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的陽光很暖和, 灑在皮膚上顯得微癢,罹湮喜歡在這樣的午後摟着漫羅,坐在那棵美麗的桃樹下, 癡癡地望着眼前潺潺而過的小溪流水, 看隨波漂流的粉色花瓣。
漫羅會伸出手, 去應接那柔軟的花瓣, 那觸感被她說起來很溫柔, 而罹湮總是將那花瓣捏在手中,用拇指輕輕地去揉捻,然後道:“確實很溫柔。”
近日漫羅時常笑, 罹湮極少瞧見她笑得那般溫婉,他說:“以前的顏漫羅不會這樣笑, 就算笑了, 也總覺得笑容裡含了一絲說不清的悲傷。”
漫羅聞之忽而望向天空, 視線彷彿能穿越了雲層到達更遙遠的地方,她不禁感慨道:“也許以前真的不快樂, 而如今……”她靜了一會兒,忽而對上罹湮的眸子,深情地與之對望着,“我好像有些明白幸福的感覺了。”
罹湮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臉龐,那細膩的觸感讓人感覺很是美好, 他的眼睛依然美到極致, 猶如每時每刻都含了一片情, 眸中似可容納一片汪洋, 那種溫柔的情愫便如大海將你淹沒, 漫羅總是忍不住地沉溺其中,卻又心甘情願。
“我記得我們在冷霜勾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你對我說,我的眼睛很漂亮。”罹湮略顯自嘲地笑了笑,“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我的眼睛很像柒林,後來知道了,卻又想着能取代柒林的位置,如今想來,當時的我真傻。”
漫羅側目望向罹湮,記憶瞬間又回到當年,她想起她曾經狠狠地甩了罹湮一個巴掌,然後告訴他:“誰都休想取代柒林的位置,惟有他纔有資格走進我的心裡,而你,永遠都不是他。”當時說的每一個字如今都依然清晰,他不禁伸出手撫摸罹湮的左頰,心疼地問他,“還疼麼?”
罹湮略微一怔,而後微笑着搖搖頭,“不了。”偏頭想了想,忽又道:“已經過了快三年了呢!”
之後許久未語,忽而她雙脣翕動,道出一句,“其實我偶爾還是會想起柒林,只是他再也不是無可取代的了。”這句話她說得很淡,也不知是特意告訴罹湮,還是隻爲了說給自己聽。
那天他們一起坐到了黃昏,第一次漫羅在擡頭看夕陽的時候,罹湮真真正正地陪在她身旁,百醉桃淵的夕陽依然美得不像話,但漫羅卻說:“美是美,只是這麼紅的天,總讓我情不自禁地會想起容軒。”她頓了良久,才又接着啓口,“我總覺得,容軒死的那一天,天空好像在血中浸染過,紅得太過刺眼。”
罹湮一時無言,擡頭望着那片豔紅的夕陽天,他突然問:“你還想着容軒嗎?”
漫羅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我思念他。”不久又跟上一句,“我很愛他。”
罹湮眼中頓時泛起一抹悽然,“那麼……你愛我嗎?”將視線從空中收回來,他認真地望入漫羅的眼,後者亦專注着凝望着他,緩緩啓口,“我愛他,也愛你。”
似乎一年之前,當他們還在蒼蘅的七皇子府裡過着平靜而美好的日子時,這個女子也曾對他說過類似的話,而那段日子,他也試圖說服自己,說本當知足常樂,既是漫羅已待他至此,他則不應理會太多,如此便好。
將漫羅更緊地擁在懷裡,似乎害怕一旦鬆手,對方就會從他身邊悄悄溜走一般,可他嘴上卻問着,“漫羅,如果容軒沒有死,你會不會回去他身邊?”
漫羅不解地看向他,而後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期待什麼呢?那天你也探過他的鼻息了,你最清楚了,他不可能還活着。”將頭擱在罹湮的肩上,她柔聲回答着,“但如果他還活着,那麼有些在他生前我沒來得及告訴他的話,我一定要讓他知道。”
罹湮並未問漫羅那些話中有些什麼,其實心裡再明白不過,不過是一片深深情意。突然開始逃避一些問題,卻在此時忽聞漫羅又開口,“若他還活着,我便再也不要離開他了。”
罹湮的眼中猛然積滿了淚水,只差一個宣泄口,淚便可決堤。漫羅瞧着淚眼婆娑的罹湮,深深地嘆了口氣,拿拇指輕拭他眼角掛着的淚珠,她說:“別哭,我不會拋下你。”
“你對他的愛早已勝過了對我。”淚水突然劃破眼眶,“你會回到我身邊,是因爲容軒已死,而不是因爲你愛我。”
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漫羅聽着他那番話語,彷彿被道破了一切,又彷彿說錯了某個部分,剎那間滾燙的淚水也順着臉龐滑落,像委屈,又像難過。
那一個黃昏,兩人相對落淚。她悽楚地對他說:“罹湮,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不停地說,一直到罹湮俯下身,深情地吻住了她。
後來罹湮說:“就當給你我一次機會,這段日子誰都別提,只好好過我們的二人世界。”他聽她在他耳畔囁嚅,“不要不相信我對你的愛,不要看不起自己。”而後他又說了一句,卻似是牛頭不對馬嘴的迴應,“漫羅,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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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蒼蘅的時候,漫羅曾說:“改日咱來玩女扮男裝,到時候小罹扮女子,那模樣定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當時罹湮問她,“爲何是我扮女子?”漫羅說:“因爲小罹你長得漂亮啊!我好喜歡你。”而那一句“喜歡”,卻在罹湮的心裡,一直留到了今天。
曾經有那樣一支髮簪,它不算奢華璀璨,卻透着一股簡單的美麗,罹湮曾在爲漫羅綰青絲的時候將之插上,當時鏡中的人兒頓時顯出一分女子的嬌媚,他依然記得那一張臉,美得傾國傾城。
而漫羅當時卻將髮簪從頭上取了下來,隨後鄭重地又交到罹湮的手裡,對他說:“這支簪你替我收着,倘若他日我能恢復真身,必當讓你重新爲我戴上。”從此罹湮一直期待着,有時他會暗自幻想漫羅輕染紅妝的模樣,心想定然絕色。
百醉桃淵的日子很平靜很美好,那小小的甜蜜將生活滋潤得格外溫馨,偶一日天氣正好,罹湮端了一杯桃花釀給漫羅品嚐,道是自己親手所釀。其實自與寐瞳喝完花酒之後,漫羅就已決心再也不碰酒這東西了,而今日卻聞此酒乃小罹親釀,便不禁動了心。
她說:“我少喝點。”見罹湮微微頷首,她笑得很溫暖。桃花釀的味道與相思酒不同,沒有相思那種烈辣的口感,亦沒有青梅的微涼,有的只是一種香醇,入口如絲綢般順滑,很是爽口。
罹湮問她,“好喝麼?”她說:“好喝極了。”這天她感覺她又喝多了,只是微醺中仍保留了一分清明。
陽光明媚的午後,罹湮與她提議,說百醉桃淵內有很多漂亮的羅裙,希望漫羅能夠穿上讓他一看。說着他從懷中取出那支髮簪,微笑着告訴漫羅,“這支簪我一直收着,只爲等待這樣一天。”
這日漫羅笑着頷首,隨後與罹湮攜手回了小屋子。其實在心裡的某一塊角落裡,她又何嘗不希望看看自己女子裝扮的模樣。整整十八年來,明明身爲女子的她,卻不曾穿過一次羅裳,不曾點過一次朱脣。
而罹湮很會化妝,因爲他說他在冷霜勾欄的時候,那裡的每個小倌都必須學着化妝,只有將自己打扮漂亮了,纔會有客人看上你。說話間總覺得口吻特別哀傷,漫羅輕吻他的脣瓣,真摯地道:“以後你便跟着我,我決不再讓你受苦。”
卻不知爲何,她總有一種錯覺,彷彿罹湮聽了她的許諾以後更加憂傷了,不過轉瞬他便笑起來,將那一抹哀愁掩藏在笑容背後。
罹湮說:“有漫羅陪着我,我永遠都不會孤單。”言下他爲漫羅畫眉,道漫羅本身的眉毛生得極好,再用眉筆輕輕勾勒一筆,簡直風韻絕佳。
漫羅巧然而笑,戲言:“我天生麗質。”
他最後爲她雙脣點上一抹胭脂紅,然後望着那張上了淺妝的容顏,一時間竟有幾分感動。漫羅從一旁的櫃子裡挑了一件粉色的衣裙,也興奮地跑到屏風後去換衣。
罹湮說,這百醉桃淵以前是皇家避暑驅寒的山莊,後來先皇駕崩,這地方的確切所在卻被遺失了,如今這世上只有少數的人知道這百醉桃淵,大多都是誤打誤撞闖進來的,正如他們,不過這事終究是傳說,是不是真的便不爲人知了。
絕代風華。那是罹湮第一次見到漫羅身着衣裙一臉紅妝站在他面前時的感想,往後每每憶起這一日,他都會不僅感慨:“真真是美到了極點,那般女子,怕是要讓周身所有佳人盡失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