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晚風習習。一輪將滿的明月掛在當空,洋洋灑灑地照在一個頎長的身形之上。此刻那抹寂寥正孤零零地站在鳴鳳台前,暗自心傷。
往事涌上心頭,一幕幕竟都是她的音容笑貌,他猶記得第一次相見的情景,她那麼小,還裹在襁褓之中,爹抱着她像稀罕寶貝似的樂不攏嘴,他只瞧了一眼就愛上了這個一逗就笑的小嬰孩兒,整整十二年,他想愛護自己眼睛一般的疼惜着這個妹妹,可是一次家變扼殺了他所有的幸福,他失去了大好的前程,他失去了敬仰的父親,慈愛的母親,還有那個活潑可愛的,美麗善良的妹妹,仇恨席捲了他的身心,就像一架巨大的馬車從他身上隆隆碾過,碾得他粉身碎骨,無法超生。於是。他變了,變的陰狠,變的憤世,復仇在他的身前鋪就了一條不歸路,他踏上去,誓不回頭。
“月月,又是他,對不對?五年前,他害死了我們的爹孃,現在又間接害死了你。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親手除掉那個人,保佑我……”雙手合十,男子在心中默默地祈禱着。
倘若蒼穹之上真有神明,他會不會聽到人心的慾望,它悄悄地,貪婪地滋長着,在那些華貴的外表下,在那些看似清正的靈魂深處。
“回稟陛下,奴婢已經將玉璽交給蔣侍郎了。”青碧接過月月手中的琉璃梳子,輕輕地順起那如瀑的青絲。
女皇淺淺一笑,擡眼望向銅鏡中的月月,淡淡說道:“明日大典之後,眹就安排你出宮。你就暫且住在蔣侍郎的府上,他會協助你返回傲天。眹答應過你的事情絕對不會食言,至少一年,一定會給你一個華麗的變身。”
“謝陛下。”月月躬身一禮。表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卻已如翻江倒海一般的難過。回憶是一種折磨,忘記則是另一種折磨,就像把自己的心一塊一塊的撕扯下來,痛得鮮血淋漓。
天微明,女皇在一列十八個綵衣宮娥的排領下,嫋嫋婷婷地來到鳳鳴宮前。朝中文武百官早已分列侍立與殿中,外面玉石階下更是密密麻麻地俯首跪了一地。女皇在宮娥的簇擁下緩緩地從他們身邊輕輕而過,就像三年前的登基大典一樣,只是那輕盈的步伐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多了許多堅定與自信。
進了鳳鳴宮,一眼望見的便是遙遙立於鳴鳳台下首席的瞿瑞謙,他穿着一身白色長袍,挺直的鼻樑,淡粉的薄脣,眉毛雖然稍顯纖細了些,可配上那張俊逸的面龐,到讓人覺得恰到好處。今天,他將作爲神的使者主持這個隆重的盛典,爲至堯祈福,爲百姓祈福。
國師巫釋穿着一件淺色道袍位於次首,他雙手託着一隻銀盤。盤面鋪了一方明黃絨布,這裡本應該放上紫魚玉璽,或者是裝盛帝王三滴鮮血的水晶盅,可是現在它卻空蕩蕩的端在手裡,配合着國師微蹙的眉心。沒有天佑地護的王主,他們的血液是無法呈給神明的。
月月與青碧肩並肩地跟在女皇身後,手中託着由女皇肩頭落下的一丈絲絛,那柔軟的黃金絲線搭過她們的手掌,順着她們的彩裙一直落到膝蓋,隨着步伐輕輕搖晃,給莊嚴肅穆注入了一絲難得的輕柔。
跨國楠木門檻,踏上白玉石板便進入了鳳鳴宮的祭祀大場。這裡本是女子的禁地,但是因爲現任帝王是女子,所以這個規矩自然也攔不下月月與青碧的腳步,但是其餘的三十六名宮娥由於級別不夠,則全部候在了殿外。
能在這裡跪拜的都是朝中重臣,而他們之中的大多數卻是來恭敬地看笑話的。祭天祈福是國典的第一項,也是最重要的一項,而他們的帝王卻不具備祭天的資格,只怕這場荒謬的典禮註定要像三年前的登基大典一樣,無疾而終了。有心人當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散佈謠言者已經安排在民衆之間了,蟄伏了三年的野心絕對不會放過這次難得的契機。
不知不覺地已然走到了鳴鳳台前,女皇望了一眼國師手中的銀盤,脣角不經意彎出一抹嘲諷,三年前它也是如此空蕩蕩的涼了自己一半的心,但是今天她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真真實實的還自己一個公道。
“陛下,請登臺!”瞿瑞謙朝女皇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展開手臂,請向了高高的玉石臺階。
“臣有本奏!”一個清朗的聲音突然從百官之中傳了出來。
“准奏!”還沒等別人反應過來,女皇就搶先出口恩准了。
蔣少涵躬着身子挪着小步奔上前來,跪在女皇身前當地一聲磕在了白玉石板上:“臣有事啓奏。”
“蔣愛卿有何急事要稟?”女皇假惺惺地皺起眉心,輕聲問道。
“啓稟聖上,微臣有一件東西要在今日當着文武百官呈現給陛下。”蔣少涵直起上身,眼底是一片正直的肅明。
“哦?是什麼?”女皇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跪在兩側的重臣,只見那些所謂的兩朝元老,國之棟樑都整齊劃一的直了直身子,想看卻不敢看,就那麼猶豫着,上上下下的晃動着腦袋。
“啓稟聖上,是紫魚玉璽!”蔣少涵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一倍,然後從懷中捧出一隻小銀盒,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
大殿之上頓時一片譁然,那些心懷鬼胎的權臣更是跪不住了,一個勁兒的伸着脖子朝鳴鳳台處觀望。
“蔣愛卿,你可是知道欺君罔上是要株連九族的,倘若你獻上的是贗品……”女皇說到這裡突然止聲,神情也變得爲難起來,
“臣乞國師親鑑。”蔣少涵伸直雙臂,又向上送了送金盒。
“既然愛卿執意如此。那就請國師親自鑑定吧。”
月月站在女皇身側。淡淡的看着這場計劃好的戲碼如何圓滿結束。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就是因爲她的神情太平淡了,所以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而那個人就是跪在百官之首的鳳於漠。
“果然是紫魚玉璽失而復得!真是陛下之幸,至堯之幸啊!”國師蒼老的聲音帶着無以言表的興奮在廣場上空盤旋不散,彷彿就是要喊給天上的衆神聆聽。
“恭喜陛下,玉璽復得!”文武百官俯身參拜,恭賀之聲響徹天地。那些隱藏的禍端頓時斂起尾巴,靜觀其變。
變故來得太突然,根本不留時間給人琢磨,瞿瑞謙滿心疑惑地去過祭祀臺上的法器。以替神官的名義,用法器上的硬針刺破女皇左小臂的一段肌膚,然後國師將指甲大小的玉璽按進了傷口之中。鮮紅的血液順着白玉般的小臂蜿蜒而下。
應該會疼吧,可是女皇竟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臉上自始至終地掛着恬靜的微笑。
“地護吾皇啊!地護吾皇!”國師的聲音不是很大卻宛如一聲炸雷登時震住了那些意圖不軌的臣子。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之聲她聽過好多遍了,可是都比不上這次這般驚心動魄。她感覺腳下的土地終於開始堅實了。
國師伸手拉拉了一臉無措的右相,提醒他繼續往下。
“陛下,請登臺!”瞿瑞謙的內心複雜難辨,說話的聲音微微帶着顫抖。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現在他的腦子裡太亂了,根本理不出任何頭緒。
女皇淡淡地望着瞿瑞謙,臉上突然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烏黑的眸子頓時熠熠生輝。面對他,這個從太傅府一直陪伴她入宮的男子,此時的心情有些莫名。她知道他爲了她做了很多,也知道他這樣助她是別有所圖,可是,正是這個時而熟悉,時而陌生的男子,卻總是在她最低落的時候出現,望着他難得流露緊張的神情,女皇笑得更深了。
踏上鳴鳳台的階梯,她知道剩下的路她要一個人,孤單的、輝煌的走完它!
長長的金線絲絛一點一點的滑過掌心,月月仰望着那高高的祭臺,心底閃過一絲落寞。原來人與人之間的相互利用是可以如此輕易,如此淡然的。
絲線完全脫離掌心的時候,女皇已經登到了臺頂。外塔的霓裳突然從她的肩上滑過,從她的腳下開始鋪在了玉石臺階上。女皇一身明黃龍袍昂首矗立在最頂端,遠遠望去就像一隻鳳凰拖着華麗的羽翼,神氣而驕傲。
望着對面巍巍青鸞,女皇偷偷撤步踩向鳴鳳台的東南角。
一道五彩霞光猛然從女皇背後射出,一柄通體鎏金的權杖緩緩在霞光中升起。女皇幽幽轉身,緊緊握住那柄象徵着皇室威儀的權杖,還未回身就聽見一陣尖銳的嘶鳴從青鸞峰方向傳來。氳氤縈繞的仙氣之中,一隻青翼蒙鳥振翅飛來,在女皇的頭頂盤旋而舞。在舞了整整九周之後,終於慢慢收起羽翼,停落在她的衣襟上。霞光褪去,但見一隻五彩繡繩繡做的蒙鳥栩栩如生地翔於五彩祥雲之上。
紫魚泣血,蒙鳥投衣,天佑地護,命定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