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那幢地處偏僻,卻透着雅意的古老宅子。
鐵面人秦天寶極有耐心地烹飪着從西湖採摘而來的龍井。好茶自然要配上好功夫。端木一頁空有附庸風雅之心,卻無這份意境。每每煮茶總是太嫩太老,火候不到位,自然品不出滋味,就像那道紅燒魚。甜度與鹹度一定要始終,否則魚的鮮味腥味便難以掌控,失去了這道佳餚的妙處。
端木一頁不善煮茶,秦天寶卻樂意爲他學茶藝。
這對無親無故,卻終究還能相依爲命的師徒享受着午後的暖陽,愜意舒暢。
南方功夫茶細膩,講究極多,北方茶以豪爽爲主。少了份雅緻,難免落了下乘。秦天寶是根正苗紅的南方人。雖說年少跋扈張狂,骨子裡的細膩卻從未真正消散。否則他絕不會淪落至今。
端木一頁安靜地躺在搖椅上晃啊晃,眯眼打量頭頂的驕陽,耳畔聽着呼哧呼哧輕響的壺蓋聲,悠然而語:“建國偉人說槍桿子裡出政權。放眼華夏五千年曆史,也多是以武立國。民風彪悍居多。論及妙門,這幾百年來更是強者如雲,每一個時期均有引領風騷的傳奇人物。先不提破門而出卻心繫妙門的祖師爺一身神通無人匹敵,單說師尊雲飛揚便是當年號稱無雙蓋世的破天神人。其一身橫練功夫無人可敵。無堅不摧。”
“天寶。我年事已高,這些年苦心經營妙門,不敢說成就斐然,卻也從當年的搖搖欲墜中將妙門拉回正軌。不敢比肩神會,也沒法與底蘊極深,佈局極大的商天涯一較高下。但始終沒爲你留下一個爛攤子。”端木一頁微微眯眼,似在瞌睡,又言語清晰道。“你可知師傅一生夢想爲何?”
“振興妙門。”專注煮茶的秦天寶回答。
“沒錯。振興妙門。”端木一頁雙眸猛然睜開,一縷精光溢滿而出,但隨即,他神情微微一黯,緩緩說道。“但我實在熬不起了。”
“師尊當年點評我勤勉有餘,天賦不足。起初我不承認,但如今看來,師尊說得沒錯。和那三位內門師兄比,我的確欠缺天賦。”端木一頁悠然說道。“不提儼然成爲地下王者的神會之主帝天。就連在他壓制下仍打出一片江山的夏正清,也擁有遠超與我的才智。商天涯當年號稱唯一勝利者,雖有些造神嫌疑。可其不論是城府還是手腕,也均在我之上。這些年他們三足鼎立,相互制衡。其實爲我提供了一個極佳的發展空間。可我始終無法趕上他們的腳步。”
言語中透着疲憊與惋惜,端木一頁懶懶道:“說起來。這些年我算是白活了。”
“蓋棺才能定論。”秦天寶舉起一杯清茶,遞給端木一頁。“我相信許多心繫妙門的前輩定然對您萬分尊重。您從無到有,將只剩空殼的妙門推至今日高度。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端木一頁一如既往地將杯中清茶一飲而盡,豪爽大笑:“我活了一把年紀。看不透的始終看不透。但有些曾經看不透的,如今卻已瞭然。最起碼——我擁有一個舉世無雙的好徒兒。”
“有你。夠了。”
秦天寶憨笑道:“師傅,喝茶。”
鐵面人遞出第二杯。
端木一頁舉杯牛飲,暢快道:“天寶,你可有怨言?”
“爲何?”
爲何會有怨言?
這世上,端木一頁已是他唯一親人。若沒這位宅心仁厚的妙門之主循循善誘,自己早已心生魔障自暴自棄。又哪裡會有今日的自己?
端木一頁不亞於他的再生父母,甚至——比那對蓄意殺他的父親善良可愛得多。秦天寶又如何會有怨言?
“我只怕做得不夠好。”秦天寶自飲一杯,抿脣道。“畢竟。我不論如何也無法像您這般優秀。”
“這馬屁拍得舒坦!”端木一頁痛快大笑。遂又話鋒一轉,沉凝道。“天寶。我用一輩子總結了一段話。你願意聽嗎?”
“您說。”秦天寶放下茶杯,拭擦了脣角的水漬。
“寂寞的帝天。隱忍的商天涯。淡泊的楚林。超然的易青衣。還有那——”端木一頁略一停頓,字字鏗鏘。“無雙垂釣者。”
“這些是老一輩值得你花一輩子揣摩的強者。至於年輕一輩——”端木一頁莞爾一笑。“你比我更瞭解。我便不班門弄斧了。”
“年輕一輩興許更驚豔。”秦天寶斟酌道。
“說是百花齊放應該更精準?”端木一頁接過秦天寶第三杯清茶。緩緩起身,一步一搖晃地朝房間走去,朗朗出聲。“正年少,白了頭。”
我心正年少,奈何白了頭。時不待我啊!
視線落在那愈發蒼老落寞的背影上,秦天寶不明這位素有童心的師傅今日爲何如此傷感。但可以預期,他即將做一件十分驚心動魄的事兒。而此事。亦註定天神色變。
……
楚河開始了正常的工作。白天送夏家二女上學。放學便送二女回家。吃過晚餐,夏荷接受白秋擬定的強化學習。小蘿莉亦是日趨成熟地穩定規則之境。至於楚河,則是每晚前往
毒寡婦包下的總統套房,與之切磋心得。
身爲國內最頂級的催眠師,人生經驗豐富之極的毒寡婦不僅擁有楚河所不曾經歷的往事,更具備強悍的理論知識。可謂實際結合理論,極具效果地爲楚河建設心理防線。
這一晚,楚河用過晚飯便前往那家白城消費最高的酒店。有房卡的他徑直刷開房門,踱步而入。
甫一進屋,便聞到一股噴香的味道。一眼望去,只見毒寡婦端坐在餐桌上盯着精美的菜餚發呆。竟是恍惚得沒能察覺楚河的進屋。
毒寡婦今日着一身勾勒曲線的工作裝,堪稱升級版的OL裝。沒那麼正式,但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這身穿着乃BOSS級人物纔會穿的行頭。顏色淺灰,搭配那張冷豔嬌媚之極的天使面孔,堪稱男人之必殺技,所向披靡。
“在想什麼?”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楚河已漸漸適應了新的身份,褪去了與之相處的拘謹,多了一份自然與親密。
“在想爲什麼你從來不與我吃晚餐。”毒寡婦微微擡目,那雙狐媚子味道濃郁的美眸中暗含哀怨之色。“難道我長的很面目可憎。看着便倒胃口?”
毒寡婦有一個許多女人都沒有的特點。那便是談正經事時,哪怕楚河光溜溜躺在身邊,她也能視若無睹。可若是她心生幽怨,頗有微詞時,哪怕在最正兒八經的場合,她也能玩一出小女人才幹得出的無理取鬧。這些特徵糅雜在一個顛倒衆生的嫵媚女人身上,着實令人難以抵擋。
眼見女人投來幽怨眼神,楚河大感吃不消,無奈道:“她們習慣了一起吃飯。若是我忽然跑出來,難免惹得她們擔心。”
“原來是怕她們胡思亂想啊。”毒寡婦撐桌起身,揶揄道。“那你就不怕我吃醋?人們常說最毒婦人心,而我又是鼎鼎大名的毒寡婦。我若狠心起來,可是連家人都不會給面子。”
楚河登時頭皮發麻。
他當然知曉毒寡婦的性子。這一點從她在皇甫家內訌中的表現便能看出。大步迎向毒寡婦,補救道:“其實我還沒吃飽。不如咱們先吃點東西?”
毒寡婦眼波流轉,嬌媚道:“那你得吃兩碗米飯。”
“沒問題。”楚河拍着鼓脹的肚皮,大手一揮。“再加一碗雞湯。”
毒寡婦媚笑一聲,得意地爲楚河盛湯。
正如毒寡婦所言,她可不是省油的女人。哪怕楚河撐得半死,她也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態度。任由楚河生生吃了兩碗米飯喝了一碗湯,她才放下碗筷,停止爲楚河夾菜,道:“飽暖思淫-欲。你現在感覺如何?”
楚河硬着頭皮道:“來一發?”
“不來。”毒寡婦像個奸猾的狐狸般格格嬌笑。“我來事了。”
楚河懸空的心終於平穩落地,點了一支菸深吸兩口,隨口撿了個話題:“你會在白城呆多久?”
“怎麼,要趕我走麼?”毒寡婦風情地白了他一眼。
“怎麼會。”楚河訕笑道。“只是你身爲明珠集團掌舵人。成天躲在酒店裡也不算個事兒吧?”
“誰還沒個放肆的時候?”毒寡婦撇嘴道。“我爲明珠集團勞心勞力多年,也沒見討了誰歡心。倒了才皆大歡喜。”
楚河微微蹙眉。聽出毒寡婦心中的煩悶,打聽道:“皇甫岐惹你了?”
“怎麼,被我開導多了,想掉過頭來開導我?”毒寡婦嫣然一笑,美豔不可方物。
“有來有往嘛。這些日子在你的指導下,我這催眠能力大有長進,總有些技癢難耐。”楚河打趣道。“不如你給我個顯擺機會?”
毒寡婦眯眼笑道:“萬一你把我催眠了圖謀不軌我豈不是虧大了?”
“也不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有啥損失?”楚河浪蕩不羈道。
“喲。看你這小騷樣。”毒寡婦斜睨他。意味深長道。“我單純爲不能感受身體和心理帶來的愉悅而遺憾。楚少會不會想太多?”
道高一尺是楚河。
魔高一丈是寡婦。
楚河鎩羽而歸,搖頭道:“我自嘆不如。”
毒寡婦見他言敗,笑了一陣道:“今兒感覺如何?”
“不錯。”楚河恢復正經,說道。“你這段時間教我的自我催眠挺好使。已經能勉強控制情緒了。”
“這是第一步。”毒寡婦抿脣道。“距離收發自如還需要一段日子。”
楚河點頭道:“效果已經很好了。不着急。慢慢來。”
“沒時間了。”毒寡婦堅決搖頭。
“爲什麼?”楚河意外道。
這怎麼皇帝不急太監跟着着急?
楚河莫名費解。
“你似乎忘記了與某人的約定。”毒寡婦意味深長地說道。
楚河聞言,登時恍然。
帝林?
楚河記得。
他與這位神會少主有個一年之約。他曾經放言,一年之後會親自回華夏帶走夏荷。距離這個一年之約,已只剩一個星期了。雖說自己已達到規則巔
峰之境。可始終有入魔纏身,屆時若無法自控,勝敗還很難說。
理所應當的,楚河從未將帝林當做手下敗將。甚至於——此人一直是年輕一輩極有威脅的強者。當年,自己與他均只是破畫之境。如今自己達到規則化形之境,他又有什麼理由止步不前?
還算放鬆的心在毒寡婦的提醒下漸漸深沉起來。楚河續了一支菸,皺眉道:“若只是他一人前來。倒也不怕。”
有白秋這位破畫巔峰強者以及晉級規則之境的小蘿莉貼身守護夏荷。縱使自己沒能收發自如,想必應對一個帝林不說輕而易舉,卻也不會大敗。更何況,那位實力強橫,潛力無限的無雙姑娘當真會無情到眼睜睜看着夏荷被帝林帶走?
如此算來,己方反而佔據了優勢。
“不如我再給你放個猛料?”毒寡婦見楚河神色從容,不由話鋒一轉,一字一頓道。“保管讓你大吃一驚的猛料。”
“什麼猛料?”楚河好奇地問道。心也跟着提了起來。
“三十年前,這些老一輩強者有個約定。”毒寡婦微微眯起眸子,緩緩說道。“一個令人期待的約定。”
“什麼約定?”楚河眉頭一挑,極爲迫切地問道。
“當年一戰並不痛快。所以三十年後,他們相約再戰。”毒寡婦如丟了一顆C4炸彈,震得楚河頭皮發麻。
“老一輩強者相約再戰?”楚河萬分吃驚道。“都有哪些人?”
“你能想到的所有人。”毒寡婦神情凜然道。“也許不是每個人都願意主動參與。但以這些挑起戰爭的人而言,他們有無數種手段將所有人拉入戰爭。”
如此說來,那豈不是連自己父親也難以避免?
楚河脣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無奈道:“如此說來。我的確應該着急一些了。”
“這一戰,大局將變。無數異數亦會毫無徵兆地出現。足夠強大的存在才能平安度過。大多數,也許會折戟沉沙!”毒寡婦危言聳聽地說道。
楚河再點一支菸,卻沒有心情去吸,只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發呆,良久,他擡頭問道:“這些人可都是一方霸主,他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一把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
誰見過身份地位超然的人街頭廝殺?即便他們有這個心,恐怕也放不下這個架子。尤其是諸如帝天這類站在世界巔峰的強者,他們根本沒理由走下神壇打這一戰啊!
爲什麼呢?
“華夏以武立國。不論是曾經,現在,又或者將來。武道永遠不會從這些強者的靈魂深處抹去。他們也許已站在了世界的巔峰,可內心深處,仍有一顆追求至高境界的赤子之心。你覺得他們已無慾無求了?相反,當他們真正滿足了大部分需求時,那極少數的追求與渴望,卻會悄然在靈魂深處發芽,生根,勢如破竹地破土而出。迅速成長爲蒼天大樹!”
楚河啞然。遂又搖頭道:“我想。我父親不是那種人。”
“但他會改變。”毒寡婦微微眯起眸子。
“誰能讓他改變?”楚河反問。
“你。”毒寡婦毫無掩飾道。“爲了你,他什麼都願意去做。”
楚河無言以對。
若有人向自己下殺手。若忽然冒出一個自己無法抵擋的強者。老傢伙會出手嗎?
他一定會。
心念至此,楚河掐滅手中菸蒂,口吻沉重道:“那麼——我們開始吧。”
“開始什麼?”毒寡婦問道。
“儘可能讓我控制自己的情緒。”楚河一字一頓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請家長。”
“我終於知道爲什麼會愛上你了。”毒寡婦笑靨如花。
“你不是說沒有理由嗎?”楚河無可奈何地說道。
“現在有了。”毒寡婦說道。
“什麼?”楚河好奇地問道。
“因爲你是一個壞男孩。”毒寡婦嬌笑道。“只有壞男人打架纔不請家長。”
楚河聞言,略微恍惚。
他也終於知道自己爲何願意化身爲魔了。
因爲他不願被傷了一輩子的老傢伙年老還要爲自己疲於奔命。他也許不是一個能在口頭上盡孝的兒子。但他也從來不願意爲老傢伙平添麻煩。因爲自己的出現,他已失去人生中的至愛。他已——足足沉淪了二十七年!
外公因爲母親恨了他一輩子,甚至將怒意牽連到自己身上。
他呢?
老傢伙的愛又豈會比外公少一分一毫?
但他一如既往地愛着自己。要有多大的愛,才能填補他心中的傷,毫無理由而不顧一切地愛自己?
腦海中浮現那平凡無奇的面孔,那與日劇多的白髮,以及那逐漸衰老的模樣。楚河微微擡起頭,凝視餐桌對面的毒寡婦,輕聲問道:“你說,父親是不是這世上最偉大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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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要回家看爸媽,接下來3天每天2章。等回來後會每天打底八千。然後間歇性衝擊萬字。誓做勤勞小蜜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