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出鞘,箭上弦,風聲鶴唳,殺氣氤氳。以鮮血爲基石鋪就的生路,以性命爲代價的誓死保護,何其慘烈,何其悲壯。
烏圖木格的城下,此時已經插滿了寒光閃閃的利箭,幾乎把這片土地射成了一隻刺蝟。幾千鐵騎被萬箭穿心釘在地上,風沙捲起沖天的血腥,破空之聲猶如鬼哭狼嚎。
敗給天不算敗,這一戰仍然沒有輸贏。
城樓上偉岸的男子依舊是一襲白衫,墨發狂舞,衣袂獵獵,鷹眸犀利,剛勇無雙,如同星野中的破狼,在毀滅中重生,獨霸一方,光耀天下。
在他的眼前,在羽箭射不到的地方,還有五千完好的黑甲戰士,他們手執鐵盾,掌心已然緊出了血水。
草原上瘋狂的颶風又誰能阻擋。但是眼看着自己的戰友被沙石迷住了雙眼,停滯下進攻的腳步,亂了手中揮舞的長刃,眼看着鋪天的銀芒像大雨一般兜頭而下,誰又能熟視無睹,可是儘管這樣,他們卻無從選擇,人,一個一個倒下,血,一片一片綻開,路,一步一步前進……
“赫連獄,這次有天幫你,但是它不可能次次都幫着你!從今以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絕無兩人共全!”戰馬上的鳳於漠雖然逆風呼喊,但那決絕之音卻彷彿有着無限的穿透力,衝破沙塵,襲向城樓。
脣角輕挑,赫連獄俊逸的臉上綻出一抹嗜血的微笑:“鳳於漠!本王隨時奉陪!”
一百換一千,除去重傷的,赫連獄的輕騎只剩下三千人。若不是這場突然而來的颶風,若不是大長老的未卜先知,恐怕這座城早就易主了,赫連獄也變成三個字永遠載進傲天的史冊。
看着靖王突然寂寥的身影,金烈的心中忽然生出深深地無奈,上前一步,躬身請求道:“王爺,這裡風大,請回軍帳吧!”
“那邊進行的怎麼樣了?”赫連獄一動未動,瞧着眼前鋪天蓋地的黃沙,沉聲問道。
“與王爺事先計劃好的一樣,很順利。”金烈答道。
眼中似乎多了一點兒哀傷,赫連獄木然的應了一聲:“好……”
這草原的風沙好像沒有盡頭,刮起來就是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可是一旦變化卻是瞬息之間,當一切再次恢復平靜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鐵焰……”月月的脣角微微抽動兩下,囈語起一個人的名字。
“他沒死。”男子的聲音很低很沉,還夾雜着莫名的怨氣。
是誰?月月強迫自己張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漆黑,迷迷糊糊中又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相爺,風停了。”
“有鳳將軍的消息嗎?”
“攻城失敗,鐵騎死傷一半,現在已經朝泯水河退軍了。”
“這又是天意嗎?赫連獄,哪怕是逆天而行,我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烏圖木格城沒有失守,他還好好的活着,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肯漸漸沉澱下來了。於此同時,月月這才注意到周邊的環境,應該是密道里面吧,被打昏之前,那個男人說要帶她躲進密道的。
“傷要緊嗎?”男子的聲音很蒼白,明明是關切的話語卻聽得人一陣心寒。
這個人竟然會關心自己的傷?真是莫名其妙。月月想了想,沒有回答,反而質問道:“你爲什麼處心積慮的要抓我?那天晚上偷襲我的人是不是你?你……”
“你的問題太多了,本相日後再慢慢的回答你,現在本相想知道的是你的傷情。”男子依然是冷冰冰的感覺。
“死不了……”月月咬牙切齒道。
“很好。”男子似乎鬆了一口氣。
“鐵焰呢?”月月眨着眼睛在黑暗中尋找起鐵焰的氣息。
“他也死不了。”男子漫不經心地答道。
好,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既然他是什麼至堯的丞相,那說出來的話就一定不是誆人的,只要鐵焰沒死,月月也沒興趣跟一個陌生男子說太多無聊的話。
打開機關,頭頂是一片月朗星疏的夜空,颶風肆虐過的草原異常安靜,靜得彷彿能聽到草根在土壤裡延伸的輕響,就像生命在喘息之間自我恢復一般。
鐵焰好像是受了重傷,一直深度昏迷,月月將她抱在懷裡,怎麼喚也不醒。所謂的馬車也只是一個空架子,折斷的橫樑立柱胡亂的搭在一起,一步一吱嘎,聽得人心煩意亂。馬匹早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四個壯漢用粗繩一端連着馬車,一端背在肩上,穩穩的走着,好像根本不費什麼力氣。至於那位丞相大人實在很抱歉,馬車不大,一躺一坐就沒有空位了,只好徒步走路。
藉着月光,月月偷偷地打量起男子的相貌,他蒙着面紗,只露出一雙眸子,眼光清冷,彷彿雪水化成的深潭,看髮式與身材,應該不到三十歲。
這個丞相看起來很年輕,爲什麼說話的聲音卻那麼滄桑老成呢?還戴着面紗,如果不是長得很難看,就是怕人認出來他的身份……
月月越想越詭異,那個面紗擺明了是給自己看的嘛,難道這個人她認識?腦海之中頓時靈光一閃,他認識的人不多,尤其還是男人,除了四方樓還是四方樓,可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四方樓裡哪個人能有這本等事,竟然潛進至堯國當了丞相。
眼光一轉,正好看到另一側正走得苦大仇深的四清,那雙小眼睛不停地對着自己耍着狠色,想是鐵焰一出手就殺了他幾員虎將,心裡有些不快,但又沒本事報仇,只能在面子上爭些無謂的氣勢。
四清是鳳於漠從戰場上撿回來的孩子,戰事一起最先受苦的就是邊關百姓,一些來不及逃亡的就只能冤死在戰馬的鐵蹄之下。四清被父母護在身底躲過一劫,直到戰事停止,鳳於漠帶人收斂將士遺體的時候才發現了這個壓在屍骸下面渾身血污的男孩兒,那個時候他只有六歲,卻執拗的像一塊頑石,非要留在鳳於漠的身邊做個小童,一晃又是六年,四清跟着鳳於漠戰場上殺敵,險境中突圍,雖然功夫不到家,但是人機靈古怪,鬼主意一籮筐,所以深得鳳於漠喜愛,還特意安排了二十個驍勇的侍衛專門保護他,只可惜昨日被鐵焰滅了仨。
“停一下!”茫茫夜色之中,突然傳來一名女子悲慼的哭喊,月月驚恐的看着鐵焰,一手緊緊抱着她的頭,另一隻手擋在她的面具下,有粘稠的液體正順着她的手腕流進衣袖。
“怎麼回事?”四清離得近,幾步躍上車架,瞧着鐵焰的模樣,驚得幹張嘴說不出話來。
“好像是她的舊傷復發了。”月月急得淚水在眼眶中直打轉兒。她剛纔在鐵焰身上翻了兩遍,並沒有找到控制內傷的藥物,而都是些生肌止血,化瘀止痛的外傷藥。
“我看看。”一雙與聲音同樣冰冷的手將鐵焰從月月懷中抱了出來。
月月踉蹌着腳步從車上爬下來,跪在鐵焰的身邊,看着男子專注的爲她探脈。過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到底是什麼傷?爲什麼治不好呢?”
鐵焰的脈息月月探過幾次,忽強忽弱,沒有規律,像是很重的內傷,但是在服藥之後就立刻恢復得跟好人一樣。
“治好?能活到今年冬天就不錯了。”男子頭也沒擡,只冷冷地說道。
男子不像在打誑語,月月心中一動,連忙說道:“有藥可以控制,但是現在她身上沒有。”
“那藥只會越吃越糟。”
聽聞此言,月月只感到腦中一空,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地上的鐵焰,心中某個地方竟生生地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