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漫羅說, 在柒林的眼中,她總能看到一種很特別的光色,好似在嘲笑這人世間, 那種眼神能將他刻畫得更爲清高冷豔, 正如手握棋子縱橫天下的高人, 笑看人生道破紅塵。
她曾送給柒林一塊匾, 將之掛在聽風樓的大堂裡, 上面是她親手寫下的四個大字——柒、林、笑、世。
柒林問她爲何是“笑世”?當時漫羅寵溺地勾了勾他的鼻子,笑道:“因爲柒林給人的感覺很是清高,彷彿全世界都不入你的眼, 愚蠢的人們自以爲是,總能被聰明的你嘲笑一番。”
柒林聞之, 只是略微偏了偏頭, 並未發表任何言論。當然這塊牌匾最後是毀了, 連同整座聽風樓一起毀了,從此七皇子府上便再也沒有聽風樓這個地方。至於是怎麼毀的, 漫羅記不起來,只知道如今掛在柒林閣內的那塊牌匾是她之後仿製的,那四個大字仍是她親自提筆寫上去的,卻似乎沒了當初的韻致,或許是因爲心裡知曉這不過是個仿造品的緣故, 抑或是因爲那時候柒林已經不在。
從昏迷中漸漸甦醒過來, 漫羅只覺頭疼得厲害, 思及昏迷前的一切, 方纔憶起一些片段, 似乎她險些被柒林掐死,可後來不知怎麼的, 對方好像突然心軟了一樣鬆開她,緊接着她便感覺腦後一疼就失去了知覺。
微微睜開雙眼,望了一眼周圍,她頓時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臉色不禁一變。卻見此刻她正被綁在一根柱子上,而腳下堆滿了乾柴,兩側分別有一名士兵手裡舉着火把,就等着她正面前的那個冷着一張臉彷彿天下皆不入眼的少年下達命令。
她的身體猛然一顫,明顯地感覺到一絲的恐懼。她拼命地掙扎起來,可是越是掙扎,繩子緊勒皮膚的地方就越疼,她心中越發的恐慌,鎮定在火苗的閃爍間一點點被燒燬,她失措地叫道:“你要殺我?柒林,你居然想要燒死我?”
而柒林則坐在前方的一張椅子裡,極爲淡漠地望着她,沉默了須臾,他方纔啓口,“你若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我便留住你的性命。”
漫羅微蹙了眉頭,略顯絕望地問:“你要我說什麼啊?”如若她知道,定不會瞞他,畢竟如今攸關到她的性命,雖說也許一旦死了她便可能回到以前的世界去,可是仍是免不了恐懼,她只要一想到被烈火焚身的痛苦,就止不住地發抖。
柒林的口吻淡淡的,他說:“告訴我,當年爲何一定要對我趕盡殺絕?你之前明明答應了不會傷我絲毫的,爲何要出爾反爾?爲何言而無信?”
所以他恨她,漫羅在柒林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痛苦,那種痛苦絕對超越了她被罹湮背叛時的感受,她終於明白了,爲何柒林會不自控到要殺了她,可是心裡依然很悲傷,不是因爲意識到自己快要死掉,而是看着柒林這般模樣,她的心卻一陣陣地犯疼。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的聲調越發拔高,至第三個“沒有”的時候竟顯得有些尖利了,她搖着頭,像是在拼命否認些什麼,又好似執着着想要解釋,偏偏除了這三個字,她什麼都說不出。
可就是這三個字突然惹惱了柒林,只見他憤怒地站起身,眸中滿是殺氣,“既然你到現在還死不承認,那便永遠都別說了,我這就送你上黃泉!”言下手一揮,下令道:“點火!”
其實漫羅很想問一句,“柒林,你殺我究竟是因爲你恨我多一些,還是你愛我多一些?”可是她沒來得及問出口,乾柴與烈火相遇,熊熊火光將她包圍,周身濃煙滾滾,嗆得她透不過氣來,而那劇烈的高溫彷彿能將她融化。
腦海中迅速閃過幾個畫面,很模糊,一閃而過讓她難以捕捉,心頭莫名地傷感,眼角忽而劃過一滴淚水,轉眼沒入火海。天際一道閃電劃過,伴着一陣巨雷響徹雲霄。
她擡頭望着轉眼暗下來的天色,忽而一陣暴雨降世,火很快地就被雨水澆滅,可意識卻開始恍惚,耳畔好像是士兵的問話:“將軍,這該如何是好?”
柒林本想說“就地處決了”,然而話未出口,卻見一個人影閃過,手持長劍揮舞兩下把漫羅從柱子上解救下來,身行格外矯健,正是寐瞳。
將漫羅抱在懷裡,他飛身便欲離開。柒林見之,立馬衝上前去,本想拔劍追上去,胸腔卻一陣疼痛,彷彿血液翻滾逆流,他捂住自己的心口倒下去。寐瞳甚是敏銳,趁着空隙連忙踩在一棵樹上又朝另一邊躍去。
轉身之際,忽見一棵樹後某個熟悉的身影,他暗自低語一句,“罹湮?”卻因當時情況緊急,容不得他有絲毫遲疑,於是他也顧不及太多,只匆匆逃離而走。
回到子望宮,容軒見着渾身溼透的二人,再看漫羅躲在寐瞳懷裡瑟縮的模樣,着實驚了一驚。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抖成這樣?”他焦急地問道,而寐瞳只是將她放在椅子上,淡然地回答:“可能受驚了吧!他差點被駙馬一把火燒死,幸虧這場雨下得及時,你幫他換身乾衣服吧,我到外邊等着,好了叫我。”說着,寐瞳便走向了屋外,而臉色變得有些怪異。
容軒看了看渾身溼透了的漫羅,又望向正在朝外走的寐瞳,忽而叫住他,“國師大人。”寐瞳的腳步略微一滯,側過半邊臉,他啓口,“什麼事?”
容軒停頓了好一會兒,方纔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他並未指明究竟是知道了什麼,而寐瞳卻好似真的聽得明白,微微頷首,他應了一聲,“嗯。”
“求您不要告訴別人。”說話間,容軒已跪下身來,寐瞳瞥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去了。
其實這個發現也讓他十分震驚,誰能料到蒼蘅七皇子其實是個女人?若不是今日的這場雨將她打溼,映出衣服底下的真相,他可能仍會將她當做一個男子來看,頂多就是個長得比較清秀女氣的少年。
容軒幫漫羅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後,便喚了寐瞳進來。而後容軒將漫羅抱到牀上爲之把了把脈,確診了只是染了風寒,於是便開了張藥方子讓奴才去抓了藥熬好送來,隨後親自喂漫羅一點點地喝下,因爲對方已陷入了昏迷,所以喂藥的過程變得極爲艱難,近半個時辰的時間,纔將一小碗湯藥全部送入漫羅腹中。
而寐瞳自始至終都只坐在桌邊,平靜地望着漫羅,也不知心裡在想着什麼。
也許人類本能的怕火,所以一直到這個時候,漫羅的身體仍是有些微微的顫抖。望着漫羅,寐瞳不經意間想起了那個人——那個在他救漫羅的時候,從他視線中閃過的熟悉的身影。
“糟糕!”寐瞳暗叫一聲不好,立馬站起身就要往殿外衝去,容軒不解地喚了他一聲,問道:“怎麼了?”
寐瞳只甩下一句,“你照顧好漫羅便是。”語畢人已消失在眼前。
而月華殿內,蕭菡月見柒林落湯雞似的回來,趕忙撐着雨傘迎上前,怎料還沒來到柒林面前,忽見其背後一個黑影,她臉色一變,急喚道:“柒林小心!”
柒林聞之立刻回過頭去,卻見一名黑衣人持劍向他攻來,其攻勢甚猛,逼得他連連後退、拔劍抗之,大雨中兩人揮劍過招,雨水被劃得四處飛濺。伴着雨聲,刀劍相碰的聲響更顯清脆。
這二人的武功不相上下,若真要論個高低,或許還是柒林略勝一籌,只是他似乎有傷在身,起初的幾招接得略顯勉強。而下一刻思及方纔在軍營中的種種,欲殺顏漫羅失手,竟叫那國師寐瞳給救了去。心下委實含有怨念,卻見目中閃過一股殺氣,下手忽然狠毒了起來,招招致命。
正此刻又一黑衣人出現,那人的目標似乎很明確,只爲帶走先前那人。柒林正在氣頭上,心想:他月華殿豈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一怒之下隨手甩出兩隻飛鏢。
說來那兩名黑衣人,前一個是罹湮,後一個自然是寐瞳。此時寐瞳見柒林甩出飛鏢,連忙帶着罹湮閃過,同時在對方耳畔說道:“你冷靜一些,莫因小失大。”而後便飛速逃去。
對方是駙馬爺,正面衝突總是不太好,而便是剛纔那一攻一守,已讓寐瞳忽然之間明白了些什麼。
善使飛鏢,又恰好負傷……似乎太巧合了些。柒林,你太疏於防範了,這下可露出馬腳了。如是想着,寐瞳微微地揚起了脣角。
雨聲不絕,他攜帶罹湮直接朝着子望宮而去。冰涼的雨水順着臉龐滑落,猶如雙淚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