”
楚河聳聳肩,沒心沒肺道:“說兩句嘴硬的話不犯法吧?”
仇天錯愕。旋即目光凜然地瞪了楚河一眼。翻開桌前的文件,低頭道:“楚河?”
“恩。”楚河十分配合仇天工作。接受個人調查。
“男。二十六歲。單親家庭。”仇天問道。
“是的。”楚河點頭。
“退役軍人?”仇天唸到此處,口吻一頓。擡頭看向楚河。
“是啊。服役於白城軍區。不過我不算退役,是被革職的。”楚河喝了一口咖啡笑道。
“什麼兵種?”仇天好奇問道。
他也是部隊退下來的。甫知楚河當過兵,難免生出一絲親切感。
“特種部
隊。”楚河漫不經心地說道。
仇天聞言,不由肅然起敬。
略一回神,仇天問道:“什麼原因被革職的?”
“違抗命令。”楚河笑道。
仇天倒抽了一口涼氣。放下手中鋼筆,平靜道:“坦白說,如果你是現役兵。按照之前的環境,你當場擊殺李八指也沒事。但你不是,所以我必須嚴格按照規章制度辦事。”
“您不用跟我客氣。”楚河遞給他一支菸,笑道。“沒當兵前就聽說過您的名號。”
仇天倒不驕傲,道:“只是履行我應盡的責任。”
楚河笑笑,岔開話題道:“對了,您跟夏荷同學怎麼認識的?”
仇天聞言不由納悶萬分。這小子都這樣了,還有心情關心夏荷?
“我跟她母親是舊識。”仇天簡略回答。
楚河恍然,笑道:“現在像您這樣念舊情的不多了。”
“像你這樣行事乖張的特種軍人也很少見。”仇天說道。
楚河尷尬地笑了笑,沒接話。
原本緊張的審訊變成閒聊。不知不覺便已凌晨兩點。就在楚河打算抽個空詢問要不要一邊吃宵夜一邊聊的時候,審訊大門開了。
一名執法人員走過來,湊在仇天耳邊嘀咕兩句。只見仇天越聽眉頭陷得越深,等下屬彙報完情況,他緩緩站了起來。複雜地掃了楚河一眼,道:“你先在這兒呆着。”
“您去忙吧。”楚河客套地笑道。
仇天出了審訊室,板着臉朝辦公室走去。
抓起未掛掉的電話,口吻平靜道:“田局,什麼情況?”
“把剛纔抓的年輕人放了吧。”對面傳來一道和氣的聲音。
“他惡意傷人,放不得。”仇天說道。即便是上司,他的態度也相對強硬。若非如此,屢建奇功的白城神探絕不會奔五了才混到副處級。甚至,系統內曾有傳言,仇天的政治生涯也就止於此,沒啥奔頭了。
“老仇。聽我一句勸。有些人使使勁,動了也就動了。沒太大後遺症。但有些人你即便再使勁也動不了,後遺症還大得離譜。”田局在電話裡苦口婆心道。“你也幹了大半輩子,有些事兒你還看不穿嗎?”
“正因爲我幹了大半輩子。有些事兒我纔不得不管。”仇天硬氣道。“田局。您不用勸我。別人不敢動的,我來。”
田局苦笑一聲,無奈道:“老仇,話我已經帶到了。該怎麼辦你自己掂量。”
掛了電話,仇天沉默地點了一支菸。
正如他所說,別人不敢的,他敢。這話不是叫囂。而是系統需要他這種雙刃劍。的確容易得罪人,卻也做了不少實事。別說普通民衆希望多些幹實事的執法人員。內部何嘗不是?
所以仇天這種根本不適合體制內生存的人總有一定活動空間。
抽完香菸,仇天正打算回審訊室。又一通電話打了進來。
白河區副區長。
仇天見過,也喝過酒。但不熟。平時更沒多少打交道的機會。凌晨打來電話,仇天心如明鏡。
仇天以同樣的理由婉拒。對方倒也不生氣。僅笑着表示只是帶個話。隨後便掛了電話。
先是正處級的老領導電話。隨後又是白河區二把手遊說。可以預想,楚河背後的確有不可估量的力量。
但對仇天而言,犯了法,就要治。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在自己能力範圍,就絕不姑息。故而系統裡流傳着一句關於仇天的笑言:仇大隊長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心,但沒有這個命。
拉開門,仇天朝審訊室走去。
“仇隊。”
剛入轉角,走廊側面傳來一道略微威嚴的聲音。
轉過頭,仇天一眼瞧見三個男人。
爲首的是一名五十出頭的老男人。身後則跟着兩個年輕後生。生得一個比一個瀟灑,但身上卻散發着不同尋常的內斂氣質。
“唐局。”
仇天快步迎了上去。“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田局是天河區局長。跟了十多年的老上司。這位唐局,卻是市局的副局,仇天剛進系統時的領路人。當初沒幹幾年,這位手腕驚人的唐局便一路高升,如今已是白城貨真價實的實權人物。
唐局是學院派,不像仇天武夫出身。身上難免多了幾絲儒雅氣息。但官場浸淫多年的凌厲氣息仍不能小覷。儘管臉上掛着微笑,口吻卻鏗鏘有力,與仇天握手後笑道:“我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就是不知道仇隊肯不肯賣我個面子了。”
“有事您說。”仇天心中暗忖,市局當紅人物唐局難道也是爲楚河來的?
若真牽扯出市局人物,那仇天倒真沒轍了。
仇天不是決策者,即便在天河區他也不是。但只要沒出天河區,他要辦的事兒。上面的人會猶豫,卻不會拒絕。若升級到市局,哪怕仇天再使勁,怕也沒力挽狂瀾的能力。
難怪老領導苦口婆心勸自己,看來楚河這小子關係的確夠硬。能一夜之間從處級領導出動到副廳級。的確非同凡響。
官場有句老話,官大一級壓死人。面對唐局,他根本沒有叫板的底子。
“今晚有個小年輕被你撈進來了。恰好,他是我晚輩侄兒。”唐局笑眯眯地盯着仇天。
“唐局。這小子有點橫。當街將人打成殘疾。事兒實在有點不好辦。”唐局仍在掙扎。他知道事兒已不受控制,這事兒若唐局主動放棄,他還有迴旋的餘地。若唐局堅持,哪怕他喪心病狂要整楚河。怕是上面那關也過不去。畢竟,即便是老領導,恐怕也不會爲了這點小事兒得罪市局紅人。
“具體經過我已經瞭解了。”唐局拉着仇天落座,微笑道。“老仇。你是我帶出來的。知道你眼睛裡揉不得沙子。但這小年輕打的不是普通人。李八指什麼人?不說他打家劫舍。也好不到哪兒去。這種人不正是你天天想抓的社會渣滓嗎?當然,我也不是讓你昧着良心幹事。畢竟,咱們是吃公家飯的。以權謀私的事兒咱們不幹。但學學變通不是壞事吧?”
“據說那個李八指曾經幹過一些沒調查出來的惡劣事蹟。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個小年輕倒是舉報有功。爲咱們提供了寶貴的線索。達不到將功抵罪,也能爭取個寬大處理吧?”唐局笑得像只老狐狸,親熱地握着仇天的粗糙手掌,笑道:“等你調查李八指當年的行兇案時,讓小傢伙積極配合。爲他做下的錯事將功補過。你看怎麼樣?”
仇天無話可說。也終於明白爲什麼唐局能一路高升了。
別提凌厲的行事風格,單單是這番簡單言談,自己琢磨一個晚上恐怕也說不出。而且,按照唐局的出發點,自己並不算給他走後門。頂多是不強行辦他。殺人犯都能轉做污點證人寬大處理呢。何況是一個背景通天的年輕人?
見仇天面色犯難,唐局拍了拍仇天肩膀,含笑道:“老仇。我這三更半夜跑過來一趟。你就算賣我一個薄面。走完手續明兒把人給放了。等需要他配合的時候,再把他叫來。”
仇天點了一支菸,苦笑道:“我儘量。”
唐局起身又與仇天寒暄兩句,末了邀請他週末上家裡吃飯。這才告別。
方逸跟慶餘送唐局到了車門口,說道:“唐叔,給您添麻煩了。”
“混小子。”唐局笑罵道。“惹誰不好惹這個硬骨頭?以後再惹上他可別找我,我這面子在他面前也就能用一次。”
方逸笑道:“是是。唐叔辛苦了。”
“回頭給老方問好。讓老小子有空找我喝酒。”
“一定。”方逸笑着送走唐叔,點了根菸,回頭衝慶餘道。“你先回去吧。這裡還得忙一宿。”
“沒事。”慶餘笑道。“我最近也不忙。不然我去買點吃的,免得餓着。”
“也成。多拿幾盒蒸餃,湯就算了,免得尿多。”方逸銜着煙鑽進警局,如入無人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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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