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掌心, 一顆圓溜溜的紅色妖丹依然溫熱。紅色毫光螢螢不減，透着無盡生氣。它的主人已經死了，它卻保留了主人最後的寄託。
元凱看到妖丹, 猛然想到今天是九九之期, 是杜果復活的日子。擡頭看天, 中天之月已經向西斜去, 原本應該由貓妖苗曉來操作的最佳時辰已過！元凱不由得着急, 把杜恆的身體扶正，問道：“苗曉有沒有留話給你？關於這顆妖丹……他有沒有說過什麼？”
令死者復生，這本來就是秘術。如今苗曉已死, 如若法術最後一步沒有得到施展，真正的杜果也就無法被從妖丹裡放出來——不能復活杜果, 那麼, 苗曉至死不忘的大事不就功虧一簣了麼？
杜恆對這些事沒有元凱知悉程度深, 但他從元凱語氣裡聽出迫切，努力振作精神說：“他讓我拿着這個……去找半夏大人……”
“果然！”元凱起身, 再把杜恆扶起來，“月中子時已經過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我想，苗曉一定在臨死前把最後的妖力注入妖丹，復活杜果只差最後一步。我們快點通知半夏大人, 絕對不能讓苗曉所有的努力付諸流水！”
杜恆反倒遲疑了, 他內心此刻是極度矛盾的：一方面, 他當然非常希望復活弟弟杜果；另一方面, 他又將貓妖苗曉的一部分死因歸咎於自己和杜果。最主要是, 他認爲，如果他滿腦子只想着急急忙忙復活親生弟弟, 會不會對苗曉不分平呢？
遲疑只有短短數十秒，天狐蘇半夏已經帶着林瑞破開虛空來了。
林瑞招一招手，一貓一兔的屍體就分別從杜恆和林阿衛手中飛到他面前。林瑞手指撫動，靈力所過之處，貓兔身上的血污立刻被清除乾淨。兩隻閉目死去的小動物彷彿只是睡着了，夜風吹佛下，它們的毛毛還會隨風動呢。
“這樣的結局，我也沒有想到，竟然把木辭也搭了進去。”蘇半夏的表情並不輕鬆，手揮處一道金色弧形光線閃過，光弧準確切開杜恆手裡的紅色妖丹，面色紅潤、呼呼均勻的杜果就被放了出來。
杜恆的心情複雜極了，高興與悲傷兩種情感糾纏成死結、堵在心裡，無論如何也解不開。但，身爲兄長，他還是第一時間把杜果抱起來。
終於，杜恆還是哭了；一命換兩命，他哭得無聲。
觀者，無不動容。
眼淚滴溼了杜果的包子臉，“睡”了好久的弟弟揉揉眼醒過來。看到眼前是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杜果帶着三分起牀氣對哥哥說：“哥哥，我夢到有一隻喵不停地催我醒過來……它長得不太大，它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對了，它還會說話呢，還可以變成我的樣子……哥哥，我們家的喵呢？”他的記憶仍然停留在杜家沒有發生爆炸之前；那時，一家四口和一隻貓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全場靜默，只有杜果軟軟的童聲響着，彷彿水珠跌入靜水裡彈出珠玉，儘管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林阿衛抱住倪子的胳膊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其他旁觀者亦是心中不忍。
小孩子對環境是敏感的，杜果很快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怪”的情形中，他可以不去在乎別人的眼光，卻不得不伸手去幫杜恆拭淚：“哥哥你怎麼哭了？媽媽呢？”
不問還好，這一問，杜恆心裡像被鐵錘狠狠砸了一下：“媽媽……媽媽和爸爸又出差了，暫時回不來了……”
得到一些就必須失去一些，這是不是世界存在的規則？一定要做等價交換麼？
元凱的懷抱夠寬，足夠把杜家兄弟全都溫暖攬住——這是杜恆喜歡和依戀的溫度和柔軟，卻再也來不及跟某些人分享。或許，對家人出櫃是一件艱難的事，但當家人都不在了，艱難就成了獨澀。
當一種感情佔據了腦海，人們就沒有多餘的腦部空間去思考別的事情。杜恆如此悲傷，他的悲傷又深刻影響了元凱，然後傳遞給在場的衆人——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裡，他們甚至忘了，也許天狐大人能夠救活一貓一兔，哪怕這救活機會只有萬分之一。
蘇半夏看了半天，身形不動傳音問林瑞：“苗曉和木辭都不在了，你爲什麼不哭？”
林瑞抱着一貓一兔，也是身形不動：“如果不能渡劫成仙，或者不能提升修爲境界，壽元一盡，修行者終究難免一死，有什麼好悲傷的呢？再說，您都親自現身了，難道會撇下苗曉和木辭不管麼？人族感情豐富，哭一哭也就算了，我實在不明白倪子和林阿衛爲什麼要哭？倒是高學書定力不錯，不悲不愴。”
“你有這樣的悟性和心性，倪子和林阿衛終其一生也不可能在修行上超過你。生死之事，不過是庸人徒悲傷，能人逆改之；本事足夠了，逆轉生死並不是難事。”蘇半夏既對林瑞讚賞，又同時加以指導，“高學書意志堅定，僅這一點他就比尋常修行者強太多。不過，他終究是魔族殺手出身，魔性如果不根除，將來一旦陷入瓶頸便很難突破。”
林瑞再把目光放到高學書身上，他發現高學書的修爲比起上次見面進步了：“半夏大人，高學書的修爲……”
“想必是吞噬了‘血喙食屍鴉’的分神，這是他的際遇。”蘇半夏回答，“你可別羨慕哦，外來的本事畢竟是外來的，自己修持得來的纔是最好的。你看看花將離，如果他完全釋放‘妖鬼之火’吸取外來靈力爲己所用，用不了多少時間就會成了一等一的高手，但他沒有那麼做，你知道爲什麼的吧？”
“是的，我知道。”
修行者相當於一個“特殊容器”，既可以存儲靈力，又可以釋放靈力。只有修行者本身的“容量”足夠，才能夠儘可能多的存儲。花將離的看家本領太特殊，“妖鬼之火”可以掠奪他人靈力、生氣甚至命元以供花將離使用。但，花將離如果自己的身體錘鍊不夠，太多靈力入體反而會如氣球過度膨脹一般引起悲劇。所以，“妖鬼之火”是花將離的殺手鐗，同時也是花將離的心魔——“妖鬼之火”的效果如此特殊，世上有幾個修行者能夠按下心頭貪婪？自己修持見效慢又痛苦，掠奪他人成果多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