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齊國之亡

黃河岸邊,沿南皮一線,十數裡距離上營壘無數、旌旗蔽空,二十萬黑衫軍屯兵於此,正準備渡河向齊國發動進攻!

這一日,秦北路軍主帥蒙恬大帳。

蒙恬正在帳中處理着繁雜的軍務,忽然間帳簾一動,有一人走了進來。蒙恬知道,在軍中,只有一人能不用通報便可自由進出帥帳,那就是大將軍李信,便頭也不也不擡地笑道:“李兄麼,稍坐片刻,我一會便好了!”

李信一屁股坐將下來,嘴裡嘟囔了一句,便不客氣地道:“人呢,人呢,快上茶,快上茶,我快渴死了!”當下,蒙恬的親兵們不敢怠慢,馬上爲李信奉上一杯濃茶。

原本秦人都只喜飲酒、不喜飲茶的,但平時秦營是不許飲酒的,所以在扶蘇的帶動下,秦軍的一些高級將領慢慢地喜歡上了‘茶’這麼個有趣的東西。而優雅的蒙恬和瀟灑的李信便是嗜茶最深的兩個!

等蒙恬處理完軍務的時刻,李信坐在一旁,已經把兩杯濃茶幹下肚了。

“李兄,看你氣喘吁吁的前來找我,有什麼急事嗎?”蒙恬放下毛筆,微微一笑道。

李信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抱怨道:“我說蒙大帥,到底什麼時候進攻齊國啊,二十萬大軍停在這裡都有半個月了!”蒙恬聞言笑道:“李兄這樣稱呼我,豈不讓小弟汗顏!今天李兄這樣急火火的奔來,就是爲了此事麼?”

李信有些哭笑不得地意味道:“我說蒙大帥,難道你沒有聽說麼,陛下連克陳留,廢城,正圍困大梁,而那個毛頭小子韓信先後擊敗了召公、龍且,又將項梁斬於馬下,別人都在立功,你不急麼?”

蒙恬老神在在地笑道:“李兄很着急麼,別忘了磨刀不誤砍柴工的古訓啊!”李信聞言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忽地笑道:“噢——,我知道啦,你一定在暗地裡搞什麼鬼吧!是了,王離那小子這些天一直沒見蹤影,他到哪裡去了?快告訴我,否則,嘿嘿!”李信握了握拳頭,一副威脅狀!

蒙恬笑了,高舉雙手,一副討饒狀道:“好了,李兄,算是怕你了,成吧!我看要再不告訴你,非把你蹩壞不可!來啊,取沙盤來!”“喏!”幾個親兵聞令,將一個碩大的地形沙盤擡了進來:上面插滿了黑色和紅色的旗子,黑色的是秦軍,紅色的是齊軍!

蒙恬起身,對着地形圖道:“李兄請看,目前在濟水以北、黃河以南已經基本沒有什麼齊軍了,這些地方易攻難守且不易增援,所以田橫已經放棄了這些地方,而將兵力都集中在濟水南岸的樂安一線,這一線大約有十五萬人!另外,臨淄城的兩翼,田榮在章丘附近佈置了五萬人,即墨附近亦有五萬人,構成了第二道防線,一則防止我軍突破濟水後長驅南下,二則可防備我軍故伎重演從即墨登岸偷襲臨淄!最後一道防線就是臨淄本城五萬兵馬,固守這最後的堡壘!面對這樣的三道防線,如果讓李兄決斷,當如何定策?”

李信聞言摸了摸額頭,想了想,忽地搖頭道:“難啊,難!要依次攻破這三道防線,恐怕就算有再好的計謀,代價也得相當大!咦,不對啊,我不正是沒有好辦法,纔來找你商量的嗎!快說,你心裡到底有什麼好主意?”

蒙恬笑道:“其實我的主意很簡單,就是繞開敵軍防線,擊敵之虛!李兄請看,目前齊國雖大,但在濟水和臨淄之間就集中了三十多萬兵力,而齊西、齊南、齊東這些龐大的地域上留守的齊軍卻尚不到十萬之數,而且多是臨時拼湊的雜牌軍隊,不僅裝備低劣,而且訓練不熟,這三大方向的防守簡直幾乎就是接近空虛狀態。如果我軍不攻齊北這三道戒備森嚴的防線,卻乘船繞海猛攻臨淄之背,你看齊國會如何反應?”

李信聞言頓悟,笑道:“高,實在是高!如果我軍從下密附近登岸,不僅沒有什麼抵抗不說,而且攻破下密、昌邑、北海這三座防守空虛的城池應不費吹灰之力。我算算看,下密離臨淄有六百里,離昌邑一百里,離北海三百多裡,李兄,我看,只要我軍行動夠迅速,完全可以趕在臨淄齊軍作出反應之前,攻陷下密、昌邑、東海三城,兵臨臨淄城下!”

蒙恬點了點頭,笑道:“正是,我想過了,下密、昌邑、北海這三城留守齊軍各有隻有千餘,一見我大軍殺來,倉促之下必然只有驚恐四散的份,所以應該不用費力氣攻城,這三城,三天便可以全部解決。而臨淄離最近的北海亦有兩百多裡,齊軍得到我軍登岸的消息至少要兩到三天,準備兵馬又要二天,抵達北海要兩天,所以他們最快的反應速度最起碼要六天以上,這已經來不及救援任何一地了!哈哈哈!”蒙恬亦頗爲自己的計謀得意!

李信亦讚許道:“的確是妙計,齊軍只防備我軍偷襲即墨、直趨臨淄了,但卻把偌大一個後背給我軍亮了出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不過,蒙兄弟,我軍攻陷下密等三城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章丘離得較遠不說,臨淄和即墨便有齊軍十萬,我軍渡海兵力不可能太多,要防止敵軍垂死反撲啊!”

蒙恬點了點頭,正色道:“這點我考慮過,我正派王離在黃河入海口的碣石附近秘密打造海船,並徵集河北沿海所有民船,佯作是要渡黃、濟二水攻打齊國之用,蔽敵耳目。據王離估計,等四月中旬左右,立即可以籌措到較大渡船四百餘艘,可載大約三萬兵力渡河攻擊下密,一半騎兵,一半步兵。我準備將我黑衫軍最精銳的部隊調派過去,並且由我、王離、翁仲三人指揮,屆時可詐稱十萬,惑敵之目。

而臨淄、即墨的齊軍雖有十萬,但一部分要守城,最多派出六七萬人前來攻擊,以我軍的精銳和奮勇完全可以有一搏之力。我軍只要能夠將這一波齊軍的反撲擊潰,便可以有時間等到第二撥跨海援軍約五萬步卒從即墨登陸,屆時章丘敵軍便再回援,我軍也不怕了。而樂安一線的十五萬齊軍便由李兄率十二萬我軍牽制肯定亦不敢回援,如此大局可定!當然,在我軍虛張聲勢之下,嚇得膽裂的齊軍敢不敢出城反撲這還又是另一回事,說不定可以像上次一樣兵不血刃便可下臨淄。”

李信點了點頭道:“此計雖有點冒險,但是這險還是值得冒的!好,我贊成!”蒙恬笑着拍了拍李信的肩膀道:“怎麼樣,李兄這回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吧?”李信聞言大笑:“然也!”

公元前210年,四月中旬的一個深夜,三萬最精銳的北疆‘黑衫軍’由碣石登岸,跨過大海,向下密猛撲而來。

夜黑沉沉的,夜晚的海面在潮汐力量的牽引下風浪顯得有點大,咆哮的海浪不時地撞擊着岸邊的岩礁,濺起千萬朵浪花。

忽地,原本平靜的海面上突然亮出萬千帆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分外突兀。緊接着巨大的船隊駛近岸邊,在兩三百步外停了下來,以免觸礁或是擱淺。然後,不計其數的登陸小艇放了下來,載着密密麻麻的秦軍開始登岸。

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一直忙到天矇矇亮時,三萬秦軍才終於登陸完畢。朝陽無限中,巨大的船隊升起風帆,遙遙北去,留下了這一支奮勇的孤軍!

海風呼嘯,潮溼而又有點腥氣,吹在秦軍們的臉上溼淋淋的。蒙恬縱馬橫立陣前,平靜地看着眼前的這三萬鐵血兒郎,忽地沉聲道:“我大秦的勇士們,今天,又將有一場兵家史上的神話將由你們來創造!半個月之內,我們沒有援兵,沒有退路,只有遇敵破敵、遇城拔城,否則這齊魯大地便由是我們的葬身之地!你們怕嗎?”“不怕!”三萬人齊聲怒吼,和海浪比起了氣勢。

“你們有信心嗎?”蒙恬大喝一聲。“秦軍必勝!秦軍必勝!……”巨大的聲浪連海嘯都被壓了下去!

蒙恬熱血沸騰:“有如此雄壯的將士,何愁大事不定!”奮戟大呼道:“進發,下密城——!”秦軍們大呼:“喏!”

當即,三萬虎狼之士捲起一陣風雷,殺奔不遠的下密而來!

……

清晨,溫暖的朝陽中,小小的下密城被罩上了一層金黃的外套,顯得分外壯美!

“啊——”下密北城的大門被幾名齊軍兵士吱吱嘎嘎地打開了,同時還在打着哈欠。

“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每天都要起這麼早,連一天懶覺都睡不着!”一名齊軍大聲抱怨道。“可不是,本來大夥都在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多舒服,現在卻被徵來當兵,每天吹日熱的,苦啊!”另一名齊兵也附應道。

忽然間,這兩名齊兵頭上都被猛地拍了一記,一名伍長惡狠狠地道:“都給我閉嘴!不想活了!?萬一被那些當官的聽了去,就能判你們一個擾敵軍心之罪,是要殺頭的!”兩名齊兵縮了縮頭,不敢說話了。

卻另有一名齊兵低聲對伍長道:“李大哥,你還真將那些當官的當成一回事了?我告訴你,聽說現在秦皇御駕親征,已經攻陷了楚國魏地的很多地方,那個不久前還威風不可一世的項梁不也是死於那個韓信之手了?我看楚國是支撐不了多久了,天下馬上又只剩下我們齊國獨一個了,這覆滅也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情,大夥還是多考慮下自己的去路吧!”

伍長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些心慌道:“那張兄弟,你看我們怎麼辦纔好?”姓張的齊兵低笑道:“能怎麼辦,平時大家應付下差事,等秦軍來了,大家就撒丫子跑唄!反正現在的秦皇是一個明君,在他的治下日子肯定不會比現在過得差,我們何苦爲別人的富貴送死呢!”“對頭,對頭!”一名齊兵附和道:“這天下誰當皇帝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只要自己活得舒服就行了!”

“嗯!——”伍長連連點頭道:“看樣子,大家以後要機靈點了,這秦國的大軍不定什麼時候就殺過濟水了,到時候……”伍長正說着,忽然間聽到北面傳來一陣風雷之聲,不禁詫異地擡頭遠眺:北方的地平線上,一條巨大的黑線正帶着隆隆的奔雷之聲席捲起來,那軍伍最前面有一柄巨大的黑旗上,旗上一個斗大的‘秦’字正隨風獵獵飄揚!

“咦——,秦、秦、秦軍!!!”伍長吭哧了半天,才蹩出一句話來。衆齊兵頓時面如土色,互相看了一眼,心道:“真是說秦軍,秦軍就來,這他孃的什麼烏鴉嘴啊!”

“還愣着幹什麼,跑啊,不然等死啊!”姓張的齊兵到底腦子靈活,反應快,撒丫了就逃向城中去了!剩下的伍長和幾個齊兵頓時如夢初醒,叫了一聲,便棄了城門,轉眼間逃得蹤影全無,只把一座空蕩蕩的城門留給了秦軍!

瞬息間,奔流的鐵流捲入下密城,半個時辰不到,秦軍鐵蹄橫掃全城,些少齊兵不敢抵抗,盡皆投降!

當即,蒙恬留少量秦軍留守下密,其餘主力以騎兵爲急先鋒,馬不停蹄直搗昌邑!

是夜,昌邑措不及防,被秦軍一舉攻克。

兩日後,北海城聞秦軍大舉掩至,城守驚慌失措,棄城而逃,千餘齊兵亦逃散一空,北海陷落!

一時間,齊國報急的邊訊如同流星般飛向臨淄城而來……

臨淄城,高陵君田顯府宅!

自田橫領兵去援劉邦後,齊國便數田顯位高權重了,於是便代田橫暫領丞相職,一時間原本就十分熱鬧的高陵君府更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忽然間,街面上蹄聲隆隆處,一陣雞飛狗跳之聲,田宅門衛驚詫地探頭一望,便見一名信使正瘋了一般縱馬狂飈而來,一路上也不知撞翻了幾輛小車、嚇壞了幾隻雞犬!

“濟南急報——!”信使在田宅前飛奔下馬,扯着嗓子大喝了一聲。

門衛見是軍報,不敢怠慢,連忙道:“信使且隨我來,君上正在內宅議事!”

一行人匆匆來到內宅門前,門衛急揚聲道:“君上,濟南急報,信使正在等待!”

田顯是時正與朝中大員議論些政事,一聽軍前有信使來,連忙道:“快請進來!”信使聞言慌忙奔入,取出懷中錦盒遞上!

田顯拆開錦盒,取出白絹,只一看便頓時面如土色,作聲不得。忽地,田顯雙手一軟,白絹飄飄蕩蕩地滑落在地。在幾名朝臣驚疑不定的眼神中,田顯痛苦地閉上雙眼,艱難地澀聲道:“濟南軍報,丞相田橫中秦皇水攻之計,全軍覆沒,丞相亦以身殉國了!”衆朝臣大驚,頓時一臉剎白,相覷無語!

當下五大夫姜潤想了想道:“君上,丞相乃大王親弟,今戰死沙場,如何向大王分說?而劉邦之危又如何解決?還請君上拿個主意!”

田顯聞言苦笑道:“我齊國爲了救楚,已經付出了十五萬人的代價,現在自顧不瑕,哪裡能再派得出援兵,只能讓劉邦自生自滅了。至於丞相身死之事,本君想還是緩一緩吧,大王與丞相兄弟情深,一旦得知噩耗,恐怕會承受不住!”

衆朝臣聞言嘆了口氣,一時默然無語,人人眉頭緊皺,顯然對戰局的發展大感不太樂觀!

忽然間,門外又有門人急報:“啓稟君上,臨淄令費無極大人緊急求見!”田顯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心道:“難道又有禍事了!”連忙道:“快快有請!”“是!”

不一會兒,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夾雜着甲冑的鏗鏘聲迅速走近,室內一暗處,一名三旬左右、身材修長的武將走了進來,方方的臉膛上佈滿了焦慮之色。“末將費無極拜見君上!”

“費將軍請坐,你來見本君可有急事?”看見費無極臉色不佳,田顯心裡一個咯噔!

費無極猶豫了一下,澀聲道:“君上,末將剛剛得到探報:一支秦軍三天前從下密登陸,先克下密、後陷昌邑,現在正殺奔北海而來,而北海令率先逃跑、城內官員及軍兵亦隨之逃散一空,北海看樣子也完了!”

“啊!!”田顯頓時傻了眼,張着嘴巴半天沒有言語!衆朝臣也傻了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齊國現在也是危機重重了!

良久,田顯忽地苦笑一聲,問道:“消息確實嗎,怎麼到現在纔有消息傳來?”費無極苦澀地道:“應該沒錯!據報探說,秦軍趁夜在下密附近增陸,清晨攻克下密,入夜又克昌邑,由於這兩座城池完全措不及防,所以來不及報訊便失陷了!後來秦軍又急襲北海,北海令聞風先遁,城內官員、兵丁亦隨之四散。這飛馬趕來報訊的是北海尉孔道,要不是他恐怕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秦軍已經快殺到臨淄了呢!”

“該死,一幫廢物!”田顯怒罵一聲,一掌拍在了身前的條案上。“咣噹”一聲,一隻精緻的綠玉酒壺被震落在地,頓時‘粉身碎骨’、‘英勇就義’!

“對了,費將軍,你可問過那孔道,從下密登陸的秦軍究竟有多少兵力?何人領軍?”田顯已經恢復了平靜,馬上開始考慮該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危局!

費無極道:“據孔道說,秦軍大張旗鼓,聲稱十萬大軍,具體不知有多少兵馬!而領軍之人據說是蒙恬本人,但目前也尚沒有證實!臣已經火速派出大批斥堠趕赴北海附近偵探消息,或許不久就會有準確消息傳來!”

田顯起身踱了幾步,忽地搖了搖頭道:“這是虛張聲勢,秦軍絕不可能有十萬人。因爲秦軍沒有那麼多時間打造如此多的大型海船,就算徵集了不少民船,估計登岸的兵力也絕不會超過五萬人,畢竟這其中還有相當多的騎兵,否則秦人的突擊速度也不會這麼快!費將軍,你速速與我入宮去見大王,如今形勢危急至此,當速作決斷!”“是,君上!”

“各位大人也隨本君一起去,希望能夠商量個對策來!”“是,君上!”衆朝臣現也是慌了!

……

齊王宮。

原本在始皇時齊王宮已經拆掉了不少做修築極廟和阿房宮之用,後來齊王田儋加以修復了不少、以供居住,而田榮掌權後也一直沒有停止修葺,使得現在的齊王宮看起來也頗有一個王宮的模樣了:精巧雅緻、壯觀巍峨、氣象萬千、樓臺萬重!

是時,齊王田榮正在處理着國政內務、軍情奏報等諸多事務,忙得正是不可開交,忽然黃門奏報:“大王,高陵君攜多位朝中重臣緊急求見!”

“噢,快宣他們進來!”田榮雖然不是什麼不世出的人才,但他還算是一個勤政的豪傑!“是,大王!”黃門退了下去。

很快,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過後,田顯帶着費無極和諸朝臣入殿。

“臣等拜見大王!”

“都起來吧,一旁看坐!高陵君緊急求見寡人,可有急事?”田榮顯然並沒有意識到會有什麼大事,所以語氣比較平靜,方正的紅臉上也沒有什麼憂慮之色!

田顯聞言猶豫了一下,有些澀聲道:“大王,待會無論您聽到什麼消息,都請保持鎮靜,可以嗎?”田榮聞言一愣,手中的筆頓了頓,臉色也沉重起來:“高陵君,有事就說吧,寡人心裡有素!”

田顯嘆了口氣道:“第一、丞相他率軍在東阿城外中了秦皇水攻之計,十餘萬大軍全軍覆沒,本人亦殉國了!”

“喀嚓——!”一聲脆響,田榮心中一顫,右手的玉筆猛然被生生折斷!

“大王?”田顯看着一臉痛苦之色的田榮,有些擔心,急忙相喚!

田榮面色鐵青、雙拳緊握,虎目中淚光盈盈,顯然對田橫的死痛徹心肺。“扶——蘇——!”田榮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蹩出了這兩個讓他怒火升騰的字眼!

“人死不能復生,請大王節哀!”田顯見田榮神色很不正常,有些心慌,連忙出列拜倒相勸!“請大王節哀!”諸朝臣一起拜倒相勸!

田榮閉上雙目,仰面向天,長長地呼了口氣,強行將心中的哀傷壓制下來,忽地澀聲道:“寡人沒有事,說吧,還有什麼壞消息?”

田顯有些猶豫,顯然怕田榮支撐不住。田榮見狀不悅道:“說吧,寡人不是懦弱之人,天大的事情也能支撐得住!”

田顯心中感嘆,便道:“另外,臣剛剛得到探報:三天前秦軍突然派一支精兵跨海偷襲,目前已陷下密、昌邑、北海,隨時可能進犯臨淄。情況緊急,請大王定奪!”

田榮聞言大驚道:“如何會這樣!?可曾探明有多少兵馬,統兵者何人?”田顯搖了搖頭道:“送來探報的是北海尉孔道,秦軍的這些具體情況他也不太清楚,但費將軍已經派出大批斥堠趕赴北海,相信很快就會準確的消息傳來!”

“該死!這蒙恬竟如此狡詐!”田榮狠狠地捶了下身前的條案:“高陵君,依你看,寡人當如何決斷?”

田顯想了想道:“秦軍初至,立足未穩,兵力也不會太多,決不會超過五萬之數,我國應該當即調集臨淄和即墨的大部分兵力,猛攻北海,如果能夠將這支秦軍趕在其第二波援軍跨海到來之前擊潰,臨淄之危可解。否則,大勢去矣!”

田榮現在已經冷靜下來,想了想道:“不錯,黃河岸口離下密亦不過七天海程,來回半月足矣,所以,如果不能在十二天內擊潰已至北海的這支秦軍,齊國腹背受敵之下真的完了!來人,立即持寡人兵符至即墨,調四萬兵火速趕來臨淄。高陵君,你立即整頓城中兵馬,調派糧草,等即墨兵馬一到,立即出兵猛攻北海!”田榮也是一個有膽有識的人,是絕不肯坐以待斃的!

“喏!”田顯應聲,神色間也是一片堅毅之色,知道這一仗的勝敗將決定齊國的最終命運!

四天後,北海城北三十里處雲龍岡。

崗下,秦軍一萬步兵列成方陣,左右兩翼各有精騎五千相護,這是主攻部隊;而崗上則留有五千騎兵作爲預備隊,準備在最危險的時候投入戰事。

一時間,小小的雲龍岡上下被一片淒厲、肅穆的黑色所覆蓋!

崗上,蒙恬、翁仲、王離三人正在眺目遠望,觀察着北方的動靜。

王離看了一會,轉向蒙恬道:“大將軍,您說這回我們能贏嗎?”蒙恬笑了笑:“怎麼,我們的小將軍信心不足?”王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當然不是,只是這回齊軍可能有六七萬人,而我軍不過兩萬五千人,兵力相差懸殊,所以有點擔心!”

翁仲聞言撇了撇嘴道:“小毛孩子就是膽小,齊軍都是膽小鬼,休說七萬,就是七十萬,我一頓銅人就能將他們全都拍扁!”

王離聞言有些惱羞成怒道:“誰說我膽小!?我王家從不出膽小鬼!我不過是有些擔心而矣,待會齊軍來了,我保證比你衝得快,比你殺得多!”

蒙恬聞言笑了,心道:“這王離和翁仲還真有點意思,一個是年青驍銳但經驗不足的小將,一個卻是膽大包天、任天塌下來都毫不畏懼的猛將,完全是兩種風格!”搖了搖手道:“行了,行了,不要吵!其實我軍與齊軍的實力差距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大,齊軍很多都是最近才擴充的新兵,不僅甲冑不全,而且兵器也不足,訓練更只能算是差強人意,沙場經驗不要說——幾乎爲零,而我軍呢,都是百戰餘生的沙場精銳,所以實力嗎可謂五五之數,關鍵就是在誰的戰法更巧妙、誰的毅力更頑強,這將決定最後的勝負!”

翁仲聞言笑道:“大將軍說的對:新兵們一上戰往往見血就暈,打贏了還好,那是勢不如擋,個個賽似猛虎;一旦戰況不利,他們立馬就會崩潰、四處逃竄。而老兵就不同了,他們驍勇頑強、嗜軍功如命,斬將破敵只當家常便飯,便陷身重圍亦敢奮力死戰、決不後退。所以,待會齊兵來了以後,我軍只須記住三點:‘猛’、‘狠’、‘快’,齊軍就是一羣待宰的羔羊般很好收拾!”說着,輕蔑地看了看王離!

翁仲到底是跟匈奴多場血戰錘鍊出來的猛將,沙場經驗也是相當的豐富。

王離見翁仲看他的眼神,分明也將他當成一個新兵,不由得有些蹩氣,心道:“待會我會讓你看看,我王離也是新兵,但也不會比你們老兵差!”臉色立時脹得通紅,不知是興奮,還是羞惱!

蒙恬見狀,笑而不語,心道:“臨敵奮勇,那可是好事!翁仲這傢伙是在激將呢,否則王離這小傢伙初次面對如此惡仗,心中肯定有些恐懼,看來這翁仲這大塊頭心倒挺細!”

就在此時,忽然間,一騎斥堠飛奔上崗,急報道:“回稟大將軍,齊軍已至五里開外,請令定奪!”“繼續再探!”“喏!”斥堠飛馬奔下。

蒙恬看了看王離和翁仲,笑道:“下去吧,馬上就開戰了,待會別給我秦軍丟臉!”翁仲咧開大嘴笑道:“反正我不會!”說着,扛着那巨大的獨角銅人下崗去了。王離鼓着嘴,蹩着火,一拍馬臀,戰馬長嘶一聲,踏起一溜煙塵,也自下去了。

遠方,大批齊軍身着白色的衣甲出現在地平線上,邁着齊整的步伐迅速逼近秦軍。乍看起來,這支齊軍似乎也真像一回事,一點也沒有看出來多是一羣新兵!

是役,齊國可謂精銳盡出:臨淄出兵三萬,即墨出兵四萬,湊足了七萬大軍,而且齊王田橫亦御駕親征,國內大將費無極、田豹、田衝也盡皆隨軍,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

田榮在軍中遠遠地便看見了雲龍岡上秦軍列陣以待的情況,不禁心中暗喜:“和探報差不多,秦軍真實規模大約三萬人左右,而且沒有據城而守!這蒙恬莫非腦袋燒壞了,想與我軍野戰,他不知道秦軍人數與我軍差得太多嗎!?”田榮並不怕與秦軍野戰,怕就怕秦軍據城而守,那齊軍要趕在秦軍援兵到來之前破城可就太難了!

其實,蒙恬不是沒有考慮過據北海而守、以待援兵的策略,但是被動防守本就不是蒙恬的風格,蒙恬崇尚的是進攻、進攻、再進攻!且因守待援對秦軍來說還有兩個明顯的缺點:一、黑衫軍不擅守城擅野戰,若棄長取短,萬一守不住北海,大勢去矣;二、一旦採取守勢,齊軍稍有不利便有可能縮回臨淄,那會給以後攻取臨淄造成極大困難。所以蒙恬思考再三,還是決定以一種大無畏的勇氣,以攻對攻,一役徹底解決掉齊軍的有生力量。當然這不是蒙恬頭腦發熱,而是建立在對黑衫軍極度自信基礎上的!

中午溫暖的陽光中,鋪天蓋地的齊軍迅速逼近雲龍岡,很快地,雙方近得都似乎可以看得見對方的眉毛了。從雲龍岡上遠遠地望去:天地間一片雪白,煞是壯觀!

忽然間,秦軍陣後戰鼓擂動,岡下的秦軍們頓戟大呼:“秦風!秦風!秦風!……”那巨大的吶喊聲猶若山崩地裂,怒海狂濤,震得大地都似乎在顫抖、白雲都似乎在畏縮,初經戰陣的齊軍們頓時被這殺氣騰騰的喊殺聲嚇了一跳,面現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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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秦軍的先聲奪人!

翁仲立於步兵陣前,左手拄着獨角銅人,右手忽地一伸,親兵隨即將酒囊遞上。翁仲用嘴咬開塞子,將酒囊高舉過頂,大喝道:“兄弟們,你們走過了屍山血海的北疆戰場,是一羣真正的勇士。那時,你們無所畏懼,旌旗所指處,捨生忘死,爲國血戰,今日,前方的敵人雖多,但你們主害怕了嗎?”

“不怕!不怕!……”秦軍們以兵頓地,奮力大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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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樣的,不愧是我大秦的男兒!今天咱就教教齊軍這羣初上陣的新兵什麼纔是真正的男人!喝!”翁仲舉起酒囊,飲頭痛飲。

兩萬秦軍見狀,紅着雙眼,仰天張嘴一陣痛飲。霎那間,秦軍陣上到都處都瀰漫着一股濃重的酒氣和沖天的殺氣——這就是尚武的秦風和鐵血男兒的風彩!

須臾,翁仲擲酒在地,振臂一呼:“有進無退,有我無敵!殺!”

“殺——!”秦軍們各持兵刃,狂叫一聲,胸膛中彷彿有一團烈火在熊熊燃燒,直燒得眼也紅了,面也赤了,雙腳也像踩了狂風一樣迅猛,霎那間捲起一陣煙塵,直指北方!

齊軍們遠遠地看着這羣紅了眼的猛士一路怪叫着殺將前來,膽小的嚇軟了雙腳、膽大的亦心臟狂跳,從未經歷過戰陣的他們如何見過這樣兇猛的軍團!

田榮亦顯得有些驚駭:“秦軍真是瘋了,人數這麼少,竟然還選擇主動主進攻!”連忙大喝一聲道:“齊國的將士們,爲國立功的時候到了,殺——!”田榮怒吼一聲,長劍指向前方!

“殺——”軍鼓催動中,齊軍們也大叫着殺向前方,只是聲音卻明顯有點底氣不足的味道!

兩支大軍迅速接近,掀起滾滾的煙塵,終於猛烈撞擊在一起.霎那間,寒光亂閃,火星四濺,天地間一片悲鳴。

秦軍鐵騎率先衝陣,青戟橫飛中,挺戟、突刺、收戟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暢如行雲流水,毫無一點多餘的動作,這些在北疆血戰中錘鍊出來的搏殺絕技霎那間戰果累累,黑色鐵蹄所過之處,齊軍紛紛撲倒、橫屍無數!

秦軍步卒隨後掩至,先鋒俱各手持巨予,列成綿密陣形,兇猛地撞入齊軍叢中。電光火石間,彎腰、挺矛、突刺、回撤,這些錘鍊了千百次的格殺動作瞬息使出,巨大的矛尖上霎那間戰果輝煌,無數齊軍被挑在半空進行着垂死的掙扎!

略一交鋒,秦軍就以其血勇給齊軍當頭一棒,瞬息間,秦軍剖開齊軍先鋒,殺入齊軍陣中!

田榮見狀大驚:“這就是秦軍的真正戰力!果然不可小覷!”急大喝道:“費將軍何在?”“末將在!”“寡人命你率二萬中軍迎上秦軍步卒,務必要給寡人抵住,決不許後退一步!”“喏!”費無極身披重甲,大喝一聲,引兵而去。

“田豹、田衝何在?”“末將在!”“你二人各領一萬步騎從左右兩翼迎上秦軍騎兵,務必要給寡人頂住!”“遵命!”二將各領一隊中軍離去!

霎那間,七萬齊軍開始分化,兩萬先鋒軍在被秦軍殺得東倒西歪的同時,四萬中軍整頓旗鼓、挺槍揮矛衝殺上來,立即將前鋒的缺口堵住,和左衝右突的秦軍殺作一團!

一時間,雲龍岡下殺聲震天,兩軍八萬將士浴血搏殺,那是怎一個腥血亂飛,殘肢亂舞的可怕景象!

蒙恬遙立岡上,見齊軍應付有方,竟然一時間將戰局穩住,不禁皺了皺眉頭,猛地大喝道:“傳令,擂動進軍鼓,後退者斬!”

“咚咚咚咚……”雲龍岡上戰鼓如雷,激昂的鼓聲霎那間傳遍戰場,給秦軍原本已經熾烈不已的戰意上再添了一把火。

翁仲指揮着秦軍步卒分隊正奮力猛突,猛然間聽見身後戰鼓擂動,頓時長嘯一聲,大喝道:“長矛兵棄矛,貼身死戰!”“喏!”秦軍長矛兵應了一聲,立即放棄了沉重的長矛,挺出隨身長劍,大喝一聲撞入敵羣!

原本有長矛兵在前,秦軍陣後的戟兵和鈹兵都沒有多少機會和齊軍直接交戰,現在好了,立即嗷嗷吼叫着衝了上去。

翁仲知道:以寡擊衆,勇氣最爲重要,決不能停、決不能退,這就要將領做好表率。當即大喝一聲,揮動巨大的獨角銅人也從秦軍陣中殺出、撞入了紛亂的人羣!

“殺——”翁仲對上一名齊軍,一聲狂吼,那巨大的獸吼聲頓時將齊軍震得傻了,尚未反應過來,就被翁仲一銅人將腦袋砸了個稀爛!

“嗷——嗚——”見了血,翁仲的眼睛都紅了,狼嚎一聲,銅人狂舞,勢同瘋虎,在齊軍陣中左衝右突、四處逞威,所過之處直殺得齊軍血肉橫飛、肝膽俱裂!不過片刻,潢色的獨角銅人已經變成了肉乎乎的顏色,數十名齊軍斃命其下!

見得主將如此兇猛,秦軍士氣大振,跟在翁仲身後嘶聲怒吼着向前鑿穿猛殺。霎那間便將齊軍先鋒軍殺得落花流水、敗下陣去,很快便與費無極的中軍撞在一起。

刺耳的哀鳴、漫天的血雨中,費無極正揮戟率軍猛衝,猛然間見右前方一片混亂,一個高大的巨人正揮舞着一支奇門兵刃殺得齊軍東逃西竄、狼狽不堪。

費無極大怒,一摧戰馬,鈴響蹄動處,疾若一陣狂風,戟影飄飄,所過之處,數名秦軍盡被挑翻,瞬息間便衝至翁仲身旁。

“呔,休得猖狂,費無極在此!”費無極不願偷襲,出戟前大吼了一聲。

翁仲雖猛,在戰場上卻也是十分警覺,猛然聽到耳旁惡風不善,便急棄了身旁齊軍、揮動手中銅人迎了上去。

“當——”一聲巨響處,爆出一溜刺目的火星。“噔噔噔……”翁仲由於臨時招架,使不得力,便巨大的衝勁帶得連退三步。

可憐翁仲何時吃過這虧,立時暴跳如雷,銅人一揮便將身旁想來撿便宜的兩名齊軍砸得胸骨盡碎、鮮血狂噴般飛入亂軍之中。

此時費無極也正在發楞,因爲他與翁仲對上一戟後,連人帶馬也被震得猛退了一步,不過更讓他驚駭的是:他的戰戟前端的尖刺竟然硬生生被翁仲的巨力砸得彎成了蚯蚓相似!

“再來!”翁仲咆哮一聲,揮動銅人飛步殺來。那黑色的巨大身形、赤紅的血腥雙目,讓費無極不禁打了個寒顫:我的娘,什麼女人生出來這樣一個巨獸!

兩軍陣前容不得半點猶豫,費無極也是大叫一聲,一摧戰馬,疾若狂風處,戰戟破空急嘯、橫斬翁仲頭顱!

“當——”又是一聲巨響,火星亂濺處,翁仲和費無極都猛然感到胸口傳來一陣巨力,那前衝的慣性霎那間消失無竄,硬生生地似撞上一堵巨牆般停步下來!

費無極再看自己的戰戟,眼珠都瞪圓了:可憐戰戟的戟頭已經完全彎了,一旁的小戟被生生砸斷,月牙斬也被砸得扭成了麻花!

“痛快,再來!”翁仲殺得性起,大喝一聲,銅人舞起一陣腥風,向費無極的馬頭猛砸下來!費無極大驚,厲喝一聲,不敢再與這巨漢硬拼,戰戟一橫,猛砸這巨人的腰脅:斬不死你,也要砸得你半身不遂!

翁仲卻似視若無睹,直到戰戟將要及身時才猛然暴喝一聲,聲若滾雷處,銅人橫掃,又和費無極硬拼一記!費無極暗自叫苦,撤招不及,只能猛力迎了上去。

“當——”又是一陣巨響,費無極戰戟的戟頭被生生砸得倒扭了過來,變成了一隻徹徹底底的廢戟!

“哈哈哈,小子,看你還猖狂不!”翁仲大笑一聲,銅人帶着一陣腥風,再次猛撲上來。費無極心中有些膽怯,將手中‘長戟’(或許還算吧)向前猛力一擲,徑襲向翁仲胸膛,然後一撥戰馬,就要溜走!

翁仲不退不避,只一銅人便將那破戟橫得不知飛向了何方,忽見費無極要逃,大步一邁,三兩步趕了上去,暴喝一聲:“給我留下!”一銅人砸在了費無極的馬後蹄上。

“咴——”費無極的戰馬一聲淒厲的慘嘶,頓時將逃命心切的費無極顛了下來。

“死來!”翁仲大叫一聲,三兩步趕了上去,對準費無極的頭顱便一銅人猛砸下去,這要是砸準了,十個費無極也被砸成爛西瓜了!

費無極剛從跌得七暈八素的震盪中醒過神來,便見一個巨人獰笑着揮動銅人猛砸下來,頓時心底一涼:“我命休矣!”電光火石間,費無極猛聽到耳旁一聲弓響,緊接着一支流矢在間不容髮之際趕到,在翁仲右肩綻放出一朵燦爛的血花。翁仲悶哼一聲,頓時一銅人砸偏,在費無極右側砸出了一個半尺多深的大深。

“嗷——”翁仲大叫一聲,飛起一腳,踢在費無極的腰上,直將費無極踢到凌空翻轉七百二十度,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然後,翁仲睜着血紅的雙眼,向箭來處看去,那裡一名齊軍將領正搭弓搭箭,準備射出第二箭!

“啊——”翁仲暴喝一聲,揮動銅人飛步趕去,在敵將驚恐的目光中,像一陣黑色的狂風轉瞬奔至,只一銅人便將齊將連人帶馬砸得稀爛,散亂的內臟頓時散了翁仲一身!

等翁仲再回頭尋費無極時,身負重傷的費無極已經被親兵趕上救走。翁仲伸出左手,一把將肩上的箭矢拔出,然後振臂一聲長嘯:“啊——”

聲若滾雷、如獅王怒吼,近處的秦齊兩軍士兵無不震駭!

“有我無敵,誓死不退!跟我殺——”翁仲大喝一聲,揮動銅人,再次向齊軍最多的地方殺將過去。

齊軍見大將軍費無極都被這個巨漢三兩下拍到地上,如何不懼,見這巨漢凶神惡煞般奔自己殺來,頓時嚇得肝膽俱裂,吶一聲喊,四下逃竄,只不敢與其對敵。

翁仲見狀,大大的不高興,咆哮如雷處,揮動銅人便向齊軍深處殺去。秦軍都久隨翁仲征戰,見狀連忙趕上,一爲保護,二則借翁仲之勇、猛突敵陣!

一時間,隨着費無極的敗走,一萬秦軍步卒竟然不僅殺透了萬餘齊軍先鋒,連兩萬齊中軍都被殺得落花流水、一副苦苦抵擋的慘樣。

秦軍兩翼的騎兵在王離指揮下,也在奮力猛衝,王離親掌右翼,手持重戟,率着大軍在齊軍陣中左衝右突,大呼甜鬥,人數雖少,亦是絲毫不落下風!

漸漸正猛殺間,猛然身前撞上一股白色的人牆,王離擡頭看處,卻是一名年青的齊將攔住去路。

“我是齊將田豹,你是何人?”年青的齊將舉槍遙指王離!

王離冷哼一聲:“王翦之孫,王賁之子,王離是也!”

田豹吃了一驚:將門虎子啊!卻也不懼,大喝道:“汝祖、汝父俱是當世豪傑,今天就讓我來稱稱你的斤兩!”大喝一聲,拍馬舞槍,來戰王離!

王離喝了一聲:“來得好!”一揮戰戟,疾衝迎上。

“當——”一聲火星四濺處,雙馬錯蹬而過,不分勝負!

“再來!”二小將俱各大叫一聲,再次猛衝過來。“當——”再次錚鳴處,王離手腕一翻,戟尖月牙斬頓時夾住了田豹長槍。

“你給我過來吧!”王離振臂一拉,就欲奪槍。田豹大驚,用力回扯。一時間,二人在陣中你來我往,各自扯拉兵刃,互不相讓!

二人扯了幾個回合,奈何力氣相差無幾,各不能勝。田豹焦急,猛然間大喝一聲,雙臂借勢猛然一旋,長槍一個毒蟒翻身,槍纓蕩起一卷紅風,迅速脫困而出。

“看槍!”田豹喝了聲,一槍猛刺王離胸膛。王離吃驚,急忙一閃,長槍帶起一抹紅光,從王離左側刺過。“呔——”王離喝了聲,猛然出手,左臂一把抓住了長槍柄尾,隨即戰戟一揚,奪刺田豹胸膛。田豹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急忙避身閃過,趁王離單身操戟,速度不快之時,猛然亦用左臂牢牢夾住了長戟!

“嘿——”二人大喝一聲,又自猛扯對方兵刃。忽然間,二人俱各用力過猛,不禁一個趔趄,一起摔下馬來。

塵土飛揚中,二將不管摔得盔歪甲斜,火速爬起,各自搶過一支兵器。細眼看處,卻是田豹搶了王離的長戟,王離搶了田豹的長槍!

“殺——”二將怒吼一聲,又自闖上,揮動兵刃一番激鬥。沒過三個回合,各感兵刃使不順手,忽地王離棄了長槍,一拳猛擊在田豹的鼻樑上,田豹吃痛,仰面栽倒處,長戟亦撒了手!

王離縱身撲上,頓時和田豹扭打在一起!二人各自揮拳猛擊對方,砰砰作響,那可是拳拳到肉,毫無虛頭。

周圍的齊兵和秦軍見狀傻了眼,不敢相幫,唯恐傷到自己的將軍,只好在一旁咬牙互鬥,殺作一團!

王離焦急:“自己被纏住,那可意味着大軍無頭,面對數量佔絕對優勢的齊軍,大勢不妙啊!”一想起適才翁仲的嘲笑,王離急了、火了,猛地一頭撞向田豹的鼻子,田豹悶哼一聲,鼻血頓時暴流,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趁田豹吃痛,雙臂使不上力,王離猛然掙脫田豹束縛,一拳擊在田豹小腹之上。田豹頓時身體一弓,亦是一記猛拳還擊過去,擊在王離右眼眶上。

“啊——”王離慘叫一聲,倒飛而去。急掙扎爬起時,正好摸到自己的長戟,心中大喜,大喝一聲,急竄兩步,一戟奪刺田豹胸膛!

田豹剛從鼻子和小腹的劇痛中醒來,剛剛爬起,尚未來得及躲閃,長戟已到,青光一閃,頓時沒胸而入!

田豹低頭看着胸前只剩下戟柄的長戟,一臉的難以置信,只覺得胸膛中的力氣霎那間隨着流淌得鮮血泄得精光。忽然間,田豹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隨即緩緩栽倒於塵埃,斃命當場!

“哈哈哈——”王離狂笑一聲:“我贏了!”正得意間,忽聽身旁有人驚呼:“將軍小心!”王離正一驚間,忽覺背後惡風不善,躲閃已然不及,急忙猛一側身,避開了要害!

“撲——”一柄長劍狠狠地在王離背上斜斬而過,砍開了厚重的鎧甲,割開了薄薄的衣袍,拉出了一道一尺多長的血口!

“啊——”王離大叫一聲,猛一回頭,一戟狂掃而去。青光急閃處,鮮血狂噴,一名偷襲的齊軍校尉便王離連腰斬斷,內臟散落一地!

“將軍,您怎麼樣了?我爲你包紮一下!”幾名親兵趕了上來,要爲王離包紮止血!

“滾開!”王離氣衝斗牛,將下馬前來攙扶的一個親兵推了個趔趄,怒道:“現在是戰時,包紮個球!都給我上馬,繼續殺他孃的!”

轉身看見自己的戰馬,忙打了個唿哨,戰馬的的跑了過來,王離飛身上馬,縱馬過處,一戟砍下田豹的頭顱,隨即舉過頭頂,大喝一聲:“田豹已死,擋我者死!”

周圍衆齊軍一見田豹頭顱,士氣頓時大跌,而秦軍則士氣大振,原本已顯疲憊的身軀彷彿又充滿了力量,立即將略顯頹勢的戰局硬生生拉了回來。

“殺——”血乎乎的王離大喝一聲,圓睜着眼睛,將田豹頭顱寄在馬頸後,一揮戰戟便率軍向齊軍深處猛衝過去,一時是所向披靡,當者盡潰!

蒙恬在山上見得真切,見秦中軍和右翼都已經佔據了一定的優勢,但左翼的五千騎兵卻在田衝優勢兵力下陷入苦苦支撐的狀態,不禁皺了皺眉頭。雖然現在從整體上看秦軍還是佔據一定優勢的,不過卻尚不足以決定最終戰局的勝負,蒙恬想道:“看來該再添一把火了!”

於是,蒙恬挺起手中的長戟,大喝一聲:“目標,齊軍後隊,衝鋒!”“殺——”山坡上五千秦騎早已蹩得嗷嗷亂叫,聞聽蒙恬號令,發出一陣狂嘯。霎那間,鐵蹄如雷,煙塵滾滾,直奔齊軍後隊而去!

是時,齊王田榮正率一萬齊軍輜重部隊在陣後督戰,見到戰場上戰況呈現焦灼狀態,不由得有些心急如焚。忽然間,秦軍陣後響起一陣驚雷,田榮大驚看處:一支鐵騎正揮動着長戟嘶聲怪叫着殺將前來,所過之處煙塵滾滾、蹄聲隆隆,聲勢煞是驚人!

田榮大驚,環視身旁:人數雖衆,卻多是後勤輜重部隊,只有不到兩千近衛軍可以一戰,而前方主力卻被困於戰事、不得回援,不禁有些心慌,連忙傳令道:“快,火速列陣,擋住秦軍!”

田榮近衛將軍田虎不敢怠慢,火速下令近衛軍列成一個內陣,護住田榮,而其餘輜重兵則布成一個圓陣,各執槍戟,準備迎戰!

齊軍內外陣剛剛布好,從戰場邊緣卷至的五千秦軍鐵騎已經卷至。

這支強悍的‘黑衫軍’騎兵是蒙恬的親衛部隊,跟隨蒙恬在北疆戰場上歷經無數血戰,是一支打不垮、拖不爛的鐵血勁旅,決非毫無沙場經驗的齊兵可比。所以,兩軍剛一接戰,勝負立分,戰力本就不強的齊軍輜重兵們直被殺得血肉橫飛、衣甲平過,採用了鑿穿戰術的蒙恬片刻間便突破了齊軍的外圍圓陣,直撲田榮而來。

‘擒賊先擒王’,善戰的蒙恬最喜一擊斃敵!

見外圍輜重兵已經被秦軍殺散、多皆逃竄,田榮心慌,急忙拔出腰下佩劍準備肉搏。田虎見狀忙道:“大王,您是萬金之軀,不可輕動,看我去迎敵!”說着,一摧戰馬,率千餘近衛軍迎了上去,立時和蒙恬軍殺在一處。

齊魯多遊俠,田榮的這些近衛軍從是從江湖遊俠中精選而出,精於個人技擊,非常兇悍,所以剛纔一直非常順利的秦騎措不及防之下,前鋒數十騎立時被田榮近衛軍連砍帶刺吞沒於亂軍之中!

蒙恬看得真切,吃了一驚,急忙喝了一聲:“快,大軍分出左右兩翼,直擊田榮,不得戀戰!”“喏!”身後傳令兵連忙在馬背上傳出一陣長短不一的鼓號,正奔騰衝鋒的秦軍騎隊立即分出兩千各約千人的騎兵繞過正在廝殺的戰場,直撲田榮而去!

田榮見狀大驚,連忙揮劍大喝道:“不要慌,頂住,頂住!”話音未落,從兩翼分撲上來的秦騎不由分說,鋪天蓋地便是頓騎兵弩,頓時將田榮身邊很多近衛軍射落馬下,田榮身邊的秩序頓時混亂不堪!

兩翼秦騎趁此良機,棄了騎兵弩,迅猛撲上,勢若破竹般殺散田榮身旁殘存的近衛軍,直奔田榮本人而來!

田虎正與蒙恬廝殺,忽然聽到身後喊殺聲沖天,急回頭一看,已見齊王田榮被秦軍圍困其中。田虎大驚,不敢戀戰,火速回軍,來救田榮。

蒙恬如何肯放,率軍急追,趁勢來捉田榮。

田榮被秦軍圍在陣中,看看秦軍將要殺至面前,正絕望間,猛見一隊近衛軍一面秦軍,殺奔過來,領頭的正是田虎!

“大王,大勢已去,快快退走!”田虎焦急地大呼道。

田榮看了看前方正拼命殺敵的數萬齊軍將士,一時有些猶豫,田虎見蒙恬率秦騎越逼越近,頓時大急,當下便牽了田榮馬疆,率殘存的近衛軍奮力向北突圍。

一時間,齊王大旗頓時動搖,向北逃竄而去。

蒙恬大喜,大喝道:“齊王逃了,齊王逃了!”衆秦騎隨之大喊:“齊王逃了,齊王逃了!”那巨大的吶喊聲霎那間傳遍戰場上空。

主戰場上的齊軍正浴血苦戰時,猛然聽到陣後傳來‘齊王逃了’的吶喊聲,急回頭一看,果見齊王大旗正向北而走,倉惶逃竄!

衆齊軍頓感自己被田榮拋棄,又感戰局已敗,當下無心戀戰,陣後的齊軍發一聲喊,率先逃竄。隨即潰逃的勢頭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迅速漫延至整個主戰場。

一時間,蒼茫大地上,到處都是逃竄的齊軍士兵。蒙恬當即匯合了王離、翁仲等部,隨後掩殺,一口氣追擊十數裡,斬殺、俘虜無數,大勝一場。

是役,檢點戰果,出戰兩萬五千秦軍戰死四千餘人,重傷五千餘人,其餘亦多皆帶傷,可謂慘勝!而出戰七萬齊軍戰死近三萬,被俘兩萬餘,其餘多逃竄一空,僅存兩三千人隨田榮、田衝逃回臨淄,大將費無極傷重難走,亦死於亂軍之中!而秦將王離亦因傷勢過重、流血較多,戰事剛一結束,便暈倒在地,被送回後軍急救,短期不能再戰!

至此,臨淄附近,齊軍一時再也無力集結大股兵力出戰秦軍,只能困守孤城,坐以待斃;而秦軍經此惡戰,一時也是精疲力竭、無力進取,只好退守北海,等待援兵!短期內,臨淄附近竟然迅速安靜下來!

數天之內,秦軍屯兵北海,一邊緊急刺探北方軍情,一邊整頓兵馬、救治傷患,準備下一階段的惡戰!

這一日,蒙恬聚衆議事,衆將之中:翁仲雖然在血戰中身被大小創數十數處,但到底皮糙肉厚,只稍稍裹了裹,休息了幾天,便又活蹦亂跳了;但王離卻連走路都有點腿腳發軟,而且臉色十分蒼白,是坐在軟軟的躺椅上被擡來參加軍會的;其餘諸將亦多多小小都帶着傷,不過都是血性漢子,受傷慣了,所以也不怎麼在乎!

衆將之中只有蒙恬毫髮無損,而且在歷次此役中,無論多大的血戰,蒙恬也很少有受傷的,不能不說是奇蹟!

蒙恬看了看諸將,幾乎盡皆帶傷,也自有些心痛,感慨地道:“各位將軍辛苦了,本來想讓大家都多休息兩天的,只是軍情如火,怠慢不得,還請見諒!”

翁仲咧了咧嘴,無所謂道:“大將軍,沒事,咱秦國的爺們受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只當被螞蟻咬了幾口!”諸將大笑,頓覺傷口好像減痛了許多。

蒙恬笑道:“這就好!探馬回報,這幾天,臨淄城內正在大舉徵兵,而且常有信使趕往章丘,看來田榮是打算調集兵力,死守臨淄了!”

王離挪了挪位置,躺得更舒服一些,有些喘氣地道:“便如此,我軍也不怕他。等我後續援軍趕到,臨淄城遲早是我軍的囊中之物,何況不久那些墨匠不是也一起來麼,有他們助陣,攻破臨淄就更有把握了!”

衆將點了點頭:墨門最善守城和攻城了,有他們相助,臨淄城不再堅不可摧!

蒙恬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忽然間帳外有親兵報道:“大將軍,城外有一人要求見大將軍!”“噢,此人姓甚名誰?”蒙恬有些奇怪。

親兵道:“此人自稱什麼‘高陽酒徒’酈食其,穿得破破爛爛的,口中酒氣沖天,可能是個瘋子!”

蒙恬聞言愣了愣,忽地大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覽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欲找此人久矣。快去傳他,不,與我恭恭敬敬地請來!”親兵呆了呆,應了聲,下去了。

翁仲眨着牛眼,有些奇道:“大將軍,這種酒鬼你見他幹嗎,還對他如此客氣?”蒙恬笑道:“這酈食其亦是陛下要找的天下三十六賢士之一,我記得陛下給我的詔書上說過:此人性格豪放、大膽,嗜酒如命,卻是才學了得,口才過人,不下蒯通。但此人好像對我秦國沒有什麼好感,不知道爲什麼會來見我!”

王離咳嗽了一聲道:“不管他什麼來意,見一見便知!”蒙恬點了點頭,忽地道:“來啊,調一百中軍來,聽說此人膽大包天,與我在帳前立一劍廊,試他一試!”“喏!”親兵下去了。

很快,一百彪壯秦國大漢挺胸擡頭侍立帳前,等侯酈食其到來!

不久,遠遠地,便聽帳外一聲大呼:“奉大將軍令,酈食其先生帶——到——!”

“倉啷——……”立時一百中軍大漢拔出腰間佩劍,架起一道青光閃閃的劍廊,虎視眈眈地注視着酒氣沖天的來人!

帳內諸將偷眼觀之,便見那酈食其甩了甩破衣爛衫,打了個酒嗝,大搖大晃地便闊步進了劍廊,面無懼色地向帳內走來!

衆將互視一眼,暗暗稱奇!

很快,酈食其邁過劍廊,步入帳內,傲然挺立於帳口。

立時間,帳中瀰漫着一股濃重的酒氣,其中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臭之氣,不知道這酒鬼幾月沒洗澡了!

蒙恬打量了一下此人:四十多歲的年紀,臉盤瘦長,紅通通的面孔上卻有一個大號的酒糟鼻子,長相只能算勉強對得起世人;一身衣服破破爛爛的,而且散和出刺鼻的酒氣和汗臭味,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澡了;腳上趿着一雙露出腳趾的破鞋,走起路來竟‘嗒嗒’有聲。

這副模樣不說不像是賢士,就說他是乞丐世人至少會有九成九相信,而要說他是個酒鬼世人會有十成十相信!如果硬要說能不能在他身上看出過人之處的話,那也只能說這個人膽子很大,不僅適才鑽過劍廊面無懼色,甚至面對帳中如此多悍將亦是一臉傲然!

蒙恬的嘴巴有點張大了,衆將的眼睛也瞪圓了:“就、就這種人,也能算是賢士!?陛下是不是搞錯了!?或者這個傢伙是冒充的!”

蒙恬眼睛一瞪,喝了一聲:“呔,帳下何人?來見本大將軍有何要事?”蒙恬現在非常懷疑這傢伙是個膽大包天、前來招搖撞騙的酒鬼!

酈食其聞言打量了一下蒙恬,忽地笑了:“我就是‘高陽酒徒’酈食其,好像剛纔已經報過名了。今天來見大將軍嗎,自有要事!”神色間十分傲慢!

翁仲現在怎麼看此人怎麼不順眼,聞言冷哼了一聲,狠狠地瞪了酈食其一眼。要不是蒙恬在座,他一定會衝上前去一銅人將這骯髒、傲慢、可惡的酒鬼拍成肉餅!

酈食其聽見哼聲,不屑地看了翁仲,沒有吭聲,卻也毫無懼色!要知道翁仲這巨人發起火來,可是相當可怕的,膽小的人能被生生嚇死!你可以想像得出,一個兩米多高的兇猛巨人,黑麪虯鬃,殺氣騰騰地盯着你,那是什麼樣的壓力!

蒙恬卻心道:“這傢伙真的好大的膽子!”緩了緩臉色道:“如有要事,那便請說!”

酈食其又看了看蒙恬,突地又笑了:“酈某久聞秦國蒙大將軍不僅用兵如神,且能禮賢下士,不想今日一見,卻是一庸才耳,可笑啊可笑!酈某如今無話可說,告辭,告辭!”

翁仲此時終於火發,忽地跳將起來,一把就像老鷹捉小雞似地拎過酈食其,瞪着那像銅鈴般的大眼睛喝道:“呔,你這酒鬼,好生可惡,竟敢污辱我家大將軍!哪裡走,看打!”說着,揮動那斗大的拳頭就欲猛錘酈食其。這要是錘上了,二個酈食其也得被打扁!

“住手!”間不容髮之時,蒙恬出聲阻止了翁仲!

在翁仲詫異的眼神裡,蒙恬笑眯眯地步下座來,在酈食其身邊拱了拱手道:“先生恕罪!適才蒙某不過是試探一下是否有人冒先生之名而矣,如有不當之處,還請海涵!先生請坐!”說着,向翁仲使了個眼色。

翁仲咧了咧嘴,有些鬱悶地放下了酈食其。酈食其雖遭‘蹂躪’,臉色卻是十分平靜,略微笑了笑道:“多謝!”便自來到蒙恬下首,一屁股坐了下來!

蒙恬忍住那難聞的氣息,笑道:“蒙某早聞先生大名,不知今日先生前來,有何賜教?”酈食其傲然道:“特來相投,不知大將軍可容否?”

蒙恬心中大喜,卻有些疑惑道:“先生是魏地高陽人,爲何在此處?而且先生不是一直對我秦國無甚好感,怎會突然前來相投?”

酈食其一笑,款款而談道:“魏地連番戰亂,有何可呆之處,齊地相對穩定,所以便來齊地閒住,已在臨淄多時了!至於說什麼以前對秦國無好感嗎,那很正常,暴政虐民,有何好感之有!?現在情況卻有不同,目前的秦皇爲人還算馬馬虎虎,至少要比田榮、劉邦、項羽等人強得多,酈某無人可投之下,又不想將一生所學空老林下,所以就前來湊合一下、投奔貴國算了!”

帳中諸將聞言傻了:“這酒鬼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陛下如此文武雙全的人傑,在他眼裡竟只是馬馬虎虎,還說什麼前來投奔是湊合!可惡的半老頭子,要不是大將軍在,真恨得立即掐死他!”

蒙恬也被酈食其的口氣一時嚇住了,好半天才乾笑了兩聲,心道:“陛下說得沒錯,此人的性格果然夠豪放!夠大膽!只不知除了嘴巴厲害以外,有沒有什麼真才實料!”有些勉強地笑了笑道:“先生真是好膽識,蒙某佩服!先生此時相投,必有見教,請不吝賜教!”

酈食其點了點頭道:“大將軍是否在爲攻取臨淄而憂慮?”蒙恬點頭道:“正是,田榮正在調兵固守臨淄,我軍未來要取臨淄城的確不是那麼容易!”酈食其聞言大笑,傲然道:“如果大將軍相信酈某,就讓酈某爲使去臨淄說降。保管只憑一張嘴,三寸舌,說得田榮不戰而降!如何?”

蒙恬聞言一愣,隨即喜道:“太好了,若真能如此,蒙某便爲先生在陛下面前請一大功!”酈食其笑道:“多謝大將軍,那酈某就告辭了!”

“唉,且慢!”蒙恬急忙起身道:“先生不、不準備一下?”蒙恬心道:“不管你以前怎樣,你現在可代表了我秦軍臉面,若你這副樣子去臨淄,我秦國的面子丟得可就大了!”

酈食其聞言笑道:“將軍之意,酈某知矣,無須擔心!只須爲某備上一匹馬、一壺酒、一錠金,五天之後,必有好消息傳來!”

蒙恬聽這要求,呆了一呆,隨即笑道:“好,來人,帶先生下去,依言爲先生準備!”“告辭!”酈食其在親兵引領下揚長而去!

酈食其一走,帳中可就開了鍋了,衆將大譁,紛紛道:“大將軍,這廝分明是滿口胡柴!如此一個酒鬼,田榮會乖乖聽他話、不戰而降?分明是前來騙吃騙喝的!”翁仲也氣哼哼地道:“正是,正是!我看這酒鬼就不像是好人,大將軍,不如讓末將去踩扁了他!”

蒙恬聞言,有些不耐煩地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一匹馬、一壺酒、一錠金嗎,算不了什麼。要是成功了,可不就是奇功一件!?算了,等五天就等五天吧,如果屆時沒有消息傳來,我軍的援兵也就該到了,屆時再攻打臨淄不遲!散帳!”蒙恬擺了擺手,自顧去了。

衆將聞言互相看了看,個個一臉晦氣!

原史中酈食其就因爲爲人高傲、看不起武將,在劉邦麾下就不討人喜,結果被韓信用借刀殺人之計除去。現在看來,這酈食其依舊本性如故,和秦軍武將吃不到一個碟子裡去!以後自有他的苦吃!

齊王宮,議事正殿。

齊王田榮黑着一張臉端坐在王位之上,冷冷地注視着殿門的方向,一言不發。自雲龍岡一役大敗虧輸以後,田榮的威望大大降低,齊國朝臣看田榮的目光也不禁複雜起來,這讓田榮如何能夠高興得起來!

階下,數十名齊國重臣端坐於軟墊之上,亦是不敢亂髮一言,只是靜靜地望向殿外。

在大殿門口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個巨大的青銅鼎,鼎下一堆柴火正燒得是烈焰亂卷、劈啪作響,鼎中的滾油則隨着溫度的上升正劇熱地翻滾着、沸騰着,發出嘟嘟的聲音,不時的有一些小小的油星濺落在鼎外。空氣中一時間充滿了濃重的油腥氣。

而在巨鼎的下方,則是不計其數的齊國衛士正排成一個綿長的人廊,個個橫眉立目、扶劍柱戟而立,這又給空氣中增添了一絲不安和危險的氣息!

寂靜,可怕的寂靜,整個大殿上下,除了滾油沸騰、烈焰翻卷的聲音外,竟是悄無聲息,不能不說這種氣氛實在有點詭異!

忽然間,遠遠地有一人大呼:“秦國特使到——!”“秦國特使到——!……”響亮而悠長的傳報聲霎那間打破了可怕的寂靜,讓大殿上下諸人盡皆鬆了口氣!

傳報聲剛剛落下,就有一人從遠方的階下闊步而上,穿過綿長的人廊,大踏步走向大殿而來!

由於有大鼎相隔,田榮和衆朝臣們一時看不清來者的相貌,只能靜靜地等待。

不一會兒,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走近大殿,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人邁步登階,對身邊的大鼎瞧也不瞧上一眼,便視若無睹地邁步進了大殿!

田榮和衆朝臣細視之,此人臉盤瘦長,身着一身白色儒袍,打扮十分平常,但卻也算得體,不過身上那淡淡的書卷氣和那傲然不羣的氣息使得來人顯得與衆不同,尤其是那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更顯得來人不易對付!

“秦國特使酈食其拜見齊王!”酈食其彎腰施了一禮。看來這個‘高陽酒徒’並非只知道喝酒,也知道做爲一國使臣代表着國家的顏面,所以還是一改以往那半乞丐、半酒鬼的形象!

當下衆朝臣憤怒,有人大喝道:“呔,見我家大王,爲何不跪?”

酈食其挺其腰桿,眼睛瞥了瞥叫囂的某人,冷笑道:“我秦國乃華夏正統,地位尊崇,汝等不過是叛亂之軍,有何資格要某下拜,常禮已是夠客氣了!”

諸朝臣大怒,紛紛叫嚷道:“大王,此人無禮,油炸了他!”田榮也是黑着臉,卻也知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的道理,揮了揮手平息了衆怒,冷冷地道:“寡人聽說過你的名號,大名鼎鼎的‘高陽酒徒’,亦是天下有名的舌辯之士。今日寡人不管汝來爲何,你且看殿門口的大鼎,那裡滾油正熱着呢,如果你是來說降的,寡人便讓你一試油溫!”

衆朝臣於是興災樂禍地看着酈食其,看他如何應對,心中卻多想把這個狂妄的傢伙扔到油鼎裡生生炸了!

酈食其聞言眨了眨眼,一副詫異狀地四顧道:“有油鼎嗎?噢,原來在這裡!”說着,酈食其大步邁向殿門口,湊近了油鼎仔細看了看,嘴裡嘖嘖有聲地一連圍繞圍鼎轉了兩圈,忽地笑道:“好鼎、好鼎,古獸龍紋,看來有點年頭了。嗯,油也熱得剛剛好,炸人的話下去就熟!”

田榮被酈食其這無所謂的態度氣得鼻子都歪了,有些惱怒地咆哮道:“呔,你這酒徒,有話就說,休要磨蹭。不過寡人事先可說過了,你要是敢說一句說降的話,寡人說生炸了你!”

酈食其又邁步入殿,一邊走一邊大笑:“哈哈哈哈……”直笑得田榮發傻,衆朝臣發楞!

田榮怒道:“汝爲何發笑?”酈食其止住笑聲,冷聲道:“我笑大王不識時務,這個油鼎今天炸我可以,恐怕明天就輪到大王了!酈某久聞大王亦是當世豪傑,本以爲是個人物,今日一見,卻不過爾爾。連一辯士之言都畏之如虎,且具鼎相侯,傳揚出去豈不爲天下人笑乎!?既如此,酈某便請就烹,以就大王怯懦之名!”

說完,酈食其大步出殿,來到鼎旁,旁若無人地大呼道:“快快來人,擡我入鼎!我看油溫正好,下去炸一炸正舒服得很!”

衆朝臣愣了:“這、這都什麼人啊!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田榮也是傻了眼,心道:“這還真是滾刀肉,不怕死呢!若真炸了他,不但落一個害賢之名,且被天下人恥笑,更兼與秦軍結下死仇,還真不能殺他!”正爲難間,便聽酈食其兀自在鼎旁大呼小叫道:“怎麼沒有來擡我!?快來送我入鼎,酈某幾天沒洗澡了,正好到滾油裡洗洗!”

鼎旁的齊兵士兵個個瞠目結舌:沒見過這麼不怕死的,且還一副爭先恐後的模樣!不禁一齊目視田榮,等侯旨意!

此時,衆朝臣們皆目視田榮,心道:“剛纔說要炸了酈食其不過是嚇唬之言,要真炸了他,萬一秦軍攻破臨淄,自已豈不是要倒大黴!”所以衆朝臣們都不敢出聲,指望着田榮拿主意!

田榮見衆朝臣的模樣,心中有氣,看酈食其還在鼎旁大呼小道地作勢,只好陪上笑臉,揚手製止道:“酈先生休要如此,寡人錯了,寡人錯了!剛纔不過是一試先生膽量而已,決無殺害之意,還請先生入殿,寡人聽先生一言就是了!”

酈食其心中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道:“咦,大王不炸酈某了?”田榮陪笑道:“只是個玩笑,先生莫要當真!”酈食其見好就收,一副不情不願狀道:“那太可惜了,酈某本來還真想下去洗洗呢。既是開玩笑,大王還將此鼎留在這裡作甚!?”

田榮醒悟,連忙大喝道:“來啊,將油鼎收將下去!先生請上坐!”當下衆齊兵們灰溜溜地將鼎下柴火撲滅,十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擡着油鼎去了!

酈食其當下大搖大擺地走上殿來,在衆朝臣們上首坐下。

田榮現在真是有些怕了這酈食其,陪着笑臉道:“先生有話請講,寡人洗耳恭聽!”

酈食其正了正色,問道:“大王可曾清楚當今天下之局勢乎?”田榮道:“略有所聞,請先生明示!”

酈食其道:“我主自回兵中原後,連戰連捷,陳勝、吳廣、武臣先後覆沒,關中篡逆之賊亦已伏誅,天下可謂十定其八!今僅餘齊、楚各據一隅,大勢已去,大王可見其險乎?”

田榮聞言默然無語,今秦國又成昔年滅六國之勢,田榮也知大勢不妙啊!

見田榮不語,酈食其問道:“大王自比我主如何?”田榮沉默了片刻道:“頗不如也!”

酈食其又問道:“那大王麾下將校比之我秦國蒙恬、李信、韓信等將又如何?”田榮臉色有些難堪道:“亦不如也!”可不是嗎,七萬齊軍打不過二萬餘秦軍,前車之鑑不遠,田榮亦是君子、且是一國之君,不可能睜眼說瞎話!

“那以齊國之國力、兵力比之我秦國又如何?”酈食其乘勝追擊!

田榮苦笑道:“即便加上楚國,亦遠不如秦國!”

酈食其點了點頭道:“大王既知無論君主的賢明、將領的善戰、國力的強弱都遠不如我秦國,那還有必要繼續抵抗下去嗎?”

田榮默然片刻,忽地澀聲道:“那依先生之意呢?”酈食其道:“聰明人善於審時度勢,量力而行,如此上可保富貴,下可安家人!如果大王現時歸降,以我主之仁義之名,必不會苛刻大王,麾下羣臣亦必多有升用,如此豈不美哉!如果大王不降,現在蒙恬軍離臨淄不遠,我跨海援兵亦朝夕可至,臨淄城便再是高大堅固,又能堅持多久?一旦城破,便是玉石俱焚之局,必然禍及田氏滿門!孰優孰劣,請大王三思!”

羣臣中忽有一人道:“汝大言不慚,如今楚國未滅,我齊楚聯手,雖勢不及秦國,卻也未必便會亡國!”酈食其聞言大笑道:“如此謬論,竟敢出口,且聽酈某駁之!如今田橫丞相援兵已滅,劉邦只剩孤軍困守大梁,以我主天下名將之能,大梁被破亦只在旦夕!至於項羽等人更是指望不上,你們應該已經知道剛剛從楚地傳來的消息吧:項羽在陣前發動政變,殺了宋義、桓楚等人,奪了楚國政權,以如此不明大局、魯莽之匹夫豈是我韓信將軍對手!?楚國覆滅之期不遠,齊國焉能指望楚國相助乎?”衆朝臣默然。

田榮面色黯然地聽着酈食其的一番言語,心中那是七上八下、琢磨個不停;是降?是戰?只是難以決斷!

酈食其正要再加一把火時,忽然間,殿外有軍士急報:“啓稟大王,魏地有信使緊急趕至!”田榮愣了愣道:“宣!”不一會兒,一名冷汗涔涔的信使飛步上殿,急拜倒道:“大王,秦皇已於日前率軍攻破大梁,劉邦等人盡皆戰死。目前秦軍正兵指薛郡,下一步是攻楚還是攻齊,難以確定,請大王定奪!”

田榮和衆朝臣頓時啞然:“這田橫大軍覆滅的消息剛至不過半月,這劉邦又完蛋了,扶蘇這攻城掠地的速度也太恐怖些了吧!”衆人立時一頭冷汗:“楚國目前只剩項羽一隻孤軍,看來是完蛋定了!”

酈食其看田榮和齊臣們一臉土色的模樣,心中暗喜,傲然道:“大王,酈某適才所言不假吧!現在我主是南下楚國、還是北攻齊地,這不重要,重要是的目前天下大勢已經非常明確了,那就是我秦國再統天下已成必然!現在大王歸降,還有些價值,如果再等些時日,恐怕大王便是想降,也沒有那個必要了!”

田榮霎那間彷彿蒼老了許多,酈食其的一番話字字都彷彿鋼什一般紮在他的心裡,把他那最後的一點僥倖心理都剝得乾乾淨淨,那爲弟報仇、振興齊國的宏願也霎那間化爲了烏有。田榮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思考了片刻後,看了看高陵君田顯道:“高陵君,你看呢?”

田顯自雲龍岡大敗以後,也是萎了,自知齊國大勢已去,平日裡常常對着牆壁發呆,此時聽田榮問話,苦笑一聲道:“事已至此,還有得選擇嗎!?大王,爲了不累及家族,臣意以爲還是降了吧,再抵抗下去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田榮苦笑一聲,看了看酈食其道:“酈先生,便請回稟蒙恬將軍,就說田榮願意歸降,但要求立誓保全我等家族,否則田榮寧願血戰到底!”

酈食其聞言大喜,正色道:“請大王放心,蒙恬將軍乃仁信之人,我主更是從不濫殺降臣,都請放心便是!既大事已定,那酈某便告辭了!”“來人,送酈先生!”田榮有些失魂落魄地欠了欠身!

看着酈食其遠去的背影,忽然間有齊臣痛哭失聲,緊接着哭泣的人越來越多,轉眼間殿中已是一片悲泣之音。苦盼了十餘年的復國夢終又破碎,這對齊國舊貴們的打擊自是相當大的,但是齊人靡弱已久,面對如此絕境,也只能無助地接受上天的安排!

不數日,接獲喜訊的蒙恬大喜,會合了自下密登陸趕來的援軍以後,立即開赴臨淄,接受田榮歸降!

於是,公元前210年五月初,齊國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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