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不見消停, 恍然間便模糊了視線。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莫名的生疼。
寐瞳只將罹湮帶到了子望宮,前庭之中, 罹湮狠狠地甩開寐瞳的手, 漠然道:“你帶我來這裡作何?”語畢也不期望寐瞳的回答, 轉身便要離去。
寐瞳迅速又拉住他的手腕, 迫切地喚道:“罹湮!”旋即他猛一用力, 將對方又拉了回來,扳過他的身,寐瞳使之面朝自己。雨聲很大, 他只能儘量大聲地對罹湮喊道:“你可不可以誠實一點?你要對她好,就明着告訴她你關心她, 背地裡冒冒失失地跑去與柒林打一場又算什麼?”
罹湮本就情緒不佳, 如今一聽寐瞳這話更是將心頭的憤怒昇華, 他大吼道:“你也都看到了,柒林他險些殺死漫羅, 他既然做得出,我爲何不能殺到月華殿去?”
寐瞳雙手緊緊握住罹湮的肩膀,搖晃着他欲使他振作,“你冷靜一點好不好?”罹湮一把推開寐瞳,尖銳地啓口, “你讓我怎麼冷靜?”
“你要是真的關心她, 就讓她知道你到底爲她做過些什麼, 別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寐瞳亦揚聲而道, 而罹湮卻冷笑一聲, “我就願意什麼事都放在心裡,我就願意站在遠處默默看着她,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說罷他又要離去。
此時殿內忽然走出個人影,原是容軒,他聽到了外邊的吵鬧聲便打算出來一探究竟,怎料卻見寐瞳與罹湮二人身着夜行衣正在爭執些什麼。
正待開口說話,忽見罹湮縱身一躍飛上屋頂,三兩下則消失在雨夜之中。而寐瞳趕着去追罹湮,只斜睨了容軒一眼,甩下一句“你照顧好她”便也使輕功追去。
寐瞳跟着罹湮的行跡一路追到宮外的一片林子內,方纔好不容易地攔下了他的去路。本想與罹湮好好談談,怎料對方二話不說便一掌朝他的胸口打來,寐瞳一驚,連忙向後退去,雨夜中,他們你攻我守過了二十來招,竟是不分勝負。
“罹湮,你冷靜點聽我說好不好?”寐瞳忽而收勢,罹湮一拳便要擊向他的心臟,可就是在離他心口只差一寸的地方,他的攻勢突然止住,拳頭穩穩地停在寐瞳的身前,“我不要聽,你要說的無非是以大局爲重,莫因兒女私情而耽誤大事,我自然懂,但是如果可以,我寧願放棄一切,自私地選擇離開,而不是在這裡陪着你完成什麼使命。”
寐瞳握住罹湮仍然擺在他胸前的那隻拳頭,鄭重地道:“你我血脈相連,我必須親眼看着你完成使命。”
“我不需要你來干涉我的命運,我與你本無任何關係,我姓君你姓尹!”樹林之間,兩名身着黑衣的少年相對而立,罹湮的眸中蒙着一層濃重的霧氣,只是在這個暴雨的夜晚,沒有人會去注意他眼中的這層溼意,寐瞳也沒有注意到。
他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彷彿要捏碎對方骨頭一般握着罹湮的拳頭,“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罹湮,別忘了你揹負的血海深仇。”
似乎便是這一句話刺激到了罹湮,他使勁甩開寐瞳的牽制,歇斯底里般地大聲吼道:“你一句話就在我肩上擔了個血海深仇的責任,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寐瞳忽然也惱怒了起來,眸中迅速閃過一道戾氣,口吻亦變得不善,“我怎麼沒有了?你不在的這兩年是誰在這裡爲了我們的計劃對蕭珏曲意逢迎?不要以爲只有你一人受了委屈,我也一樣。”
罹湮沒有再反駁,只是負手立於寐瞳面前,與之保持三尺距離,沉默了許久,他方纔轉過身要走。寐瞳再次抓住他的腕,罹湮也沒有立即甩開,只是淡淡地說着,“你放心,既然我答應了你會完成我的使命,我就一定說到做到,畢竟……”他頓了頓,才繼續道:“畢竟,他纔是我的親爹。”說完,他擡起腳步,慢慢地朝前走去。
寐瞳鬆開手,望着罹湮的背影在雨中顯得分外脆弱,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罹湮的那番話說得很輕,而他卻聽得甚是清晰,記憶中這個少年只要一談及此類的話題就會變得這般悲傷,每每看到他孤寂的背影,寐瞳總會想:他還小,但是要承擔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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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寐瞳將漫羅救回來,她便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在夢魘中沉淪,她彷彿看到了很多,那些畫面似曾相識,猶如真是她親身經歷過的,只是很多內容都顯得太過零碎,散作一片一片,讓她難以去將畫面拼湊起來。
她感覺很熱,好像面前是熊熊燃燒的烈火,那樣的殷紅而炙熱,似乎能夠灼傷她的眼。而後柒林的笑臉出現在她的面前,他笑得那樣的快樂,絲毫沒有之前那種猙獰的模樣,而她則挽着他的手在花園裡漫步,他們沿着石子路走到荷塘邊,那個季節蓮花都已綻放開,一朵朵呈現出小碗的形狀,粉色的,如女子羞澀的臉。
只是轉眼,又有什麼不一樣了,她又看到了那團火,火勢很厲害,火苗竄得很高,重重地壓下來,好似要將整個人吞噬。
她緊緊皺起眉頭,容軒坐在牀邊陪着她,忽見漫羅眉頭深鎖,便伸出兩指爲她撫平,可剛撫平了,對方卻又凝起了眉,他便再撫平。
一次又一次,直到漫羅猛然睜開眼,瞪着一雙驚愕的大眼望着他,雙脣似有些許的顫慄。
容軒只當是漫羅餘驚未定,剛纔又做了噩夢纔會如此,便安撫道:“沒事了,漫羅,一切都過去了。”說着又站起身走到桌旁欲點燈,時間過得真是很快,轉瞬已至深夜,伴着這場大雨,天色越發顯得漆黑如墨。
漫羅似乎突然意識到容軒要做什麼,於是緊張地大叫道:“不要,不要點燈,不要點!”反是容軒被漫羅這麼一喊,茫然地轉過頭去,不解而問:“不點燈又怎能看得見?”
而漫羅卻道:“看不見就看不見,反正不要點燈。”口吻中顯出幾分任性,就像一個鬧着彆扭的孩子。
寐瞳回到子望宮後先回了自己的房間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隨後忽聞漫羅房中傳出尖利的叫聲,趕忙衝進去,卻見屋裡一片漆黑,而隱約可見漫羅坐在牀上,雙手環抱住屈起的兩腿,在那裡一個勁地喊着,“不要點燈,不要點燈!”情緒似乎很激動。
寐瞳趕緊來到她身邊,放柔語調安慰道:“好好,漫羅乖,咱不點燈便是。”漫羅得了寐瞳的允諾,方纔平靜下來。
此時寐瞳站起身走到容軒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了嗓音道:“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迴廊之上,寐瞳靠在一根圓柱上,雙手抱於胸前,而容軒則站在他的對面,背靠着牆,忽聞寐瞳冷靜地啓口,“她應該是怕火,可能這次的事對她的打擊有些大。”
容軒沉默了須臾,目光有意無意地瞥向漫羅屋子的方向,隨後淡然啓口,“我倒覺得未必。”
寐瞳輕挑柳眉隨意地瞥了容軒一眼,問道:“你有何見解?”
容軒依然面無表情,口吻冷冷的,卻一針見血,“還記得我曾經與你說的關於漫羅與柒林的過去嗎?”
寐瞳微微頷首,應道:“嗯,你說柒林誤會了漫羅,以爲是她下令一把火燒死他……”話至此處,他恍然明白了些什麼,驚道:“你的意思是……”
容軒終是勾了勾脣角,露出一絲極淺的笑意,“我的意思是,通過這次的事,漫羅的記憶正在慢慢地恢復,或許因爲柒林的出現,讓她想起了一些當年的事情,所以纔會這麼怕火。”
寐瞳露出一副瞭然的神情,繼而微眯着眼暗忖了片刻,旋即道:“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地步,你看漫羅如今情緒那麼不穩定,不如我們乾脆藉此機會刺激刺激她,也好讓她儘快恢復記憶。”
容軒略微一怔,“恢復記憶?”見寐瞳堅定地頷首,他卻在心中狠狠地掙扎了一番。也許真是他比較自私,害怕一旦漫羅恢復了記憶,同時也會想起她對柒林那份刻骨銘心的愛。
當年漫羅錯以爲柒林已死後的性情大變,七皇子府裡的下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這一刻容軒的內心深處多少有些抗拒,只怕漫羅一旦想起了柒林,他便再也留不住她。
倒是寐瞳瞧容軒一臉凝重,便問:“你怎麼了?”容軒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如果真要讓漫羅恢復記憶,又該如何做?”
寐瞳粲然而笑,“那還不簡單?”他直起身,湊近容軒的耳畔,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情、景、還、原。”