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湮在望尋客棧等了整整一天, 直至翌日酉時,卻仍舊未見官燕侯派人過來知會任何。酉時三刻的時候,他騎上白馬, 心想容祀卿那老頭子也當真固執, 怕是再等下去也無意義, 便打算先回玄漪與寐瞳會合。
先前淺笙曾告訴他說:“前兩天段則逸來蒼蘅求見了顏嘯。”罹湮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免一驚, 而後眯起眼, 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那天他吩咐淺笙,“顏嘯一定知道段則逸的目的, 你去宮裡走一趟,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從顏嘯口中套出些話來。”
這一日, 罹湮坐在馬鞍上, 遲疑了片刻, 終是一甩馬鞭馳騁而去,然而世事總難預料, 他不曾想到先前他等了許久不曾等到侯府一人前來,這會兒他打算離去,卻有一人不顧性命地衝到他前方展開雙臂擋下了他的去路。
罹湮心下一驚,趕緊用力拉扯繮繩勒住馬兒,面前那人似乎毫無受驚地立在原處, 很篤定這馬傷不到他一樣。待馬停下, 罹湮這纔看清眼前的人, 厲聲訓斥:“容軒, 你不要命了嗎?”他微凝了眉, 卻愈發顯得楚楚動人,“你要是死了, 我上哪兒再去找個一模一樣的容軒來賠給漫羅?”
而容軒卻對罹湮的埋怨絲毫不予理會,只道:“我是來給你捎個話,我爹已答應協助皇上助你上位。”他看到罹湮輕輕地揚起脣角,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與幾年前漫羅剛將他從勾欄院領回來時很不一樣了,“罹湮,我有些話想問你,不知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罹湮隱約猜出容軒想要與之說的是些什麼內容,卻也並未覺得爲難,只灑脫地頷首道:“好啊。”說着翻身下馬,牽着那匹毛色絕佳的白馬與容軒並肩走在一塊兒,“前邊有家安靜的茶坊,就上那兒找個雅間坐下慢慢聊吧!”
“好。”
~
百醉桃淵,寐瞳與漫羅二人並肩坐在小溪邊,身後是那棵美麗的桃樹,花瓣翩然飄零,時而落在水面上,隨波逐流。
寐瞳清了清嗓子,開始將當年的那個故事娓娓道來,“蕭珏本是庶出,她母后乃一名妓,身份卑微,照理說這皇位怎麼都輪不到他頭上,偏偏先皇老來得子,蕭珏卻是他的第一個兒子,本是喜歡得緊,可隨着蕭珏日益長大,先皇發現他爲人有很大的問題,對這皇位又實在看中,心裡便開始對這個兒子有所疏遠,也一直沒有立下太子。恰逢那時皇后懷了身孕,宮裡便起了傳言,道若是皇后肚裡懷的是個皇子,恐怕就是將來的太子了。”
“那時蕭珏年紀還小,卻已有了強烈的野心,聽聞這般傳言,便擔心皇后肚裡的那個孩子奪走了本該屬於他的皇位,於是暗地裡就打算對付皇后,弄掉那孩子。可畢竟他當初還只是個小孩子,思想難免不過成熟,一日他一個人跑去坤寧宮找皇后,硬拽着皇后陪他玩,可那時皇后已有六個月的身孕,委實沒法陪他,蕭珏一怒之下便用頭對着皇后的肚子狠狠一撞,害得皇后險些流產。之後先皇怪罪下來,罰蕭珏幽禁一年。”
“待蕭珏解禁出來,先皇已立了那皇后所生的小皇子爲太子了,小太子一週年慶宴上,蕭珏又打算害那個孩子,卻被先皇早早發現意圖拖了下去重罰,那次蕭珏的母后嫣妃拼了命地保護自己的孩子,最後蕭珏是平安無事,而嫣妃卻被活活打死,自那以後蕭珏就安靜了下來,太醫看過後道是這孩子得了自閉症,先皇也沒多表態,只是每每念及這孩子年紀小小就這般狠毒,不禁心寒,想就當沒有這個孩子也罷。”
“然而就在蕭珏十歲那年,太子殿下意外身亡,仵作查過之後只說太子是被震斷經脈而死,蕭珏十二歲那年,某日他深夜闖入先皇寢宮,逼着他立下新的遺詔,將皇位傳與他。而後聖女一族被滅,我爹尹庭沛與君再策以及一些三代老臣或是不願意屈服者皆被強冠了罪名判了死罪或是暗殺滿門,而罹湮和淺笙是那羣人裡倖存下來的兩個孩子,只因段則逸道,這兩個孩子骨骼清奇,留在身邊授以武學,他日可爲之辦事,成爲左膀右臂。”
“所有人都以爲在這場父子間的鬥爭中,輸的人是先皇,是他太過小覷了蕭珏,纔會導致日後的這些血災。可是那樣想的人其實都錯了,就算真要論個輸贏,先皇也並沒有完全輸,因爲太子並沒有死。早在太子誕生之後,蕭珏還在被幽禁的時候,他已看出了蕭珏的野心,當時只是想着護住太子,所以他將初出世的小太子與左相夫人剛誕下的孩子對換,而爲了證明太子的身份,他狠心用上聖女一族□□的特殊染料溫麝,在太子背上刺了一隻鳳凰刺青,想他日若是局勢有變,太子背後的鳳凰圖騰則可證明他至高無上的皇族地位。”
“所以說,當日死在蕭珏手裡的那個孩子纔是君再策的大兒子,而罹湮,是先皇按在君家的真太子。而知道這件事的人有兩個,一個是當年的大聖女天彤,另一個是那時親手爲罹湮刺青的聖女,亦是你娘初柔。”寐瞳一口氣說到這裡,隨之擡起眼,認真地看入漫羅的眼中,“不用懷疑我口中這些事的真實性,因爲這些都是你孃親口告訴我的,絕無虛假。”
漫羅聞之大駭,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你見過我娘?”
寐瞳微微頷首,“她如今還被蕭珏關押在聖女塔裡,當年聖女一族與先皇立下的立罹湮爲太子的詔書,早在聖女一族別滅當日就被發現,被燒成了一片灰燼,所以如今要想恢復罹湮的身份,讓蕭珏下臺,只有你和你娘與我們聯手,所以我才說,除了你之外,我絕對找不出第二人能夠幫我。”
漫羅頓時明瞭,然而卻對寐瞳的計劃表示質疑,“我知道你打算利用我是聖女後人的身份來立新王,可是聖女一族早在十八年前就被滅了,如今就算你真的把我和我娘帶到朝堂上,又是否能保證聖女還有當年那樣的權利可以親立皇帝人選?”
但漫羅萬萬沒有料到,寐瞳竟然無比堅定地道:“是,我能保證。”頓了頓,他復又啓口,“所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當年蕭珏可以弒父篡位,爲何我就不能也來個弒君呢?只要衆臣意識到蕭珏已然落敗,我再將你與你娘帶出來,讓你娘說出當年蕭珏篡位的真相,再證明你是聖女後人,以你的身份來立下新王,再有幾個老臣極力支持的話,我不認爲有誰還會那樣不識時務來反對聖女一族。”
漫羅輕聲一笑,“你把聖女一族看得太高了。”寐瞳道:“那是因爲她們確實曾經站得很高。”
漫羅脣邊的笑意更濃了,“你也說了,那只是曾經。”寐瞳又道:“既然曾經站到過那麼高,就算過了十幾二十年,一樣可以。”
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斂去,漫羅淡漠地望着寐瞳,久之才道:“你很堅持。”
寐瞳忽而笑開了,“君尹兩家歷代效忠王朝,若是蕭珏是光明正大地登上皇位,我定當極力挺他,偏偏他乃弒父篡位,那我理應爲真正的太子罹湮奪回皇位。”
漫羅瞭然地頷首,“我明白了,如今你無非是想要我助你讓罹湮上位罷了,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寐瞳鄭重地答應道:“只要你能幫我,無論是怎樣的條件,我都一定答應你。”
漫羅滿意地笑了笑,眼中瞬間閃過一道殺氣,“那你就聽好了,要我捧罹湮上位可以,事成之後拿你的命來換,如果你食言了,我會再以聖女的身份站出來,使盡手段拉罹湮下臺。”
寐瞳一怔,眸中漫開一股濃郁的憂傷,“你就如此恨我?”見漫羅沉默不語,臉上盡是涼薄之意,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這條命本就在事情辦完後將雙手奉上與你,我之前給過你的承諾定當說到做到,你可以另提一個要求。”
漫羅好奇地挑了挑柳眉,她確實記得寐瞳曾經說過等一切太平以後他將讓漫羅親手殺了他,當時只覺這話聽着兒戲,不料他卻是認真的。既然如此,也好。
“那麼我就另提一個要求。”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很悠遠,“你要安排一個信得過的女子時時刻刻守在罹湮身邊,爲他分憂、照顧他、愛他。”
寐瞳聽着漫羅的這番話,心裡突然很痛很痛,另外還帶了一陣酸楚,沉默了須臾,他方纔緩緩迴應了一句,“嗯,知道。”聲音很輕,似乎帶了一絲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